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达并不是笨蛋,见淮安王世子故意挑事,心尖忍不住狠狠颤了颤,后悔今日没禁得住激,竟然脑子一抽就跟方其柏这白痴赛起马来!
说起来方其柏屁股底下那匹枣红马似乎也是西域种,听说好像是定国公送给自家妹妹骑着玩的幼马,原本就是幽州军马下的崽儿。
也不知方其柏是如何喂养驯练的,长到成年时竟然瞧不出半分幽州军马的风采,肚圆蹄软,散漫无纪,从京城北门到碧波湖,竟然还赛不过自己的河曲马。
梁达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方其松兄弟竟真的簇拥着淮安王世子朝对面策马走去,那嚣张跋扈的架势,让梁达这个真纨绔都有些汗颜。
这半个月以来各地藩王都陆续派了能力出众的子孙入京,安平长公主府几乎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
一个个都打着过继的主意,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社稷稳定,总不能真任由天顺帝一意孤行,到时候逼得韩首辅造反不是!
淮安王世子人品虽然低劣,但在淮安却有武星帅才的称号,再加上淮安王乃英宗皇帝庶出幼弟,与天顺帝血脉最是亲近,倒是很得一部分勋贵宗亲巴结。
长公主并不想站队表态,提前便叮嘱过儿孙也不准瞎掺和,梁达不甘不愿地跟在方其松他们后边儿,琢磨着待会该如何撇清干系。
曹信业听到喧哗声走出营帐的时候,方其柏正对着千户长曹信纪趾高气昂道:“十两银子买你一匹马是看得起你,莫要不是抬举!”
“……”
围在曹信纪四周的兵士不敢说个个身经百战,却也都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似方其柏这等外强中干的公子哥,于他们眼里就跟跳梁小丑无异。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神情散漫不屑,根本不将方其柏等人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人坏笑着架秧拱火道:“嘿!头,十两银子呢,卖上一匹就够换上一大坛子醉烧刀了,这买卖划算!”
“对对,人家看得起你才出的十两,待会儿若是看不起了,说不得就一文不出了。”
“就是!头,莫要不识抬举,赶紧卖给他。”
曹信纪乃曹氏嫡支四房幼子,自小就是幽州第一霸王,今日还是头一回有人叫嚣到他跟前,再被这帮孙子三言两语挑起火气,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他娘的!哪里来的蠢货,爷特么需要你看得起!趁老子心情好,麻溜滚蛋!”
曹信纪右脸颊上有道疤,瞪眼骂人的模样瞧着十分凶悍,一身血煞之气更是瘆人,方其柏这等长在锦绣堆里的软骨头哪里禁得住吓,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就连屁股底下的枣红马也不安地来回踏着蹄子。
曹信业立在主帐外,不远不近地瞧着闹剧,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那枣红马前腿蹄子上似云一样的一簇卷毛,再看方其柏兄弟时,眼里便带上了几分嫌恶。
见方其柏叫嚣不成,淮安王世子便放下了身段,客气问道:“各位好汉可是幽州兵士?”
淮安王世子指着方其松兄弟介绍道:“我这两位好友与定国公乃嫡亲的表兄弟,说起来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梁达缩在一旁看着淮安王世子做戏,心里大约也明白了他的算计,无非就是想踩着方其松兄弟在定国公面前卖个好罢了。
这手段不算高明,偏方其柏那蠢货还一脸不信道:“表哥无诏不得入京,幽州铁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淮安王世子闻言无奈道:“定国公从北狄人手里收回了桐梓关以南的河套十八县,如今正是奉诏入京献俘呢。”
方其柏兄弟闻言脸上露出茫然又惊讶的神色来,那愚蠢的模样跟幼时几乎一模一样,对于安乡伯府的败落,曹信业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曹启良却有些惋惜道:“方老伯爷曾率兵协助平定西南作乱土司,想当年也是智勇双全一好汉,没想到子孙却这般不成器,如今竟是完全被排挤在朝堂之外。”
就连一藩王世子都知道国公爷入京之事,安乡伯府之人竟然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曹信业没有要过去跟表兄寒暄的打算,神情冷淡地回了主帐内。
那边淮安王世子见此忙又笑道:“父王常夸定国公年轻有为,在下亦十分敬佩,不知可否拜见一番。”
曹信纪虽是个大佬粗,却也不是糊涂之人。
他不喜欢跟这等装模作样的人绕弯子,有些不痛快道:“献俘之后再说吧,国公爷现在不乐意见外人。”
方其松才从定国公入京的消息中回过神来,闻言语气有些不好道:“怎么就是外人了?表哥入京为何不提前写封家书回来?亏得祖母、表妹她们还日日惦记着他,竟是如此不知礼数!”
梁达:“……”
梁达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没眼力的蠢货,可真特么脸大!
淮安王世子却不是来得罪人的,不等方其松说完,便又笑着圆场道:“国公爷想来是赶路辛苦,在下便不打扰了,等国公爷入京后再登门拜访。”
方其柏闻言却一点也不见外道:“何必这般麻烦,表哥应该就在营帐内,让他进去请出来不就是了,正好一起赛马热闹。”
方其柏之前还被曹信纪吓得说不出话来,知道是自家表哥手下的兵士后,竟然又敢随意指使起人来。
梁达心里觉得十分可笑,定国公这些年来战功赫赫,手段更是很辣强硬,手掌十万幽州铁骑,便是自家祖父都不敢小瞧了去。
方其松、方其柏兄弟乃双生子,比定国公稍微年幼一些,也不知道表兄弟几人幼时是如何相处的,好似堂堂超一品国公是他们能随意呼来喝去的一样。
淮安王世子心里大约也是如此想法,只目光凉凉地扫了方其松兄弟一眼,对曹信纪抱拳客气道:“打扰各位好汉,在下告辞。”
说完便径直策马离开,梁达紧跟其后,心里决定以后定要离方家这两个蠢货远一些,免不得被连累。
第44章
林青瑜昨日从王家回来后便有些闷闷不乐, 第二日去神机营上衙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朱成宣对此表示十分理解,有些同情道:“哎,算了, 你就认命吧, 阴差阳错地连最后一个证人也死干净了,你就算出去嚷嚷自己是穿越者, 也是没有法子证明什么的。”
林青瑜不甘心道:“不应该是这样!真假千金小说里身份一般都是能换回来啊!这情节不对!”
朱成宣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那不是小说么, 要真按照现实逻辑来写,读者早就跑光了。”
林青瑜闻言怏怏道:“也是,读者只喜欢看真假千金互撕,逻辑什么的都不重要。”
但林青瑜还是很不甘心,她并不在意定国公府千金的身份,但却不想看着有些人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上辈子打脸小说看得多,若是放下尊严面子,林青瑜其实也不是完全对付不了方元柔那样的小白花。
可但凡是有些傲骨之人, 谁又能像方元柔那样说哭就哭,装怜扮痴也完全无所谓呢?!
反正林青瑜是两辈子都做不到的,她就算一路走来再是艰难困苦, 也从来都是咬牙硬撑着,打死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半分软弱来。
朱成宣见林青瑜实在无心工作, 便想法子安慰道:“今日早朝的时候定国公御前献俘, 圣上黄昏时候要为他办庆功宴,到时候我带你去长长见识,顺便露露脸。”
说到这里朱成宣又玩笑道:“如今人证物证都被抹了干净, 但咱们好歹还有个脸证,不要灰心嘛!”
王爷姨父的想法大约跟韩令和昨日的说法一样, 说白了就是将所有的蹊跷线索摆在台前,最终结局会如何,也不过是取决于自己那位血缘兄长如何判断罢了。
林青瑜其实是有些期待的,只是却更好奇道:“御前献俘是怎么个献法,将北狄俘虏押到大殿上么?”
朱成宣面色有些发青,沉默了片刻才木着脸道:“俘虏都被宰了,定国公用半人高的两个玄铁箱子装了两大箱子的人耳朵抬到了大殿上。”
林青瑜:“……”
林青瑜觉得自家那位血缘上的兄长大约是个狠人,皇帝跟文武大臣恐怕都被恶心得不轻吧。
事实上她确实猜对了几分,那混着冰块血水的人耳朵让包括朱成宣在内的好些个大臣都差点吐了出来。
皇帝办的宫宴除了皇亲勋贵外,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其家眷才能参加。
林青瑜自己是没有资格的,只能跟在王爷姨父身后蹭个过场。
宴会开始之前,男女眷在宫门口分开,女眷去凤仪宫,男人们则去太和殿。
自家王妃不在京城,岳母神志不清从不参加这种宫宴,朱成宣不放心林青瑜一个人去凤仪宫,便让她以神机营副主事的身份跟在自己身边。
林青瑜今日穿的是神机营副主事常服,松绿色缂丝团领衫,前胸后背处织着鹌鹑图案,头上乌纱帽用的是文绮绫罗,冒顶装饰有玛瑙香木。
林青瑜和朱长泽跟着王爷姨父到太和殿时,大殿上已经坐了十几名官员,个个身后都跟着一两名年轻子弟,林青瑜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十分突兀。
大殿上左右各摆着两排席位,皇亲勋贵坐右边。
康亲王被小太监引着在坐在右边第一排上首,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个则并排坐在他身后。
林青瑜今日虽未施脂粉,却也同样未作乔装易容,那艳丽的容貌遮掩不住,引得众人纷纷好奇打量。
朱长泽在她耳边偷笑道:“阿瑜妹妹今日顶着个女儿容貌,身量却比在场大多数男儿都还要高大,你瞧斜对面徐尚书家的那两个书呆子,眼珠子都快困惑得打圈了,兄弟两肯定在纠结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嘿嘿……”
朱长泽刚取笑完别人家的书呆子,工部尚书徐直便笑问道:“王爷之前说神机营新招了一名女匠人,有巨匠之才,可是您身后这位姑娘。”
徐直倒是比他那两个傻孙子更有眼力。
朱成宣闻言半点也不谦虚,大言不惭道:“正是!徐大人做好准备才是,说不得再过两月,便要请你到神机营考核验收了。”
户部尚书曹丰年却看不上他这轻狂模样,哼笑道:“王爷前几日为了八百两银子的经费歪缠了老夫许久,这位有巨匠之才的小娘子可千万要严谨一些,莫要让经费打了水漂,不然下回王爷就算真背着被褥枕头来户部衙门口打地铺,也是不管用的。”
“……”
前几日康亲王找曹尚书讨要经费时,便是用去户部衙门口打地铺来威胁的,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窃笑出声来。
林青瑜十分动容地看了王爷姨父一眼,心说他老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青瑜恭敬对户部尚书行了个礼,有些腼腆道:“百炼才成钢,机括更需反复验证,大人无需担心,下回王爷若是真要去户部衙门口打地铺,被褥枕头便由下官来背,下官力气大,顺便还能扛个矮榻过去!”
“……”
“噗嗤!”
“哈哈哈……”
徐直看着曹尚书幸灾乐祸道:“不愧是王爷看重的巨匠之才,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丰年,你快快命人将户部衙门口那对青石麒麟移开一些,不然康王爷的矮榻无处摆!哈哈哈……!”
徐直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听到大殿外传来一声“圣上驾到”时,众人才纷纷收敛笑容。
天顺帝穿着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头带金丝蟠龙翼善冠,容貌沧桑憔悴,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之色,瞧着并没有多少帝王之气。
倒是走在他左下手边上的韩首辅大人穿着朱红色缂丝团领衫,前胸后背处织的仙鹤图案,身量挺拔坚毅,神情散漫随意,眉宇间却藏着几分凌厉威严。
天顺帝右下手边上跟着的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着一对不同颜色的眼珠子,五官深邃硬朗,明显有着异族血统。
如是按照上一世的审美来看,安顺郡王大约就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混血王子,凭着这容貌成为顶流巨星都不是问题!
天顺帝身后还跟着不少官员,等到众人都依次入席后,林青瑜才发现自家那位血缘上的兄长就坐在右手第一排次席,位置竟然排在了安顺郡王之前,就在林青瑜左手边上。
本就是以他为由头办的庆功宴,这般安排位置倒也说得过去。
林青瑜偷偷打量了他几眼,身高至少一米九往上,五官跟自己非常像,只是更加硬朗锐利几分。
两人分开时众人还未察觉出什么来,此时挨在一处时瞧着便十分微妙。
朱成宣见皇帝看着阿瑜的容貌愣神,心里是半点也不意外,只看着曹信业,有些刻意道:“阿瑜跟曹公爷竟然长得如此相像,本王都要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亲兄妹了。”
能坐在此处的人哪个不是老狐狸,京城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都纷纷竖起了耳朵来。
作为被康亲王看中的女匠人,林青瑜的身世背景早就不算是什么秘密。
朱成宣此话一出,众人看着曹信业、林青瑜二人的目光更是微妙,里面暗藏着几分猜测揣度。
安顺郡王,名长庸,字安贤。
封号名字都是当年曹氏太皇太后亲自取的,即表明了态度,也算是一种敲打。
慈宁宫里头有曹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画像,朱长庸只一眼便十分不喜这位入了神机营的小娘子。
曹信业还未回应什么,朱长庸便先开口道:“世间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也算不得少见,若真是曹国公胞妹,哪里还用得着跟铁木机括打交道,合该金尊玉贵地娇宠长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