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熹居住的远山小筑是个极有诗情画意的地方,院子里有处竹林,面积不大不小,里面建了一座绿瓦玄漆柱子的六角凉亭,周遭垂挂着轻纱竹帘,瞧着似仙侠幻境。
王幼熹说要介绍几位其它府上的姐妹给自己认识,其实也不过就三人。
分别是冯御史府上的千金冯蓁蓁,董次辅老来幼女董子琳,以及安平长公主孙女梁婉儿。
家世倒是一个比一个显贵!
林青瑜在来时便被玉珠儿做过功课,知道王幼熹跟这三位姑娘有个京城四大才女的名号,只是不想今日倒是见齐了。
都是正值青春好年华的小娘子,一个个珠翠锦衣环绕,瞧着都靓丽娇美的模样,只性子却各有不同。
身量同样娇小的董子琳瞧着林青瑜微微瞪圆了眼,目光中带着几分震撼,大约是在惊讶同样是女子,为何有人能长这般高!
冯蓁蓁却立在凉亭右侧的檀木长条桌案旁,正心无旁骛地写着文章,即便多了两个人,也未曾抬头瞧上一眼。
只有面相最是亲善的梁婉儿笑着招呼道:“幼熹说今日还有位姐妹要来,我好奇了整整一早上,可算是见着人了。”
王幼熹作为主家,顺着这话头自然是穿针引线地给众人都相互都介绍了一番。
待听见林青瑜入了神机营时,董子琳立即便凑了过来,有些遗憾道:“我自小便爱钻研格物之道,去年好不容易才磨得阿爹同意,亲自带着我去拜访了神机营总督造大人,大人让莫大匠给我出了一张答卷,我只最后一题未答对,便没能入得了神机营。”
董子琳望着林青瑜好奇道:“你入神机营时答题没有?是不是都答对了?那最后一题的正确解法到底是什么?”
林青瑜莫名有些心头发虚,干巴巴道:“我入神机营时并未答题。”
董子琳大约是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那你是凭什么入的神机营。”
“子琳……”梁婉儿皱眉拉了拉董子琳衣袖,示意她注意言词。
林青瑜并未觉得如何,只模糊解释道:“我绘制的一张水动力卷轴纺纱机图纸入了总督造大人的眼,破例入的神机营。”
绝对不是因为我跟总督造大人是穿越老乡,靠着走后门才进去的!
董子琳闻言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语气颇为颓唐道:“阿爹一开始也说我只是纸上谈兵,还说神机营要的是能钻研创新的匠人,并不是像我这样只会答题的呆子。”
林青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原本埋头写文的冯蓁蓁却突然接话道:“而且你还没全答对。”
“……”扎心了啊!
董子琳瞬间气得像河豚一般,瞪眼道:“说得好似你有多厉害一般,只一道江浙院试题目,便难了你一个早上!”
冯蓁蓁目光淡淡,将手中紫金竹狼毫笔轻轻放下,抬着下巴矜持道:“破题答题花一个早上已是极快了。”
董子琳却撇嘴道:“我跟婉儿、幼熹都不爱钻研科举时文,谁知你是不是胡乱写了一通。”
冯蓁蓁大约是容不得人这般污蔑自己的文章,扫了一旁看戏的梁婉儿跟王幼熹一眼,当目光落到林青瑜身上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期盼问道:“林姑娘除了擅长格物机括外,可还研习过科举时文?”
“又是这样!”
梁婉儿闻言痛苦哀叹一声,转头对着董子琳嗔怪道:“知她是个较真的,你作何每回都要撩拨她?那次在荷花宴上也是如此,若非是你激她,她也不会非要跟高相公他们比斗诗文,惹得曹家姑娘说出那样的话来。”
董子琳闻言却不乐意了,冷笑道:“婉儿你这话说得真是好不分是非,就曹芳菲那自视甚高的性子,本就容不得有人比她耀眼!呵……,其她女子喜爱诗文是附庸风雅,她连平仄对仗都搞不清楚,倒成了潇洒随性,真是笑死人了!”
上回公主府荷花宴的时候王幼熹未去,与那曹家姑娘也不曾认识,只赶紧劝道:“好了,莫要为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蓁蓁也别眼巴巴望着阿瑜妹妹了,又不是谁都跟你一般,喜欢时文喜欢到恨不得扮作男儿去参加一回科举!”
林青瑜见气氛有些不好,出言暖场道:“冯姑娘祖籍是哪里?若是真想扮作男儿去参加科举,可千万不要去江浙科场。”
冯蓁蓁被问得回不过神来,祖籍在金陵淮安的王幼熹却不自觉接话道:“江浙科场,犹如修罗场!”
“……”
冯蓁蓁愣愣道:“我祖籍在豫州归德府。”
原本都有些负气的董子琳跟梁婉儿两个被三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冯蓁蓁跟王幼熹回过神后,也是忍俊不禁。
等气氛再次活跃起来时,林青瑜才谦虚表示自己对科举时文也略通一二。
冯蓁蓁闻言立即将自己写的文章递给了林青瑜,希望她能证明自己并非乱写一通。
两道截搭时文题是天顺十三年杭州院试题目,林青瑜见后只笑道:“这题出得实在刁钻,不过若是破题破对了,便也就算是答好了一多半。”
冯蓁蓁闻言双目放光,似寻到知音一般十分赞同道:“确实如此,当年杭州院试大部份举子连题目都破不对,家父还调侃说浙江提学大人倒是会给自己省事。”
可不是么,将破不对题目的答卷通通淘汰,剩下需要阅读批阅的文章估计也就不剩下多少了。
在林青瑜看来,冯蓁蓁的文章虽不如韩氏族学陶夫子所写的那般老辣犀利,却也灵气十足,破题思路颇为巧妙。
林青瑜言之有物的夸赞听得冯蓁蓁心花怒放,一时间竟有相识恨晚的感觉。
王幼熹跟董子琳、梁婉儿相互对视一眼,对林青瑜也多了几分佩服。
王幼熹心想祖母果然说得极对,只有结交过天南地北的不同女子后,才不至于眼界狭隘,便是自己以往自傲的才名,与阿瑜妹妹相比,似乎也不值一提。
林青瑜也因此融入了王幼熹她们的圈子里,几人相谈甚欢时,林青瑜问王幼熹道:“请帖上不是说邀我来赏墨兰花么,花呢?”
王幼熹闻言赶紧让下人将琉璃房里的墨兰搬了出来。
紫陶花盆里的兰花草不算茂密,纤长叶片中藏着独一枝花杆,上面只结着十来颗米粒大小的青墨色花苞,零星开了两三朵墨玉般的花朵,瞧着倒是有些可爱新奇。
王幼熹只让她们看了一眼,便又让下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回去,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林青瑜面上有些无语,董子琳见此坏笑道:“阿瑜妹妹是不是也觉得幼熹太过矛盾,小气还又想要臭显摆?”
林青瑜却十分苦恼道:“哎,花宴、诗会、踏青……,没想到在京城里邀朋友上门玩耍还得要想个文雅的名头,我若在帖子上直接写‘新得麻将牌一副,愿与吾友共玩之’,也不知收到帖子的友人会不会嫌弃?”
“……”
王幼熹三人神情呆愣片刻后才齐齐爆笑出声,平日里端庄文雅的小娘子笑得东倒西歪。
董子琳捂着肚皮道:“我不嫌弃,你若是寻不着牌友,只管给我下帖子便是,哈哈哈……”
冯蓁蓁憋着笑,连忙接话道:“也可以给我下帖子,我至少比婉儿姐姐打得好。”
梁婉儿闻言不乐意道:“我打得最差行了吧!回回都给你们白送银子还不好么?”
王幼熹连忙撇清道:“你那银子每回都是被子琳赢了去,我跟蓁蓁可没那本事。”
林青瑜:“……”好吧,原来才女也是爱玩麻将牌的。
第42章
王幼熹自来便知道母亲是个遇事容易着慌之人, 却不知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竟然也是咋咋呼呼的性子。
董子琳十分好奇神机营所谓的钻研创新精神是什么?林青瑜扛不住她那叽叽喳喳的磨人功夫,只好拿起长条桌案上的银勺、杯碟等物摆弄起来。
林青瑜不多大一会儿就设计出一个简单的传动装置来,只轻轻在桌案这一头的托盘里放一枚铜板, 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后, 桌案另外一头的紫砂壶便会慢慢倾斜,往紫砂杯里倒满茶水后, 又慢慢归位。
王幼熹几人惊奇不已, 从小丫鬟那里寻了一小串铜板过来, 轮着次序玩得不亦乐乎。
正轮到王幼熹往托盘上放铜板的时候,小滕氏身边伺候的丫鬟春兰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一到王幼熹跟前便哭丧着脸惊慌道:“小姐,曹家姑娘正在松鹤居里与老夫人叫嚣,夫人让我过来请林姑娘赶紧过去。”
“……”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又多又杂,就连王幼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梁婉儿几人更是面面相觑。
见林青瑜已经起身要过去,王幼熹才赶忙道:“阿瑜妹妹等等……”
王幼熹焦心祖母的安危, 但又不好怠慢客人,正为难之际,却又是梁婉儿先开口玩笑道:“你那三两朵墨兰我们也捧场看过了, 正好我跟子琳还约了一去逛珍宝阁,便不在你这里瞎耽误功夫了。”
董子琳也配合道:“对, 你自忙你的去, 让玉草送我们出府就成。”
王幼熹闻言心里是自责又感动,交代叮嘱了贴身丫鬟玉草几句话后,不得不与林青瑜一起匆匆返回了松鹤居。
林青瑜她们到松鹤局大堂门口的时候, 曹芳菲大约是刚说了什么不甚恭敬的话。
滕老夫人未作理会,小滕氏却忍不住质问道:“王家家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更何况你一个小辈,竟然对着长辈大呼小叫,这便是你曹家的家教么!”
就这?
曹芳菲轻蔑一笑,淡淡道:“我曹家家教如何与您无关,呵……,长辈?我可没有插手隔房侄儿房中事的极品长辈。”
明明只是个隔房的伯母,却在姨母面前摆正经婆婆的谱,整日里说教训斥立规矩不说算,竟然还往姨父房里塞女人,将好好的一对恩爱夫妻搅和得分崩离析。
也就是欺负姨母性子软罢了,若换作是自己,早就打脸回去了。
曹芳菲想到这些年来姨母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便见不得她被人这样欺负作践!
方元柔有些瑟缩地藏在曹芳菲身后,眼里含着点点水光,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曹芳菲握了握她的手,朗声质问道:“老夫人当年搅得姨父与姨母夫妻不和,如今又多事管起姨母认不认女来,您不觉得自己太闲了么?”
“……”祖母乃王氏族长之妻,王氏血脉流落在外,她如何就管不得了?
王幼熹从未见过如此莫名其妙、自说自话的人,想要进屋与其理论,却被林青瑜握住了手腕。
屋内小滕氏同样十分震惊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你知道什么,明明是……”
“够了!”
滕老夫人见儿媳又要失言,目光沉沉地出声打断,盯着曹芳菲气势迫人道:“老身不想与你一个小辈争辩,你若再这般放肆,怕是只能请你离开了。”
曹芳菲的嚣张只在表面,内里却并不算是多有见识阅历之人,一时竟被滕老夫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方元柔见此不得不转身出来,柔柔哭泣道:“听说去年苗姨娘刚给相公生了儿子,他如今怕是并不稀罕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
“我认是不认,与王家又有多大妨碍?老夫人又何必逼迫于我?”
这话说得真是好生无情,王幼熹有些担忧地看了林青瑜一眼,却并未在她脸上瞧出半分失落来,明亮的眼眸里明晃晃地藏着几分跃跃欲试?
即便早知道方元柔是个什么样的人,滕老夫人听了这话却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讥诮道:“猫狗尚且知道养育幼崽,到你这里竟成了老身逼迫于你?”
方元柔闻言神色却更加哀伤,惨笑质问道:“女儿又不是我一人能生出来的,他王琦当年又何曾管过我们母女?怀时他不上心,生时他未过问,如今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青瑜听到这里终于找到合适的出场时机。
她推门而入,抬着下巴故作随意道:“先说与王家无关,接着又怪人家不管,这前后矛盾的话您自己听着就不觉得尴尬么?”
“……”
王幼熹愣愣地看着林青瑜,只见她双手背在后腰处,手指欢快地抖动着,跟董子琳往托盘上放铜板时一模一样?……这是寻到什么新游戏了??
曹芳菲见来人莫名有些熟悉,熟悉到后脑勺隐隐作痛,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她,却又实在记不起来。
但她十分确定自己不喜欢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只刚一见面便不喜,说不清原因地排斥。
曹芳菲眯了眯眼,皱眉讽刺道:“长辈说话,小辈随意插言,原来王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
林青瑜十分无语,心说你原来也是知道长幼尊卑的啊?!合着您这规矩完全是实用主义,需要的时候才捡起来,不需要的时候就踩在脚下?
方元柔看着林青瑜有些疑惑,却只柔声问道:“你不是王家小辈?”
就等着你问呢!
林青瑜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养父姓林名宏山,之前曾去安乡伯府上认亲,据说我就是您那个不想认的闺女呢。”
“……”
方元柔如遭雷击,看着她那与方家人和王家人没半点相似的相貌险些吓出个好歹来。
滕老夫人从林青瑜进屋时目光就没离开过方元柔的脸上,锐利地抓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心里只觉得尘埃落定。
果然如此,方元柔果然一如既往地敢为常人所不敢为,行常人所不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