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琢淡淡抿了口小厮递过来的茶。意味不明,“只能是她。”
晋皇后是王家的嫡女。和王贾是亲姐弟。要灭掉王家的势力,拔掉王家在长安,甚至在整个大晋的根基,不论是不是她所为,这一口锅,就必须扣在她身上。
林君熙面带几些忧愁:“我是心疼你和二叔,听说那关东司马氏一族,就是一匹匹野狼。杀人不眨眼。我真怕他们有一日解决了王家,下一个就要来攻势长安了。”
“你怎么有那么多听说?”林君琢笑,笑容缓缓收敛。“和司马家敌对,是迟早的事。”
林君熙:“关于司马氏的传闻,多与嗜血杀戮相联。听说,他们那里还有杀婴祭血选首领的。
“以武尊崇,马背上的民。古来皆是。”林君琢淡淡,“当年大晋的开国皇帝能够杀服征服司马氏的先祖。如今想在大晋找一只能够相抵的军马都怕是难。”
“不是有那新贵将军挺能打的吗?”林君熙这才想起自己急着等候兄长从宫中回来的原因。“阿兄,灵姝!灵姝已被那裴曜带走了半个月了,我从来未见如此蛮横野蛮的人。灵姝都嫁与他了,他竟然还不满足。”
林君熙思及此,气急。“他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那些兵器无眼,外头风沙日晒,灵姝便是身体比寻常女娘强健,也不能跟着走南闯北地折腾啊!”
林君熙眼眶都湿润了。她担忧了整整半个月。
林君琢神情晦暗。“兄长知道,裴曜犯了朝中大忌。”
只不过一因为各州起义纷乱,朝廷正是极度缺乏将才的时候,不可能临时因为这事立马又将人喊回来。
二因为这半个月,朝中王林两家角逐。即便是一个小事,也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是故他们迟迟没有召回裴曜回长安。
不过所幸现在司马氏桎梏了王家的羽翼。王家在长安已处于下风。等他们林家扶持太子登基,长安便是他们林家一言之堂。而晋皇后的罪名一定。王家连坐,几乎不可能翻身有地。
林君琢:“我已让二叔连夜快马发信,征裴曜等人回长安来。灵姝不会受苦太久。”
林君熙听到此,心头的石头才落下。“那便好。”
外头春杏开得繁茂,已是三月初。
春日普照,大晋山河,又将万物换新。
*
卫曜单独留了沈灵姝在帐中。
嘱了士兵准备沈灵姝爱吃的几样膳食。
由大副将引路,进了另外一间帐篷。
里头坐满了其他兵将。皆是受卫曜信赖之人。
大副将将帐中剩下因“师爷”在不能说的事,一一具详禀告。
“将军。还有一物。”大副将从怀中掏出一密函。“朝廷发来的密函,刚到。”
大副将递上。
卫曜扫了眼,后放于案上,让其他武将一一阅览。
“是要将军快马回长安!?”
“他娘的。”一武将猛地将桌案拍得震响。“当我们是马,遛我们呢!这长安,绥州的来回奔波,我们不用休歇了?!”
“长安乱成这个遭,我们回去添堵?”
“指不定要我们再卖力,给他们打仗。”
“给谁?”
“王家林家还是那个喽啰家?”
“鸟不大,官官架势倒大!”
武将们也不是傻子。大晋名存实亡多年,他们根本没有归属感。说是朝廷的兵,却得倚靠着各大世家吃饭。哪个世家心情好提拔,心情不好,怀疑他们是另外一派,便弃之为草鞋。
甚至被贬被调,被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军队。都是常有的事。甚至世家随便塞进来的一个新兵蛋子,都能以官威趾高气扬在他们头顶撒泡尿!
小副将章岳扫了眼朝廷的密函。
里头说是体谅他们,回长安嘉奖。可明明他们刚攻下陵城的消息都没放出去,何来赏赐一说?
帐篷中的武将不乏有晋朝多年的武官。没有朝堂上文官拉结帮派的巧舌厉色。还常被其他世家排挤,就连他们之前带的兵队,都混进不少其他世家的人,抓着辫子找他们错处。常年累月,其中苦楚,不言而喻。
武将们牢骚归牢骚,视线都不约而同望向于他们同生共死多次的将军身上。
卫曜沉思片刻。“晋皇帝薨,大晋现今无主。你我,就是自己的主。长安,我们暂且不回。”
武将们吞咽了一声口水。
谁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深意。违抗圣旨,往后,他们就不是大晋的兵马了。
武将们个个心潮汹涌。他们不知道自己期待这句话多久。他们有的是期待这句话,有的曾有这个念头,却不敢多逾距。这么一句话可以说,是他们十几年来,敢想不敢做说的一句话。
他们的兵力不够,也没有能够敌对其他世家的势力。世家们各自养兵,他们这些为官多年的武将则在好早年前,就被归纳为了大晋的弃兵。世家觉不忠诚,不敢轻易用。甚至为防他们异心,多次打压,分解他们手中的兵权。
但是——
武将们心潮澎湃归澎湃。也明白目前的现实。
他们的妻儿,都在长安。这也是朝廷对他们的把柄。
“将军,但……”一武将兴奋后,神情又萎下。
卫曜淡淡:“我知诸位的疑虑。有一事,隐瞒了诸位。离长安前夕,我已让章岳将诸位的家中亲人转移到了安全之所避风头。如若诸位不安心,也能马上去看望。”
“诸位,有我章岳办事,兄弟伙们就放心吧!”小副将闻言神情骄傲。拍着胸脯保证。
大副将在旁,也是含笑。
“喝!”一武将大喝一声,双拳握紧,眼中泪花闪烁。以声势来掩自己心中多年的郁结。
更多的武将是骄傲和心潮彭拜。
“吾等誓死追从将军!”一武将跪下高喊,帐中便有其他兵将跪下。
武将表了忠心。
多留了片刻,卫曜便让散了众人。
小副将最后一个走。
被卫曜喊住,让人寻军医过来。
小副将惊诧,后颈紧绷。“将军,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卫曜摇头,只是叮嘱。“让军医多带点纱布过来。”
*
沈灵姝知卫曜有要事商讨,便在帐中等候。
士兵端来了膳食。沈灵姝浅浅用了些。但还是多少挂念卫曜的伤势。
正要掀帘出去看看。
卫曜正好从外掀了帘子进来。“怎么了?要去哪?”
“没……”沈灵姝一眼就看见了人用纱布吊着的左胳膊。“你这是……”
卫曜眼睫轻扫下。似是不在意。“军医大惊小怪而已,刚才不小心撕裂了伤势。无碍。”
“怎么会是大惊小怪!”沈灵姝气急,“伤口都撕裂了!你是不想要你的胳膊了吗!”
“都让你莫要随处乱动。你坐下吧,我看看。”
沈灵姝皱眉训斥,后拉着人在案边坐下。
之前有卫曜的袖子遮掩,并不清楚里头的伤势。如今竟然需要纱布,吊着胳膊如此严重。
小女娘垂耷着眉,只敢细细瞧望着人手上缠裹得厚厚纱布。
连是碰也不敢多碰。
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焦灼也有担忧。“会不会影响郎君骑马?若是突然要开战了怎么办?”
卫曜静静望着,笑意从眼中一闪而过。
“娘子,我饿了。”
“饿了便吃呗。”沈灵姝还微微气恼卫曜对自己身子的不加重视。“我去问问军医,顺便寻后厨给你上几道菜。你等着。”
沈灵姝要站起,被人握着胳膊,又拉了回来。
沈灵姝被人抱了个满怀。
卫曜的脑袋搁置在人的肩膀上,完好无损的右手,牢牢禁锢人的腰肢,拦抱在自己怀中。
沈灵姝唇瓣微微翕动。转开微红的耳,“你……这样抱着我,就能不饿肚子是么?”
“嗯。”卫曜淡淡一声。
不知多久,蹭着软香在怀。才重新出声。“娘子喂我。”
沈灵姝毫不客气提醒:“你还有一只手。”
卫曜:“我一向以左手惯用。”
沈灵姝:“……”
沈灵姝看着人明晃晃的带伤的左胳膊在眼前晃动。妥协拿起了桌上的竹筷,“成成成,你吃什么……”
卫曜下巴点了点一盘茄子。
沈灵姝夹起,喂进了人嘴里。
茄子入嘴。卫曜凤眸中闪过笑意。唇角更是勾起了上扬的弧度。
竟有几分得意之情。
沈灵姝也被人突如其来的悦色逗笑。
“又不是山珍海味,高兴什么?”
卫曜笑容收敛了些。眼中笑意依在。继续指令着人下一道菜。“还要。”
沈灵姝细心给人夹菜。
两人一筷一口,配合默契。乐此不疲。
“报——”小副将掀帘子,“将军……”
正好便入眼,一向冷峻的将军满脸笑意,满目深情地张嘴望着“师爷”。“……”
小副将趁着将军没转过脸来,自己一个利索,连滚带爬,四肢并用逃出了帐篷。
*
沈灵姝伺候着卫曜用完了餐。
又陪同着卫曜去了一趟关押徐莺莺和梁水天的牢房。
两人隔着铁栏,脑袋碰着脑袋,相倚着浅眠。
小副将刚才要禀报的,便是梁水天想要与人见一面。说是有话要和将军说。
“徐娘子。”沈灵姝松开了搀扶卫曜的手,跑过去轻轻唤醒徐莺莺。
卫曜右手在半空抓了个空,没能抓住离去的沈灵姝,沉抿了下唇。
徐莺莺缓缓睁开眼。
旁边的梁水天也转醒过来。一眼看见了卫曜,虎目瞪大:“江明月,你想把我们怎么着!说吧,要杀要剐,大不了我们来世还是一条好汉!”
徐莺莺扫了眼自家夫君。“你住嘴吧。”
梁水天:“……”
徐莺莺:“裴将军,如若有个双赢之局,不知可愿合作?”
梁水天:“娘子,我们怎么能和这种小人合作……”
卫曜:“但闻其详。”
徐莺莺:“听闻长安王林两家掌权,待晋帝亡,局势会更加错综复杂……”
沈灵姝道:“徐娘子,你在牢中不知,晋皇帝已于前日薨……”
徐莺莺愣了下,而后笑,“天助之!裴将军,吾等兵马虽不多,在安城还有小百号人。若是裴将军未来想要独占一方,兵马定又缺时。若裴将军愿意放我们一马,我们愿以梁家军两千兵马相随,并让上安城一座。”
梁水天震惊:“娘子……”他们陵城被夺,现在只有安城这个城池了。
沈灵姝也跟着抬眼看了看卫曜。
卫曜凛然而立,人身材高大,卸掉甲胄后,一声墨色劲装更衬得宽肩窄腰。长身而立,浑身威势凌厉。
“可以。”卫曜淡淡道。“吾可以饶你们一命,但吾并不收无用之材。若要追随,得先递交投名状。三月,吾要你们拿下峡州一城。”
峡州?
梁水天愣,差点跳起来。那可是和汴州三郡最近的城池。大晋谁人不知,汴州三郡已是剑南谢家的庇护地。
公然进攻夺取汴州三郡的临近城池,不就是摆明了要与谢家为敌吗!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梁水天破口大骂,“我们好端端,跑去跟谢家做什么对?是要找死吗!”
“梁水天!”徐莺莺一喝。
梁水天声音立马蔫巴下来,“可是娘子,他像是脑袋傻的……”
徐莺莺:“……”
徐莺莺抚额。令梁水天坐下,才看向卫曜。“行,投名状我们接了。只不过三月太短,裴将军应该也知道峡州是个什么地方。我们一出手,无论成败,谢家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时间放宽,半年可否?”
卫曜轻笑,似是嗤了声。不容再商榷。“五个月。”
徐莺莺咬咬牙:“……好。”
“安城我暂且不会动,你们的人还留着继续守。陵城我会派人监管。”卫曜道,“你们若是失败,安城总有一日也会被吾重新夺归掌下。不差这一时。”
梁水天听得直抱着自己的胳膊,吹胡子瞪眼。
卫曜则看向还待在徐莺莺身边的沈灵姝。不满皱了下眉。
右手抬起。出声,“娘子,我们该走了。”
“哦,好。”沈灵姝看了看徐娘子。给人松开了绳子。“我先走了。”
徐莺莺点点头,“去吧。”
卫曜嘱咐旁边看守:“给两人解绑,赐食和供休息的客栈。”
看守:“是。”
沈灵姝还没走到卫曜身边,便被一把拉住了手腕拽了过去。
卫曜皱眉不满:“你竟然离我一个伤患这么远。”
沈灵姝怀疑地看了看狭小的地牢:“不就几步路吗……”
沈灵姝最后还是与人相牵着手离开。
身后。
徐莺莺和梁水天无语相视一眼。
梁水□□着卫曜的背影鹦鹉学舌。“啧啧啧,还伤患呢。伤着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不能自己走路?真娇气。没出息……是吧?娘子。”
徐莺莺:“……”
徐莺莺则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摇摇头。
这小郎君竟然无师自通,可怕得很。幸好没有与人为敌。
*
夜幕笼沉。
绥州城点起灯光璀璨。
卫曜要更衣沐浴。
沈灵姝与人更衣,浴池的水荡漾起一阵又一阵。
“你有什么事便喊章岳,他在外头候着。”沈灵姝正要离开,蓦地被人抓着手腕,一并拖入温热的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