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满门忠烈,便只剩下曹芳菲,与其刚满九岁的兄长曹信业。
为了重整幽州铁骑,曹信业在母亲刚过世时,就被族伯接去了幽州,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上与北狄人拼杀。
曹芳菲则被安乡伯府的人接了去,自小被安乡伯府众人捧着长大。
安平长公主生母曹氏太皇太后与曹正渊父亲乃同母姐弟,只生了她跟英宗皇帝两个。
算起来,安平长公主即是天顺帝与康亲王的亲姑母,也是曹启贤的表姑母。
她这些年对曹芳菲颇有看顾,曹芳菲平日里还唤她一声姑祖母呢。
想到曹芳菲平日里那乖巧模样,安平长公主又怒道:“她兄长这些年好不容易才重整了幽州铁骑,她若是与朱长庸搅和在一起,叫他兄长以后如何服众!真是个蠢货,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可不是好算计么,若真叫朱长庸娶了曹氏女为妻,那这世间,怕是再无人有资格非议他的血脉出身了。
忠勇侯此时想到了宫里,神色担忧道:“陛下难不成真打算立朱长庸为太子?”
安平长公主心灰意冷道:“他只这么个独子,还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可不是就想着立他为太子么。”
忠勇侯神情凝重,肯定道:“韩老大人定是不会同意的。”
安平长公主想说皇帝立太子,哪里需要一个臣子同意。
但想到那臣子是韩东升,却怎么也说不出这话来,同样肯定道:“韩东升那老狐狸,怕是已经在布局了吧。”
韩首辅当初守卫京城时,忠勇侯便是他手底下的先锋将军,比起被女人迷昏了头的皇帝侄子,忠勇侯心里其实更偏向自己崇敬的老上司。
当年命丧桐梓关的文武大臣光是正六品以上就有五十三人,其中包括定国公父子、户部尚书严朗、兵部侍郎王佑、吏部左侍郎曹鼎、刑部右侍郎丁玄、承恩侯胡荣、泰宁侯陈子英、平乡伯王免等等。
再加上天顺帝带去的十万禁卫军将士以及十五万京师营将士,可以说满京城的世家勋贵,人人都与北狄人有血仇!
偏偏朱成宪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非要立有一半北狄血脉的朱长庸为太子。
莫说韩东升不乐意,就是安平长公主自己也是不乐意的。
想到明明撞见一切,却依然不露声色的韩令和,安平长公主嫌弃道:“老狐狸养的小狐狸,一个比一个心思多!”
忠勇侯小声赞赏道:“六首状元呢,心思能不多么。”
安平长公主瞪了忠勇侯一眼,没好气道:“对!人家孙子是人精,再瞧瞧你的儿孙,一群莽夫!”
“……”混小子们又被娘子嫌弃了。
忠勇侯讪笑道:“这不是都像我么。”
安平长公主脱口而出:“伯安就不像你。”
此话一出,安平长公主便已后悔,忠勇侯眼底也闪过悲痛之色。
安平长公主与五大三粗的忠勇侯育有四子,只长子梁伯安肖母,自幼便聪慧懂事。
长大后更是能文能武,不到三十岁便担任了正三品禁卫军指挥使,却在刚满三十岁那年死在了桐梓关。
想到长子,安平站公主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喃喃自语道:“……只要皇位上坐着的人还姓朱,本宫也懒得管他们如何折腾。”
第10章
玲珑阁算是安乡伯府里最好的庭院,位置靠中,前有小桥流水,后有花木成林。
院子里栽满名贵花木,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亭台假山,莲池涌泉,各处景致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曹芳菲居住的正房位于玲珑阁正中,是一座两层高的雅致绣楼。
青墨色屋脊下雕梁画栋,窗户镶嵌的是透亮整块琉璃,便是那玄色楠木柱子上,也被曹芳菲命人画上了星空、旷野等图案。
莺歌每次进到表小姐的闺房,都会被那精致又奢华的装饰迷了心神。
玛瑙珍珠穿成的门帘子,波斯提花毯铺地,桌幔是江苏的栖霞锦,成套的家具全用檀木打造,上面雕着精美绝伦的花草图案。
檀木框绘梅兰竹菊的六扇屏风旁,镶嵌在墙上的琉璃穿衣镜足有四尺宽,一人多高。
妆台上还放了一面脸盆大下的银框缠枝莲图案梳妆镜,旁边镶嵌珐琅贝母的匣子大小就有四、五个,个个琳琅满目,宝石翠玉做的头面就这般随意摆着。
整个安乡伯府,不!或许是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比表小姐还要富养的娘子了!
定国公可真疼自个唯一的胞妹啊!每年往安乡伯府送礼,便要送上好几大车!
幽州十万大山里猎取的上好皮子,尔金海里淘来的翡翠玛瑙,这些年陆续送来不少。
去年九月的时候,定国公甚至还送了两匹西域汗血宝马入京,说是给表小姐骑着玩。
表小姐不喜欢,转手就赠给了大少爷与二少爷,喜得伯爷夫人似捡到金子般高兴。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域汗血宝马价值千金,在京城里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认真算起来,可比金子珍贵多了!
曹芳菲坐在妆台前,任由鹊喜给她拆着发髻,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红玛瑙石榴花簪子,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姨母是不打算认回那姑娘了?”
莺歌收回心神,恭敬道:“太夫人心疼姑太太,便想着那姑娘还是养在绍兴府更好一些。”
鹊喜闻言不自觉插嘴道:“亲生血脉,这般置之不问……”
鹊喜还未说完,便被曹芳菲打断。
曹芳菲语气怜悯道:“鹊喜,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姨父带着妾室去南康十多年,却将姨母扔在京中不闻不问,姨母迁怒也是正常。”
她姨父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渣男,姨母又是个偏执敏感的性子。
那姑娘即便来了京城,怕也得不了好,这般隔着千里,各自安好才最是妥当。
鹊喜神情僵硬,忙忙低头掩饰。
您之前不还说迁怒无用么,如今又正常了?再说子女从父,那可是王家姑娘,你安乡伯府凭什么不认?她方元柔难不成是跟夫君和离了?!
鹊喜没了父亲后就一直生活在幽州军营里,还得了军医梅郎中的喜欢,学了一手治病救人、解毒配毒的本事。
三年前定国公曹信业担忧胞妹,派了鹊喜入京看护照顾。
鹊喜的背景底细曹芳菲自然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走到哪儿都贴身带着她。
但定国公在暗处其实还安排了人手,这些曹芳菲却是不清楚的。
鹊喜以往从未跟暗处的人联系过,更未传过小姐,以及安乡伯府众人的消息,如今却打算将这几日的见闻都传给国公爷知晓。
曹芳菲毫无所觉,见莺歌回禀完后,却还迟迟不肯告退,眼底便忍不住闪过几分轻视。
曹芳菲将手里的石榴花簪子随手扔给莺歌,语气散漫道:“莺歌姐姐跑一趟辛苦了,这簪子你拿去戴吧。”
莺歌脸上笑开了花,恭敬又谄媚道:“奴婢离开多时,加入扣口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太夫人怕是要寻了,不敢搅扰表小姐歇息,奴婢告退,表小姐往后若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表小姐富贵,手头又松,莫说她们这些下人,就是伯府里的公子小姐,又有哪个不爱往玲珑阁里凑的?!
*
子时三刻。
京城突然风起,天空不见一丝月色,繁华热闹的皇城中也同样熄灭了万家灯火。
墨色天幕之下,北城烟花巷亮起一盏微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百花楼头牌柳飘飘斜靠在贵妃榻上,薄纱红衣勾勒出曼妙身材,风情万种地把玩着发丝。
对面黑衣男子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自顾自包扎处理着腰间的狰狞伤口,半蒙着脸面,仅露出一双琥珀色眼睛,深邃冷漠。
柳飘飘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失手了,这回死了多少鹰?神机营的护卫何时这般厉害了。”
男子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只否认道:“不是神机营的护卫。”
柳飘飘蹙眉:“那是遇上谁了?”
男子过了许久,才回答道:“军情司。”
旻朝高祖皇帝当年南征北战时曾设立军情司,专门负责刺探军情,有时候还会做一些暗杀的任务。
高祖登基后,军情司由明转暗,到太宗皇帝时,军情司改名为内卫,彻底成了皇帝的耳目爪牙,替皇帝搜集情报、监察百官、掌控舆情。
柳飘飘坐直了身子,惊讶道:“军情司如今的主子是谁?不是天顺帝么?”
男子看不出是何神情,只听声音却极其嘲讽:“孝宗在位时,军情司便被曹氏太皇太后逐渐渗透,到了英宗登基时,已被她牢牢握于掌中,直到五年前曹氏太皇天后病逝,军情司才又换了主子。”
男子眼里陡然升起几分忌惮,语气慎重道:“也正是因为换了主子,如今的军情司,行事作风比以往诡秘狠辣百倍不止!”
柳飘飘闻言,讽笑道:“说了半天,原来大名鼎鼎的鹰一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男子并未理会,柳飘飘见此也没了兴致,只随意道:“行了,神机营的事情便先放一放吧,莫要因此耽误的少主的正事才是正经。”
男子闻言,语气淡漠道:“……正事?与曹氏女的正事吗?”
柳飘飘目光一厉,质问道:“鹰一,你敢非议少主?”
男子拿起桌上弯刀,只随意说了一句“不敢”,便跳窗离开,独留柳飘飘一人气得咬牙。
第11章
京城到杭州的运河这些年扩宽不少,从通州出发,若是顺风顺水又日夜兼程的话,由南到北,也就不到十日的功夫。
韩令和兄弟几乎是被祖父撵出家门的,自通州码头上船后,就一直都在水上飘着。
红日藏于远山中,几缕余光留人间。
韩令和坐在船头处,望着天边映出一片绯色,水面也映出一片绯色。
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川流不息,韩家足有三层高的楼船与其它白篷乌篷渡船相比,就如过江鲤中混入了一头食人鲨,看起来颇为壮观。
楼船此时刚过无锡,沿河有许多村舍,远远望去有裹着蓝布头巾的女子正结伴成群地归家去。
她们大约是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意不说,嘴里还哼着吴侬小调,轻声软语,随着微风在旅客耳边游荡,温柔婉约,仿佛能抚慰人心。
无锡阳山的黄金蜜露是江南最早熟的蜜桃,中午楼船停靠在河边采买菜肉米粮的时候,朱长泽问一农人买了十几颗。
已经完全熟透的蜜桃颜色粉嫩,新鲜饱满,形状敦实圆润,看起来又奶又胖。
朱长泽从竹筐里选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掂在手里,至少得有半斤重!
朱长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盯着那蜜桃脸越来越红,过了一会,又贼笑着凑到韩令和身旁,低声道:“表哥,你瞧瞧,这桃子可真撩人。”
熟透的黄金蜜露极软,随意揉捏几下,插跟细竹管就能吸出桃汁来。
韩令和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癫,只低着头不接话。
朱长泽却将手里的蜜桃颠来倒去,语气下流道:“表哥,你瞧它,正着看像胖脸蛋,反着瞧似翘屁股,嘿嘿……”
“……”
韩令和左手托着一颗熟透的蜜桃,右手捏着的细竹管正插在“翘屁股”上。
朱长泽:“……”
哦豁,要完!
“表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朱长泽左右闪躲,却还是被他表哥狠狠踢了几下“翘屁股”。
韩令和收拾完朱长泽后,靠在船栏杆处慢悠悠吸溜着蜜水。
朱长泽是个不记仇的,半边屁股还疼着呢,就又拿着一只剥了皮的蜜桃凑在他表哥身旁,低头唏哩呼噜啃得满脸都是汁水。
韩令和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朱长泽又期盼道:“表哥,你说我父王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到韩家镇了?”
姑母严厉又长年不在身边,姑父性子随和,还十分宠溺孩子。
朱长泽打小就更亲近父亲一些。
韩令和回道:“说不好,或许还在宁波陪着姑母呢。”
朱长泽闻言脸上也不见多少失望之色,他父王、母妃长年大江南北地跑,怕是早就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了。
朱长泽还未断奶就被送去了韩府,自小是跟在表哥屁股后边长大的。
朱长泽又不自觉朝他表哥靠过去几分,韩令和见此心头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他脸上。
*
韩家镇纱厂西边有一排小套院,像鲁师傅这样家不在韩家镇上的人,平日里都在此处落脚。
每间院子都不大,布置却还算精巧。
鲁师傅家在绍兴府城,每个月也就来韩家镇两三回,他名下的套院定时有人打扫,却无人做饭。
正房内,鲁师傅与朱成宣对坐在矮踏两头,就着小木桌上一大盆红烧野猪肉大口扒着米饭,吃相十分凶残。
鲁师傅辣得直吸气,嘴唇红通通。
朱成宣吃到一半,直接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儿就直接灌了大半壶。
温凉的茶水下肚,口里却依旧是火烧火燎,朱成宣气得直骂娘:“纱厂里的厨子难不成是湖南来的?!这是要辣死本王么!”
“胆大包天的湖南骡子!竟敢谋害皇亲!”
“……”
那您可真是冤枉湖南人了。
鲁师傅替厨子辩解道:“老陈叔不是湖南人,他是蜀中人。”
朱永浩闻言更气:“那他为何只放辣椒,好歹放些花椒麻麻嘴呀!”
难不成嘴麻了,就尝不出辣来了?
鲁师傅挺不想搭理他的,可毕竟是超一品亲王,怠慢不得。
鲁师傅敷衍道:“大概是花椒用完了吧。”
因为一个做饭不放花椒的蜀中厨子,朱成宣夜里迫不得已吃撑了,在狭窄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慢慢消食。
“老鲁,你之前怎么不说你那女徒弟是林二狗的闺女。”朱长泽揉着肚皮抱怨道。
鲁师傅同样在院子里溜达,奇怪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朱成宣瞪眼,没好气道:“我跟林二狗可是连襟!对了,他那娘子排多少来着,二十六、二十八、三十?”
朱成宣实在想不起来,又开始抱怨道:“也不知韩家是怎么想的,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嫡支旁支上族谱的时候竟都混着排,这谁分得清谁前谁后啊!”
鲁师傅觉得康亲王可真是闲得慌,人家只是上族谱的时候这般排,平日里又不是非要让你分清楚,记得谁比谁年长不就行了。
鲁师傅坏心眼道:“确实很难分清,要不王爷跟首辅大人说说,请他老人家换个排法。”
朱成宣闻言顿时不吭气了。
前两日他还在宁波陪着娘子呢,结果突然收到岳父从京中的来信,走的还是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