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曜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有趣。二位连名字都相配得很。”女子目光在两人之间一个来回,愉快地笑了声。“听说,二位是因在路上遇了劫匪,逃亡到此?不知这劫匪有何特征,打的是什么名号?”
虎皮裙男义愤填膺:“在我们地盘,还敢有劫匪!是哪路宵小不要命了!”
徐莺莺蹙眉看向自己的夫婿。
虎皮裙男立马一改面上的凶神恶煞,咧开了嘴角,嘿嘿傻笑。
卫曜淡淡:“只是被劫匪夺了行李包袱。至于何路劫匪,劫匪的模样……不巧,我们都没看见。”
徐莺莺挑眉,并不信任地“哦?”了声。
卫曜扫看了眼身边的人。“不瞒诸位,会误入你们的地盘,也是娘子与我赌气。追至于此地。才会丢了空,被劫匪抢了行囊。”
卫曜半假半真的说。
徐莺莺听到这,神情只剩下几分猜揣。
沈灵姝则是听到人赌气二字,不乐意了。抬脚踢踹了人一下。以示自己的不满。
卫曜承受着,只是淡淡看了气鼓鼓的女娘一眼。
徐莺莺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底,笑。“看来两位‘矛盾’还没解呢。今夜就暂休在此吧。二位的行囊,我也会嘱咐下属帮忙搜找。在找到之前,二位现在尚无盘缠。就先留在此地吧。”
卫曜:“多谢。”
徐莺莺嘱咐着下属去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去,忽回眸问。“朝堂派来的兵马已经到了绥州,二位没遇见吧?”
沈灵姝摇摇头,“不曾。”
“是吗。那便好。”徐莺莺笑,“朝廷的兵马无眼,不小心冲撞伤了百姓的话,倒叫人心寒了。”
*
到了徐莺莺安排的屋子。
卫曜才松开一直握着沈灵姝手腕的手。
走到旁,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沈灵姝今夜又跑又被吓的,早已累坏。坐在了不算舒适的床榻上,敲揉着自己的肩膀。
“这些起义兵看着,人也不算坏。”
卫曜察看屋子四周。无恙。才缓缓走到了沈灵姝身边。
女娘坐在床榻上,扬起一张嫩白的小脸,水盈盈的眸子无辜望着人。
卫曜的身影笼罩着人。乌眸阴沉。
沈灵姝有些心虚,撇开眼,“哼,你要是现在翻旧账,咱们都没活路。现在咱们是一条船的。”
“是旧账吗?”卫曜道,“离娘子在泉边耍计跑路,也才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沈灵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脱了鞋袜,翻身要上榻。“我不与你说了……我困了,反正我要睡了。”
卫曜由着人掀被钻被一连串逃避。
沈灵姝闷头进了被窝片刻,未听外头声响。悄悄探了脑袋出来。
便见卫曜坐在床榻外,低眉凝神,似在沉思。
沈灵姝眸子转了转,后将自己的被子,扯了一点,盖在人腿上。
“现今才二月,夜晚还冷着。你不睡,也不要凉着。可不要到时候风寒了,怪我苛待你了。”
卫曜垂了眼过来,眼底沉蕴笑。“好。”
说着,便掀了被子,挤进了沈灵姝的被窝。
沈灵姝一惊,刹那面红耳赤。“我可没有让你进来和我睡!”
卫曜将温温软软的小女娘揽抱进怀中。“娘子身上真暖和。”
人低沉微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沈灵姝耳尖通红。
胳膊肘轻捅了几下。轻哼了声。“算了,就、就只能这么一晚。没有下次,谁叫只有这么一床被子……”
“唔。不许亲过来!没让你亲!”
*
这支从庸州起义壮大起来的起义兵,旗号为“梁”。只因起义的头目姓梁,为梁水天。
经过昨夜目睹。
连沈灵姝都看出来了,这个头领是个莽夫,真正能够挥斥方遒的头领,应该是他的娘子,徐莺莺。
这个徐莺莺也是这支起义兵的智囊。
与其他的起义兵不同,梁家兵井井有条,分工也极为明确。甚至审时度势。并不是莽撞攻一城离一城。而是会在攻下的城中,留下自己的下属管治。甚至会在百姓之间造势,给自己留下好名声。
第二日一早。
徐莺莺就让下人安排了丰盛早膳过来。
自己更是亲自来寻沈灵姝谈话。
还特地避开了卫曜。
“李妹妹貌幼,没想到这么早便婚嫁了。”徐莺莺笑说,“灵儿妹妹与我家中的小妹年近相仿,可惜,小妹无妹妹好命,早早蹉跎离去了。若现在还在,定也已经和灵儿妹妹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沈灵姝张了张嘴:“徐娘子,节哀。”
“哪来的节哀。都已是许多年的事,只会唏嘘罢了。”徐莺莺轻笑,握着沈灵姝的手抽离,抬起,轻轻为人捋了捋鬓发。“也不怕你笑。我瞧着灵儿妹妹,总是心觉欢喜。”
沈灵姝笑。“徐娘子尽管把我当做妹妹看待,我家中最长,还尚未有姐姐能疼惜。现今多一个姐姐,心头也是高兴。”
徐莺莺笑意盎然。“你这般年纪,竟然还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你爷娘年纪定也不大。不知,是做什么的?”
沈灵姝顿了会,垂下眼眸。“做了点小生意糊口,只是最近生意愈发难做。长安也不好待,自成亲后,便再也未曾见到爷娘了。”
徐莺莺沉默片刻,拉着女娘的手宽慰。“是姐姐不是,惹了小娘子你的伤心事了。女儿家便是如此,嫁出去,却是是外头人了。小娘子尚小,暂且没这个领会。姐姐我,十二便被卖给了村中的地主做妾。那年灾荒,遇上了地主抄家后,又被个官爷夺去了养在外宅。当时错漏眼看错了人,跟着那个官爷荒废十余年,落了一身病痛。甚至连孩子都没能留下一个。”
徐娘子陷入回忆,嘴角苦笑,而复消失。“好在,遇见了水天。虽然我遇见他时,他只是个杀猪的屠夫,但人忠厚老实,脾性冲怒。却从未说过我一句不是。得此人,便也安心。足矣。”
沈灵姝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的女娘,有着如此饱经沧桑的往事。张了张嘴,不知从何宽慰。
徐娘子倒是轻巧地将话题滑过。“别光说我,妹妹生得细皮嫩肉,是没吃过苦的。竟只是个生意人家,瞧着却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嫁的郎君也不像俗人,还未问,你那郎君是在哪高就?”
沈灵姝听到提及了卫曜,心下顿时生了警惕出来,轻笑摇摇头。“江郎只是一介书生,还在求学。家中也不值一提,早早就中落了。只因时日不当,本有个做官的路,现在这个形式自也做不上。不放心我一人探亲,便也与我离了长安。”
“原来如此。”徐莺莺笑,“我瞧着你那郎君倒似个武将。没想到江公子是个文人呢。”
沈灵姝心头咯噔。“得姐姐抬举。他只粗略学了点耍剑功夫,身手比常人利索了些,不值一提。”
徐莺莺而不语。微微颔首。
*
另一边,卫曜则被梁水天寻过去问话,试探身手。
只不过相比较徐莺莺的心智多狡。梁水天只是个武夫脑子。
倒是两人过招了几回。
昨夜还吃味徐娘子多看了几眼这个小白脸,梁水天两把大刀挥舞得丝毫并未手下留情。
而在卫曜以长枪皆一一云淡风轻挡了下来后。
两人有来有往交手了数十回。梁水天酣畅淋漓,当场就要和人拜把子结交。
还是旁的下属满头是汗,谨记着徐娘子的吩咐,给人拉住了。
而在一旁回廊上。
徐娘子带着沈灵姝观战了下半场的交手。
徐娘子:“江公子这身手,可不像是会点皮毛而已呢。”
沈灵姝也佯装惊讶,似是刚知道一般。“没想到江郎有如此好的身手。他这人不显山不露水,倒是连我也瞒去了呢。”
徐莺莺见着人装傻充愣。倒只是抿唇笑了笑。
两人交手停了下来。
沈灵姝提着袍角立马飞快地跑下了回廊,笑容洋溢,像是面见心上人那般温眷。
到了人跟前,甜甜地喊了声“夫君”。抬手捏着袍袖角,便要给人擦汗。
卫曜垂了眸,倒是配合地低下头来,让女娘献殷勤。
女娘姿态做得充足。杏眸中盈盈含笑,似真切地盛着欢喜。
卫曜眸子倒映着人娇羞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了个弧度。低声,“娘子,还未给我辰时奖励的吻。”
沈灵姝眼中的笑意温存立马消失,变成凶巴巴地瞪视。用着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咬牙:“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卫曜:“娘子再不亲,旁人可要看出不妥当了。”
沈灵姝余光一扫,果然见周围的人都在观看。瞪看人一眼。不情不愿,但还是踮起了脚,在人嘴角亲了一口。
卫曜眼中笑意更浓。
四周的人有几个小年轻倒果真不太好意思地转了头,看天的看天,摸鼻的摸鼻子。
而梁水天却看得十分艳羡。
转头期待地看向回廊上的徐娘子。
徐娘子温笑,然后移开了眼。
梁水天:“……”
*
沈灵姝两人被起义兵们热情在陵城招待下来。
而因为见识到了卫曜的身手不凡,梁水天竭力力要招募人入伙,一起打拼江山。
徐娘子没有阻止梁水天的热情。看起来似乎也是不反对。
但沈灵姝却多有顾虑。
一是因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虽说被热情款待,但也相当于被寸步不离地看守。甚至每当沈灵姝提出要离开的话,徐娘子便会巧笑嫣兮地转开话题。
摆明了,是不打算放他们走了。
二则是因为,沈灵姝知道,众兵不可无将。卫曜离开时间越长,对他们越不利。甚至时间久了,总有一天。这些人定也会知道卫曜的真实身份。
虽然沈灵姝知道徐娘子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作恶多端之人。只是因为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了,才走上这么一条路。
对于百姓,占据了城池后,也并没有喊打喊杀。听说唯一杀了的,还是陵城的恶官刺史。还有几个贪官。
沈灵姝正苦恼自己和卫曜的出路。若是他们出逃失败被发现了,那么可能在陵城的待遇就不如现在了,甚至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日,却从徐娘子口中得知。王家和司马家,在瀛洲竟然真开战了。
虽然早有预想过这个可能,但没想到两个世家那么快便交战。
而在上辈子,这两家甚至不曾正面交锋过。
沈灵姝逐一细想,发现引起两家战火的导火线,竟可以追溯到裴昀鹤的惨死。
此消息经由梁水天的手下进来禀报。
徐娘子甚至没有避着在场的卫曜和沈灵姝,故沈灵姝也听闻。
在陵城的多日,徐娘子并没有过多限制沈灵姝和卫曜出行范围。整个陵城都可以让人随便逛走。只不过,会派着手下跟随左右。
之所以这么放心,有一点也是因为他们加固了陵城的城门的防御。遍布要防,更有起义兵的重兵看守巡视。
单凭着两人是不可能独身闯出去。
行至一首饰铺子。
卫曜停下,给沈灵姝挑选钗子。
沈灵姝身上的深蓝袍子已退换下,身上着的是徐娘子为人买的朱红色印花高领襦裙。乌发更是簪梳成云髻。素面却不失颜色。
卫曜将挑中的钗子,拿起,放在了人云髻上比划。
旁边的看守识趣地站远了点。留给两个小夫妻恩爱的空间。
卫曜比划着钗子在女娘头上合适的位置,忽道:“明日巳时,我们便离开陵城。”
沈灵姝只当卫曜买钗子是一时兴起,要做给看守们看的,蓦然听到这话,耳朵一动。低声质问。“出去?你要怎么出去?这里到处都是……”
卫曜将蝴蝶钗簪在女娘的云髻中。簪发的动作后,顺势轻抚捏过女娘的耳垂。“莫担心,里应外合。”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灵姝,“娘子莫要离开我身边一步就好了。”
沈灵姝:“……”
卫曜付了簪子的钱,便带着沈灵姝继续巡看其他铺子。一路倒是没再提及离开的事宜。
*
卫曜这些天通过对陵城勘查。
已对整个起义军在陵城的运作模式有了大致了解。对陵城的坊市分布,也有了更为清晰的定位。
除却了百姓们原有的铺子,东市又多了几间铁匠铺。足以看出,为了迎战朝廷的兵马,梁家兵也在做充足的准备。
沈灵姝终是拗不过心头的好奇。当晚爬进人的被窝,悄悄央着人告知如何离开陵城的法子。
“反正就是明日,左右不过几个时辰。”沈灵姝眸子水灵灵,一眨不眨地盯着人。“你便告诉我,反正咱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分你我。怎么地这么见外。”
卫曜夜能视物的眼,盯着女娘晃着自己的手臂,眸子亮闪闪地央求。
卫曜枕着自己的双臂,未移开眼,眼中淡笑,“娘子现今知与我是一体,逃跑的时候,可不知有没有惦记过我这个夫君。”
自然是没有。
沈灵姝扁嘴。“小气鬼。”
“娘子就这么想知道?”卫曜沉眼,“那娘子发誓,以后不会再离了我身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