季宁玉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也懒得搭理,神色恹恹地走到两人身边。
白沅沅倒是替她打抱不平道:“宁玉是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
闻言叶行舟和江星衍皆是一愣。叶行舟看向季宁玉,他瞳色黑亮,清凌凌的像没入深邃的海水:“受伤了?”
季宁玉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昨天有点累。”
江星衍眉头舒展,懒洋洋道:“昨日不过碰到了几个低阶邪修就把你累成这样,果然是下山后没有好好修习,剑术都退步了。”
说罢他抽出的本命剑,指向季宁玉:“不是说今天要跟我过过招?”
江星衍剑如其人,剑鞘做的精巧考究,剑柄上镶嵌着能够抵御化神修为全力一击的灵石,即便天光尚未大亮也能熠熠生辉。
听见他挤兑自己修为退步,季宁玉自然不服气,愤愤不平地抽出长剑就要和他过过招。
此次叶行舟、江星衍、季宁玉和白沅沅一同下山,是接了宗门里的任务。
叶行舟有心带白沅沅出门历练,好能有机会争得成为内门弟子的机会。江星衍与叶行舟是师兄弟,除魔任务并不简单,算是结伴而行。至于季宁玉……不知道,她是自己莫名其妙硬要挤上来的。
东洲水云天被邪修攻击,连镇守水云天的云家都有人与邪修为伍,导致内忧外患。昨日叶行舟等四人与不少邪修对战,守住云家,让水云天有了喘息之机。
但在战斗时,不知邪修是看季宁玉是个姑娘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竟是向她席卷围攻。若不是叶行舟和江星衍时时看顾,只怕不能全须全尾的归来。
江星衍嘲讽季宁玉是下山后在修行上怠懒,被人钻了空子。季宁玉只觉得愤愤不平,明明对方也没有比自己好多少,不过仗着自己是男子,力量上有先天优势罢了。
最后还是叶行舟出了主意,他们确实自离开宗门后便没有像平日那般修习,还是要将这些捡起来。四人约好一大早互相对练,相互指教。
他们刻下暂居云家,云家到底是当地名门望族,庭院很大,足够他们四人翻天覆地的打架。
季宁玉和江星衍打得有来有往,两人衣袂翻飞间剑锋相交,不断发出铛铛的脆响,空气一波一波的震荡,听得人心惊肉跳。
白沅沅修为和其他三人差的太大,对练于她而言有点难度,她只能站在原地让叶行舟指导自己,眼泪汪汪。
叶行舟一边纠正白沅沅的动作,一边分心关注季宁玉和江星衍的动静。
白沅沅小声道:“其实他俩看起来还挺般配的,是吧?”
又是未婚夫妻什么的,所谓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了。
叶行舟不动声色地皱眉,踢了踢她的小腿,让她姿势端正:“别分心。”
白沅沅皱着鼻子不满道:“叶大哥,你公报私仇。”
叶行舟紧抿着唇线,小小瞪了她一眼。
季宁玉有心想要压过江星衍,她向来好强,不愿在人前认输,更何况是嘲笑过她的人,遂铆足了全身的劲跟他较量。一来二去,江星衍竟是被打的节节败退,招架不住。
“你这是身体不舒服?”江星衍挑眉,原还想让季宁玉几招,看来是自己想太多,对方根本不需要。
他右手催动灵气,剑锋蓦地压向季宁玉。
季宁玉咬着牙接下这招,手腕翻转,将江星衍的剑端挑起,两人的长剑难舍难分,胶着难解。
这时,第三个长剑强势加入,锋芒毕露夹杂着凌冽之意扑向两人,刺向两人难解难分的剑端,轻轻将二者挑开。
江星衍诧异地望向来者,笑话道:“叶行舟,你不厚道。”
叶行舟虽出身孤苦却天资出众,连天心宗宗主喻既明都赞叹他是当世最有天赋的剑修,也是即道衡仙君顾玄晖之后最有可能突破飞升的剑修。故而虽然他入门比江星衍晚,修为早已在其之上。
曾经江星衍一度觉得心里不平衡,直到和叶行舟深入接触才从各个方面输得心服口服。
他要是加入这场混战,只怕他和季宁玉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够打。
叶行舟轻轻一笑,少年细长的黑眸微眯,薄唇上挑,有几分清冽的意味,如寒冰乍破,春风吹皱。
季宁玉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横竖索性是相互对练,管他差距有多大。她性格虎得很,想上就上,真就剑锋一转劈向叶行舟。
她的剑就像她的人,直来直往,似雪中飞花,清澈透亮。
叶行舟很耐心,不断给季宁玉喂招。他习无心诀,剑招本该冷冽淡漠,偏他使出来如同春风化雨,轻巧的便能将季宁玉的莽撞化解,再以剑锋引导季宁玉如何破解自己的招式。
虽然出招不快也足够轻柔,却也逼得季宁玉额头渗出细汗。
江星衍看得心中似有蚂蚁爬来爬去,挠得他心中微感不快。瞅瞅叶行舟又看看季宁玉,没有忍住加入其中,挑开季宁玉的剑想要压住叶行舟。叶行舟却咬住不放,追着季宁玉而动。
江星衍眉头竖起,毫不客气地击向叶行舟。两人没有压制修为,竟是货真价实地打了起来。
季宁玉不幸受到波及,被剑锋震得手腕发麻,还不待她调整姿势,一道长/枪蓦地划破长空,冲着她的剑直直飞去。
当啷发出脆响,季宁玉虎口处被轰地一阵剧痛,剑柄从手中不自觉地脱出,虎口渗出血丝。
她下意识捂住伤口,将手往背后藏去,对着长/枪的主人怒目而视。
长枪的主人是镇守水云天的云家小儿子,云琛。年纪跟叶行舟差不多大小,没有拜入宗门却也快要筑基,平时与父亲共同守卫水云天的安宁,骄傲的像只不断打鸣的大公鸡。
云琛望着季宁玉调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练什么剑啊,就应该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男人打架。”
季宁玉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双眼通红,就要不甘示弱地呛声回去。
谁料江星衍抢先一步开口,拾过跌落在地的长/枪,递给云琛笑道:“云小少爷,修行不分男女。”
但他并不想跟对方关系闹得太僵,只是点到即止,随即问道:“云小少爷是来找我们的?”
云琛果然没有太在意他之前说的话,反而拉起江星衍,又招呼着叶行舟道:“父亲要我来找你们,今日厨房上了好菜,乃是六阶灵兽肉,吃了对修为有益。”
江星衍回头深深看了眼季宁玉,季宁玉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叶行舟安静的将她被震飞的剑拾起,递回她的手上。
季宁玉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放回剑鞘。白沅沅亲近地凑到她身边,像是想要说什么。
季宁玉低声道:“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说罢也不待几人什么反应,兀自低头走开。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甚至没法当着众人面骂出来。
季宁玉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明白江星衍的意思,他生活在世家,关系复杂,懂得人情往来。现在他们暂住在云家,于情于理都不好将事情闹得太难堪,再说云琛也不过是无意之举,根本没有必要大题小做。
可季宁玉向来才不管这些,要是依照她的性格,早就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然而现在她,心中也存着几分胆怯。
她想,云琛应当也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季宁玉曾经死过一回。
她上一世处处与叶行舟、江星衍等人作对,惹人厌恶,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说实话,真的很疼。
既然老天给她机会重活一次,季宁玉怎么着也不想再惹到叶行舟和江星衍,尤其是叶行舟。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就是硬装也要装出个通情达理的样子。
更何况,季宁玉清楚的知道,在那以叶行舟为主角的话本中,云琛跟他的关系很不错。
不管怎么样,都比跟自己关系好。反正她谁都惹不起。
云家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宅邸很大。后院假山奇石,花木扶疏,算得上别致精巧。
季宁玉飞速穿过庭院,越想越气。她抬头扫视一圈,干脆找了个棵角落里枝叶繁茂的大树,轻手轻脚地翻身,将自己藏在枝叶间。
虎口处隐隐作痛,血已经止住了,却留下道略显狰狞的小伤口。季宁玉看了几眼,拽着树叶在心里暗暗骂着云琛和江星衍,当然也不忘再送叶行舟几句叨叨。
季宁玉从小就喜欢剑,从会走路起,就知道抱着把小木剑上蹿下跳,满院子的乱跑。木剑是季父亲手给她做的,她高兴得不得了,骑在父亲的肩头挥舞的有模有样。
所有人都说,她会是季家老祖留下的季家剑诀的传人。季宁玉也确实展现出对长剑的喜爱与专注,即便天赋在天心宗算不上多好,却也足够好强刻苦。
女孩子怎么不能练剑了?虽然天心宗的女剑修确实不多,但每个都是翘楚,根本没有比男人差在哪里。
“找到宁玉了吗?”听见白沅沅的声音,季宁玉身体没动,隐住呼吸,眼睛向下瞥去。
江星衍和白沅沅从相反的方向走过,好巧不巧就在季宁玉藏身的这棵老树下碰面。他们两人四处都没有找到季宁玉的身影,白沅沅挠了挠头,略显忐忑。
“云少爷说话不好听,季宁玉是不是生气了?”
江星衍皱起眉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走吧,别处再找找。”
两人结伴离开老树下,谁都没想到,其实只要一抬头就能找到季宁玉。她就坐在树干上,藏在树叶间,探出两只灵动的眼。
见江星衍和白沅沅越走越远,季宁玉直愣愣盯着两人的背影,一时心头涌起别样滋味。还不待她回味过来,便感觉树枝簌簌而动,树梢被压着向下摇摆,连带着她也在树上起起伏伏。
季宁玉疑惑地转头,撞进一双清凌澄澈的眼,包含着秋日飒爽的天空,和无尽浩瀚的夜。
叶行舟指指她的右手:“受伤了?”
季宁玉见他想要来看自己的手,连忙将右手背在身后,不想让人看见这道丑陋的疤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行舟没回答她,只是低着头,拉过她的手腕。
季宁玉虎口处被震得红了大片,有道弯曲的疤痕顺着鱼际蔓延,虽然不长,血迹也已经干涸,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看什么看!”季宁玉不满地要将手抽回。
没想到平时对自己尚算温吞的叶行舟蓦地强势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季宁玉被他看得伤口都要烧起来,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掌心也滚烫,要灼伤她的皮肤。
叶行舟没有再看伤口,而是拉着她的手腕从树干一跃而下。
“跟我来。”
“干嘛?”季宁玉猝不及防被他带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叶行舟没说话,他向来寡言少语,能不多说就不会多说。但不知道是不是季宁玉的错觉,她觉得叶行舟好像不太高兴。
但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明明最不高兴的是自己才对。
叶行舟带着她走到中庭处停下,拽着她的胳膊翻身坐上了中间一棵老槐树。槐树的叶子郁郁葱葱,在清晨的阳光下簇拥着簌簌作响。树梢开着一串又一串白色小花,空气中都弥漫着甜丝丝,香蜜蜜的味道。
“干什么啊?”季宁玉觉得自己确实心情非常不悦,费了那么大劲就为了让自己换棵树蹲着?叶行舟这是什么臭毛病。
叶行舟只是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眼专注地盯着树下。季宁玉抱着胸,不屑地瞪着他。
不一会,云琛从树下匆匆路过。
父亲让他带着叶行舟几人前去正厅,结果到半路人都跑了。他正找得焦头烂额,走路也脚底带风。
叶行舟捏起带上来的小石子,狭长的眼睛眯起,冲着云琛丢了过去。
他动作极快,连季宁玉都没反应过来,小石子已经“邦”的一声击中了云琛的后脑勺。
云琛“哎哟”一声,吃痛地捂着头,纳闷地看向四周。他生得清俊,身材高大魁梧,略带着无辜迷茫的眼神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季宁玉没忍住抿着嘴笑了出来。
叶行舟见她终于笑出来,摊开手心,那里还剩一颗石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他冲着云琛抬起下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季宁玉。
季宁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自己丢呢。
以前在天心宗这种事她可没少做过,被人惹的不高兴了,就会爬到树上蹲在树叶里藏起来,做些偷袭的事情。
季宁玉泄愤似的抓起石子,狠狠丢向云琛。
她这下可比叶行舟那下重了许多,云琛被砸得一个踉跄,差点摔跤。他怒气冲冲地回头,连眼睛都气红了:“到底是谁?!”
季宁玉见他狼狈不堪无头苍蝇般乱转,没敢发出声音却也笑得前仰后合,双手搭在两膝处,笑得要锤腿,彻底开怀。
叶行舟静静端详着她,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笑意,他张张嘴比了个口型:“高兴吗?”
季宁玉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夸张,稍稍收敛了下,矜持地颔首。
叶行舟也不戳穿她,低声道:“做你想做的,季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