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沈灵姝一步三回头。
卫曜静望着女娘离开的身影,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在绥州好好等着,莫要乱跑。”
“是啊,师爷。火势不长眼。你可别随处跑动。”小副将担忧地补充。
火势?
沈灵姝和徐莺莺都捕捉到了这一词。
沈灵姝还半知不解。而早早得知梁水天他们对朝兵马要用的招数是火攻的徐莺莺,立马领会。神情惊骇。
随而破口。“陵城里百姓千千万万!你居然要放火攻城!你可曾想过,那里面有多少无辜人户!”
徐莺莺破口大骂和挣扎,差点摔下了小副将肩膀。
小副将着急忙慌:“你,你别乱动啊……”
沈灵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
跑了回来。拽住了人的胳膊,“你要火攻陵城?里头的百姓怎么办?”
“优柔寡断,不足以成事。”卫曜淡淡。“现今夺城只能如此。”
沈灵姝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帝皇的杀伐果决。
“如果,如果我还在里头,你也会……下令火攻陵城吗?”沈灵姝眼神困惑,咬了咬唇。“你也会射出,那一只可能会刺中我,将我烧死的箭吗?”
卫曜伸出手,托捧出了女娘娇小莹白的脸蛋,眉宇困惑。似不明白为何女娘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不会有这个可能。”
沈灵姝拍开人的手,手背胡乱自己擦了把眼。“怎么会没有这种可能?现在陵城中的百姓,等会不知道会被射中烧伤的百姓,他们可能是别人的娘亲,别人的女儿,别人的郎君,别人的娘子……”
沈灵姝面色苍白,死死抓着人的胳膊。“不要火攻。”
“没有退路,灵姝。”卫曜眸光垂下,“他们会死,会因天灾饿死,会因战乱而死,会因争罚斗责而死。今日不攻城,明日也会有他人来屠城。城池未归,天下未定。他们便不可能有真正安稳的日子过。谁人都想活下去,吾也只想让吾珍爱的人活下去。各凭己命。”
沈灵姝错愣,放置人胳膊上的手,缓缓松开,垂落。
*
小副将将两人都带回了绥州城。
在三人离开后。箭羽射向了陵城。
徐莺莺央求着沈灵姝,让其与梁水天见一面。
小副将谨记将军的嘱咐。但又抵不过“师爷”恶狠狠的威胁。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让两人隔着铁栏见面。
梁水天见着了徐莺莺格外激愤。铁栏拽得哗哗直响。开口就是立马告状。“娘子!他们骗了我们!他们是朝廷的人!”
梁水天:“他们还打算用火攻下烧了整个陵城!”
徐莺莺听到此,静了片刻。眸光朝望了沈灵姝一眼。“灵儿妹妹,水天心思少。我也知道,我们的兵马虽看着越来越壮大,实则不堪一击。若是遇朝廷有意针对。抵挡不过半月。只凭着我一人给水天出主意,终觉是难以成大器。”
“我有心为水天为弟兄们寻一庇护,追随之人。本是属意你家郎君。”徐莺莺摇摇头,眼神皆是不赞同,“如今才知,道不同,难以为谋。”
沈灵姝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黯然伤神地又闭上嘴巴。
梁水天应和着自家娘子的话。义愤填膺:“娘子,亏我要与他做兄弟!他便是蛇蝎歹毒心肠!不可饶恕!等我出了这破铁牢,定要以他血奠基我无辜惨死火海的那百千个兄弟!”
一旁负责看守几人的小副将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反驳:“我们将军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没有人性!”
梁水天:“他火攻陵城,不顾里头黎民百姓死活,还不残酷无情!?还有人性?”
小副将神情严肃。“将军有他的分寸!放火攻城只是为了威慑尔等鼠辈!陵城坊市分布的区域图,也是将军连夜交代赶制,为的就是避免伤及大量无辜!那些火箭,都是为了城门那些守卫准备。如果你熟悉陵城城门,就知道那里有两堆草物,就是我们将军命我们安置的!将军准备精细,便是为了尽最大努力,保全其他百姓活口。何来你个竖子敢随口便是污蔑!”
徐莺莺错愣了分。微微皱眉:“他怎么不说清楚?”
小副将哼了声,不高兴:“怎么?你我敌对,我们还要把底裤都给你们抖落个干净让你们知道?”
徐莺莺:“战无眼。”双方敌对,确实不合适告知得清楚。陵城的梁家军,被俘了两个头领。而火攻的传言再扩散,配合城门的暗箭,火势一起。确实会让梁家军们六神无主。这便已经从心头,打下了威势。
徐莺莺思及此,重重叹了声气。不得不佩服,那个年轻将军的缜密心思和城府。
梁水天还在铁牢里头,一脸半信半疑。“你说是就是,他还说不是咧。我信你们谁个榔子?”
小副将一副不愿跟莽夫争论的样子,撇开了头。
正巧,外头小兵来报。“副将军,将军他们回来了!”
这么快?
副将喜色,“快快快!战况如何?”
小兵:“陵城已攻下,有伤,但无人亡。”
沈灵姝听及此,也要起身出去。
“灵姝妹妹。”身后,徐莺莺叫住了人。
“还记得姐姐今早与你的详谈吗?依我相看,他对你并不像逢场作戏。”
徐莺莺提的是驭夫之道。
沈灵姝记得不清楚。听着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只记得一句适当装弱,以柔弱之姿,把握主导权。莫要让男子牵着你的鼻子走云云。
沈灵姝牵挂卫曜的情况,点点头,表示知晓。
小兵领着两人前往扎营的地方。
小副将还在询问着战场的情况。
小兵摇摇头。“也不是多严重。只不过将军为了速战速决,自己受了点伤,整条左胳膊血淋淋……”
小兵还未说完,便见身后一个茜色的身影迅速掠过。
小兵张张嘴。
小副将一把拉住人,语重心长。“别管。”
小兵:“……”
*
沈灵姝先一步到了营帐。
穿过了几个地上正在包扎喝酒的伤兵。
帐篷内。
几个武将正在交流商讨刚才的战役。
坐于主位的是一身墨色劲装的卫曜。
帐帘子掀动,武将们都转眼看去。
见是一个美貌的小女娘。甚至还有几分面熟。
聪明的已经推搡了其他同伴,几句客套话,匆匆离开帐篷。
很快帐篷内就只剩下主座上的卫曜。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不算浓郁。
卫曜显然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静静单手撑着下巴,静望着女娘走上前来。
沈灵姝想到了小副将的解释,又想到刚才的小士兵提起,卫曜的左胳膊受了伤,血淋淋。
沈灵姝又往前行了几步,停在了人面前。
垂下眼睫,看人平放在扶椅上的左胳膊,小心关切试问。
“伤得重吗?”
卫曜黑眸微微眯起,视线从女娘簪着蝴蝶钗子的云髻,到女娘顺柔的眉眼,最后停在女娘丰润的唇瓣。
卫曜动了动不痛不痒的左手。眼睫一垂,道,“疼。”
第四十六章
沈灵姝甚少听过卫曜主动提及感受。
料想伤势定极重。“我去唤郎中过来。”
卫曜伸手, 拽住女娘的手腕。“不必,郎中已经看过了。你陪我坐坐。”
沈灵姝回眸。卫曜濯黑眸子如墨,静静望着人, 似含着一汪透彻皎洁的清泉。
沈灵姝只得回来:“郎君要是有什么不适, 便告诉我。”
卫曜右手还握着人的手腕。距离限制, 旁边没有沈灵姝可入座的位置。
卫曜拉着人, 朝自己靠拢。
沈灵姝一手圈放在人肩膀上, 被坐在椅上的卫曜揽腰紧固在身前。垂眸才发现, 卫曜右边眉骨有一小道已凝血的划痕。似是箭头擦眉而过, 险险便会伤及眼睛。
足以见当时战况的严峻。
沈灵姝抬了手, 想摸又怕触及了人的疼楚,隔空,指腹缓缓碰了下。
盈盈眸中,似有光晕闪动。
女娘眼中的疼惜之意, 一一并入卫曜眼底。
卫曜揽着女娘腰肢的手,朝上轻抚着女娘的背脊。
“莫担心, 一点儿也不疼。”
卫曜嗓音低沉清冽。
沈灵姝本无多少泪意。因人这么一话, 鼻子一酸。前世种种,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泪蓦然地掉了下来。为了不让人看不见自己的失态, 沈灵姝一把扒拥在了人的肩头躲避。
女娘柔软的身体如无骨鱼儿依赖在怀。
卫曜眸子顿了下, 不可抑制地喉间一干。
顺着女娘的背脊拍抚了半会, 将人拉了起来。轻笑。“莫哭, 成花猫了。”
沈灵姝哭声可不轻。
沈灵姝红着鼻子。“我才没有……”
卫曜盯着人水盈丰润的脸蛋, 眸光更深。“娘子, 你低些头……”
沈灵姝还没明白人的意思, 卫曜捏着人的下巴,让人顺势低下了脑袋来。
两人不过宣纸片的距离。
呼吸落匀在彼此的面颊, 唇鼻之上。轻轻蹭过。
沈灵姝望着卫曜深沉如璀璨星点的眸子,倒映着自己错愣的模样。
两人近可听见彼此的心跳。
如长安敲醒一百零八坊的晨鼓。一声盖过一声。
忽营帐猛地被从外拉开。
大副将:“将军!不好了!长安来了消息……”
大副将瞬间哑了声。
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将军抬起眼看自己时,几乎要把自己碎千刀的眼神。
大副将:“……”
*
见有人进来,沈灵姝立马推开了卫曜。直起了身,垂眸做整理自己衣袖的样子,来掩盖自己微微泛红的眼。
卫曜怕人走了,仍不忘用着完好无伤的右手牢牢抓着女娘的手腕。
大副将也想要溜走。但要通报的事太过重要,只能尴尬地杵在门边。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卫曜出声。“何事,说。”
将军的声音如往常冷冽平淡。大副将却仿佛从中听出了淡淡的胁迫。
精神一抖。利落道。“回将军,长安来报,皇上……薨了!”
沈灵姝顿时忘记了遮掩自己,讶异地抬起了眸。
卫曜只是眉间微蹙。“长安什么情况?”
早在几月前。晋老皇帝便被传染了重疾卧病在榻。王林两家因各自利益争锋,才用药汤吊着一口气。如今在这个时候死了,从另外一方面来看,也便是老皇帝已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
大副将:“宫中放出了消息,皇帝死因蹊跷。有宫人禀报,见皇后以枕闷死皇帝。并有多名侍卫佐证晋皇后多次出入皇上寝宫。现在晋皇后以发疯为由被看管冷宫。”
晋皇后是王家人。王家现今深陷和司马氏的战火之中。的确会无暇顾及长安。而这个时候,也确实是最适合对王家落井下石。
沈灵姝诧异晋皇帝的死因。被晋皇后用枕头闷死。此事上辈子还是由姜贵妃说笑一般透露给的沈灵姝。
没想到现在竟然已是全大晋皆知。
卫曜若有所思。
沈灵姝也在自己思索。上辈子王家先占了长安的第一把龙椅,扶持了太子作为傀儡,不到半年,就将太子摒弃一边,自立为皇。
如果现在王家被司马家拖住了。那么现在长安情势作为有力的,不就是林家吗?
沈灵姝心头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可以暂时保证他们沈府和君熙不会有事。
跪地禀报的大副将抬眸,眼神直直盯着自家将军,不敢乱瞟旁边的“师爷”。
“先出去吧。”卫曜令。
大副将欠身,退离。
*
与此同时。
长安。
林君琢刚从宫中回来,身上还是三日前的青阑绣竹圆领袍,神情些许疲乏。眼下也有些青黑。
林君熙得了府中小厮的通报,匆匆从自己的屋院跑出来。
“阿兄!”
林君熙本是满腹焦急,目光落在兄长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张了张嘴,化为了一道无声的叹息。挥袖,嘱咐小厮去备后厨的补汤。
“二叔和堂兄在宫中可还好?”
林君琢曲指,敲点了自家妹妹的额。“你打探这么多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林君琢还是依旧向妹妹告知宫中的情况。“圣人已薨,过几日就是太子登基的日子。朝中王家的王党还顽固,从根铲除,非一日之冰。二叔他们忙碌于此,片刻不能怠慢。”
“王家走狗,怎么不能跟王家那个无能儿一样在瀛洲死绝了呢。”林君熙想起那些王家人,面上便是不快。
“女儿家,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林君琢道。
司马氏和王家在瀛洲的一战。王家长子王聿亲自挂帅出征,却在瀛洲沙河坡被司马氏的大将军一刀斩下马。
甚至人头还被挂在瀛洲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
王家家主王贾得知悲愤暴怒。调遣长安的王家兵往瀛洲。势必要报此杀儿之仇。
是已无暇全力顾及长安朝政。
此时也正是他们林家一网笼尽,灭绝除尽王家爪牙的大好时机。
林君熙:“阿兄,圣人真的是晋皇后杀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