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瑜:“……”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相亲都容易遇着奇葩。
林青瑜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好在武红英本就是个豁达性子,转脸又玩笑道:“阿瑜,你与我不同,也不必非得招赘,咋们石桥村女儿寨三匪,总得有一个夫婿好看才成!”
林青瑜闻言也笑了起来,幼时扮演山匪打闹的时候,半月坡女儿寨林大头领也曾有过两名手下,一个是模样喜庆的小胖丫武红英,另一个是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周杏儿。
说起周杏儿,林青瑜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吊儿郎当地拐进了铜锣巷里。
林青瑜皱眉道:“我刚刚好像瞧见周继祖了。”
武红英闻言立马问道:“周耗子又来赌了?”
“不知道,你在这排着,我跟过去瞧瞧。”林青瑜将手里的粗瓷碗递给武红英后,快速跟了上去。
*
铜锣巷西边进去百米远处有个长乐坊,东家不知是谁,行事却十分狠毒无耻,常使一些下作手段,勾得人输个倾家荡产不说,还被逼得卖儿卖女。
周继祖去年初冬时候就中了长乐坊的套,欠了赌坊原本只有五十两银子不到,后来利滚利,连本金带利息翻了五、六翻。
周家还不起,赌坊打手就要拖拽走周杏儿,说是要卖去上虞县的妓馆里抵债。
周杏儿长得柔美,性子却十分果决,当即就用碎瓷片划了脸,林青瑜赶去时已是阻止不及。
那是林青瑜第一回怒到失了理智,若不是林宏山赶来拦着,她险些就要将长乐坊教头给打没了气。
碍着韩秀兰的姓氏以及林宏山跟韩首辅的关系,长乐坊东家也不敢闹大,最后林青瑜赔了一百两银子便平息了此事,就连周继祖欠的债也一笔勾销了。
林青瑜十几年来攒的压岁钱,以及这些年上山打猎卖野物的收入,还有去年帮纱厂改良纺纱机得的酬劳,就这么一起全搭了进去。
即便周杏儿后来说要还她,林青瑜还是心疼极了,自此每逮着周继祖赌一回,就要狠揍他一顿。
林青瑜进长乐坊转悠了一圈,没瞧见周继祖便又退了出来。
长乐坊的教头有三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脸上有道疤,人称疤三爷,只瞧着便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去年险些结了死仇,疤三爷却是个能忍的,见林青瑜又来逮人,非但不拦着,还抱手调侃道:“周耗子上个月被你从牌九桌上拖下来揍成猪头模样,如今哪里还敢再来长乐坊!女壮士您要不去别家寻寻。”
林青瑜心想也是,兔子还有三个窟窿窝呢,更何况是周继祖这只灰耗子!于是又径直去了巷子尾处的四海庄。
第14章
四海庄与长乐坊隔了大半条巷道,就挨在凌波河边上,位置很是不起眼,场子也十分狭窄,但赌的注头却一点儿也不比长乐坊小。
周家早些年也算是石桥村富户,家里良田百亩不说,在韩家镇上还有个杂货铺子。
可惜子孙不孝,只三代赌鬼就将祖宗积累的家业给败了个干净。
周继祖祖父爱玩牌九,好在尚知节制,一辈子没攒下余钱,但也没败掉什么。
周继祖父亲肖承宗却是个十足十的滥赌鬼,输光了良田、铺子不说,还早早就因醉酒,溺死在了凌波河里。
周继祖子承父业,先是输掉了家里仅剩下容身的宅子,后又险些输掉了唯一的亲妹子。
可见爹娘祖宗若是没有好的德行气节,这承宗、继祖之类的名儿还是不要随意取的好,免得将坏的品性也承继了下去。
周继祖游手好闲,手无半个铜子,家里生计如今全靠周杏儿在纱厂做工支撑。
可耐不住周大娘宠溺独子,周继祖只说了三两句好听话,就轻易将妹子留给老娘的两个月粮米钱给哄到了手里,虽说只有不到二两银子,却也足够在牌九桌上玩个十来把了!
四海庄里玩牌九的人多,输光了的人想要翻盘,死活赖着不肯下桌,旁边轮不着席次的赌鬼们叫骂不断,其中就以周继祖声音最响。
“你个光腚的玩意儿,没铜子还赖着做甚!?识相的就赶紧下桌,爷今日可是揣着大把银子来的。”
林青瑜冷脸着立在他身后,声音幽幽道:“你揣了多少银子?”
周继祖个子只到林青瑜耳根处,五官俊秀却气质猥琐,闻言扭头就骂:“爷揣了多少银子,干你……”何事?!
话还未说完,周继祖就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惊恐万分道:“阿、阿瑜你饶了我吧!我哪里有什么银钱,我就瞧瞧,真的就只是瞧瞧……”
林青瑜弯腰拽着他的衣衫领子,一把将人给提溜了起来,笑得十分和善道:“你跪我做甚,我又不是你爹娘祖宗。”
“看来上回吃的教训还是不够,这还没过多久呢就全然忘记了,来来,咋们出去再回忆回忆!”
林青瑜半提半拽地将人拖出了四海庄,周继祖鬼哭狼嚎的声音引来众人侧目,就连之前还赖着不下桌的赌客也跟着众人跑出来瞧热闹了。
四海庄护坊的打手想要去拦,却被四海庄教头吴大虎叫住,低声骂道:“那可是连疤三爷都干不过的夜叉,你是皮痒了想找人松快松快吗?”
林青瑜将人甩在河岸边的青石台阶上,不等周继祖挣扎着爬起来,便掐着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他的头摁进了河水里,任由他手脚在岸上似王八一样挣扎扭动也不松手。
众赌客见此都吓得心肝儿直颤,惊呼道:“豁!这般手狠!”
“虎爷,您真不拦拦,可别闹出人命官司来!”
“就是,赌鬼的命就不是命么,由着她这般随意打杀!”
凌波河下游不远处,朱长泽同样惊得目瞪口呆,垫脚伸长了脖子,整个人趴在船舷上,指着河边哆哆嗦嗦叫唤道:“表哥!快瞧,那儿有个女子在杀人呢!”
韩令和刚抬眼望去,站在一旁的林叔却先出声辩解道:“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多半只是玩闹而已。”
韩令和若有所思地瞧了林叔一眼,朱长泽想要反驳,却见那女子将水里的人有给提溜了起来。
或许,真的只是在玩闹?
另一边,林青瑜蹲在青石台阶上,托着下巴闲闲问道:“我上回说你要再赌的话就要你的命,看来你是没信。”
周杏儿年初的时候进了纱厂当织工,每月能挣将近二两银子,她只给家里留够了买米粮的钱,余下的都还给了林青瑜。
林青瑜早就不想再盯着周继祖了,这种泼皮祸害,光揍看来是不管用的,还是得下狠手收拾一顿才行。
周继祖像死狗一般趴在石阶上,脸上河水、泪水、鼻涕水混在一处,又恨又怕地狡辩道:“没、没赌,我还没上桌,不、不算赌,不算……”
得,果然还不够狠!
“看来你还真是没信呢。”林青瑜阴恻恻说完,又猛得将他头颅再次摁进了河水里。
咕嘟嘟、咕嘟嘟……
十几息功夫过去,周继祖原本剧烈挣扎的四肢慢慢瘫软不再动弹。
朱长泽咽了咽唾沫,语气艰难道:“林叔,您确定是在打闹么?”
林宏山心里有些慌,同样语气艰难道:“没、没事,她有分寸的……”
韩令和闻言心头了然,当初那个手短还不了手的糯米团子,如今倒是厉害得很。
吴大虎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你还不赶紧将人提起来,可别真给溺死了!”
“祸害遗千年,且死不了呢。”
林青瑜气定神闲,单手抓着周继祖后背处的衣衫,手臂一抬,轻轻松松将人抛起两米高。
朱长泽再次咽了咽唾沫,这臂力可真大啊!
待周继祖从半空中落下时,林青瑜曲起膝盖,重重顶在他肚皮上。
“咳、咳咳……”溪水从周继祖口鼻里呛了出来,看起来快要咽气的人又缓缓睁开了眼。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吴大虎见此松了一口气。
众赌客:“……”您干脆别叫大虎,叫大猫得了!怂货!
林宏山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急于证明什么般,大声道:“看吧!我就说是在玩闹么,她有分寸的!”
韩令和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佯作好奇道:“林叔认得那位红衣女子?”
林宏山面上纠结犹豫了许久,最后才目光躲闪道:“禀告大少爷,离得太远,我不大瞧得清相貌,并未认出是谁家小娘子呢。”
林宏山说完,借口要去准本抛锚停船事宜,便逃跑似的离开了。
韩令和心里好笑,却见那红衣女子转脸望了过来。
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艳丽无比,头上的红绸带随着河风轻舞飞扬,一串串悦耳的铃声悄悄藏在潺潺的浪花里。
纱厂的楼船回来了!林青瑜好像瞧见了她阿爹,却转眼就没了身影。
船头处立着两名贵公子,林青瑜惦记着还在远香食肆排队的武红英以及她的馄饨、烧鹅,没来得及认真打量就匆匆离开了,脑海里只记得手拿折扇的那人长得极高!
第15章
韩令和家的老宅说起来也算不得老,是他祖父当年成亲后分府另建的,到如今也才将近四十个年头,比起那些动辄传承百年的宅院,它其实还很年轻。
老宅不是时下盛行的几进式套院格局,祖父对那种严格按照主轴线排布院落的方式嗤之以鼻,所以在修建时仿照的是园林样式,占地百亩,院落零星分布,中间隔着竹林花海、矮坡荷塘等自然景致,回廊亭台穿插其中。
比起京城纵横对称的房屋,韩家老宅似乎少了许多规矩教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自在随心。
韩令和母亲于氏自丈夫去世后,便一直都居住在韩家镇老宅里。
听说韩令和要回来,于氏老早就命人将儿子自小居住的沧浪楼给收拾了出来。
韩令和跟朱长泽两人刚进到沧浪楼里,还没来得及梳洗,就被先到韩家镇的姑父找上了门来。
朱成宣身量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普通湖蓝色绸衣,头上也只戴了个檀木冠子,手里摇着一把棕色蒲扇,面上无须,五官俊秀,气质温和,打眼一瞧,就跟个普通乡绅老爷一般。
朱成宣坐在沧浪楼正堂上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韩令和,瞧着虽没几分威慑之力,但韩令和心里却多少有些心虚。
韩令和面上淡然,恭敬地跟他见了礼。
朱成宣气哼一声,意有所指道:“小和啊……,你一个六首状元,想来《论语》该是背得滚瓜烂熟吧?来来,你告诉姑父,言而有信出自哪一篇来着?”
当初是谁保证不将自己的酒后之言告诉他人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叛徒!
韩令和低头摸了摸鼻子,讪讪不语。
朱长泽却抢着答道:“出自《论语.学而》,‘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朱长泽答完,还要吐槽嫌弃道:“父王,如此简单的题目,便是孩儿都晓得,您竟然还要问表哥,怨不得当初外祖父跟皇太奶奶都嫌弃您没有读书学文的脑子呢,……哎,连累得孩儿学业也不怎么好!”
朱长泽语气十分委屈,韩令和闻言低头忍笑。
朱成宣气得险些要背过气去,抡起手中蒲扇在儿子头上连拍几下!
打一下,骂一句,十分有节奏道:“你个!坑爹!玩意儿!你学业不好关老子何事!你特么有认真刻苦学么!”
朱长泽抱头乱窜,捂着脑门委屈反驳道:“不是您说,以孩儿的身份可以不用刻苦,只当个快乐的米虫就好了么?”
“……”
朱成宣无语,心说你十岁那年去太学读书,第一次月考就得了个倒数第一。
当时哭得跟死了爹一样,老子可不就只能这般安慰你么,你个兔崽子竟然还当真了!
韩令和见他姑父被朱长泽气得够呛,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姑父不是来寻鲁师傅女徒弟的么?可见着人了?”
朱成宣对他出卖自己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不咸不淡地挤兑道:“你无事打听别人家小娘子做甚?”
“……”
韩令和语塞,心里暗暗猜测,姑父性子大大咧咧,凡事转头就忘,这回这般计较,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呢?
啧!莫非他穿越之事,一直都未告诉姑母?
韩令和隐约猜到了真相,再看他姑父时,心里分外内疚,眼里升起几分同情来。
欺瞒了姑母大半辈子,想来是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吧,这是在宁波待不下去了,才提前来的韩家镇的?
朱成宣被他那洞察一切后满是怜悯的眼神瞧得极其难受,这小子再修炼两年,怕是能赶上自家那老岳父了,揣摩人的心思真是一把好手!
而他那傻白却不怎么甜的儿子,却还在旁边帮腔道:“父王,那您无事打听别人家的小娘子做甚?”
“……”
朱成宣手痒得又想动手打人,这儿子算是白养了,在他心中,天大地大,谁都没他表哥大!
韩令和眼里含笑,装模作样地责备朱长泽道:“莫要胡说,那可不是普通娘子,说不得是位大匠呢。”
朱长泽闻言有些意外,转脸又吐槽道:“年初的时候户部尚书上奏说神机营这些年似小儿玩闹般无所作为,还想要缩减拨给神机营的经费银子,父王因此差点儿跟人动起手来,如今寻着个现成的大匠,您不赶紧将人请去神机营,在这儿耽搁什么功夫呢?”
“父王,恕儿直言,您当差也太不尽心了些,亏得皇太奶奶将神机营交到您手里。”
朱成宣:“……”
这倒霉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韩令和:“……”
看吧,这便是长年丢下儿子追着媳妇跑的下场,即便被亲儿子挤兑得心梗,却也无处说理去。
朱成宣气骂道:“你当老子乐意瞎耽误功夫么,那小娘子是你林叔的闺女,我能在他离家的时候,贸然上门带走人家闺女么。”
朱成宣骂完,见韩令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笑得不怀好意道:“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去梳洗一番,小和也该去给你母亲请安了,听说你两个表妹也在,说是要在此处小住一些时候,就被你母亲安置在玉竹轩里呢。”
玉竹轩离着沧浪楼最近,中间只隔了一小片竹海,外加一条回廊,于氏打的是什么心思,那简直是明摆着的。
要朱成宣说,老岳父到底还是文艺过了头,这官宦人家的宅子就不应该建成园林样式,内宅、外宅分不清楚,难免多出许多不方便来。
于氏一个守节的妇人,朱成宣是万万不敢跟她同处一屋檐的,不得不带着护卫挤在老鲁那个小套院里。
韩令和把玩着折扇,眼里意味不明,只轻笑道:“祖父有家书托我带给伯祖父,还得先去拜访伯祖父一番才好,母亲那里想来不会介意才是。”
朱成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