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姝袖中的匕首利落滑出。把玩在掌心,“小爷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的脏嘴巴。如何,要不要小爷我给你们割下来回炉子洗洗?”
“你找死——”
高胖一点的公子撸起了袖子,拳头挥着要就落下来。
一个酒盅从角落掷了过来,准确利落地与男子的拳头相撞。最后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啊!”高胖的男子捂手哎呦惨唤了一声,第二个酒盅又砸了过来。
正中了旁边同伙的脑袋。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女声,“跟个小孩儿较劲儿,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
同伙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颤抖发出一声猪叫。
第五十章
出手相助的是个女郎。坐在角落中, 一身红衣收腰窄袖布裙。个子高挑清瘦,素面英气,挽着个髻发, 髻发后只斜斜插了只木钗。
桌前只点了一壶酒。
教训了两个混混公子哥后, 正把玩着桌上的一对竹箸。
见着沈灵姝望向她, 温婉的一张脸缓缓展开了一个亲和的笑容。
沈灵姝一眼竟觉得红衣姑娘有几分眼熟。
周围旁客杵望着。无人敢接近, 也无人敢上前说句话。似是害怕两个公子壮硕的体型。
而那两个准备闹事的公子哥, 则在各自挨了一酒盅后, 眼一抬, 寻觅到角落的人。脸色煞白, 嘴唇哆嗦了半会,竟都仓皇而逃。
沈灵姝看得多少有些奇怪,女郎再高挑,但身形清瘦, 旁人眼见也知道光是体型便不是这两个壮汉的对手。怎么反倒是他们落荒而逃?
疑惑归疑惑。
沈灵姝还是拍了拍两袖的灰,整理了身上衣。走过去向女郎道谢。
“多谢侠女相助。”
沈灵姝张着一张讨喜的脸, 脸儿圆圆, 眼儿圆圆, 瞧望着他人时, 眸儿竟水灵活现。虽然整个人灰扑扑, 但也能看出洗干净后定是个老少皆宜的小孩儿。
女郎唇角带笑, 看着小少年似是为避男女有别, 隔着一道桌子, 弯腰拱手道谢的文绉绉模样。不知从哪学来的, 很是好笑。
“叫什么名字?”
沈灵姝顿了下,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灵字。”
“李灵?”女郎口中细嚼着这个名字, 似是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没有相关认识的人。“是个好名字,你不是定州本地人吧?今儿多大了?”
女郎上下一挑量,看着像个小乞丐一样的少年。底子是好的,却是邋遢了点。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沈灵姝:“回小娘子,某从东都来的,南下探亲。今有二十了。”
沈灵姝才十六,但出门在外,故意往大一点岁数报,总没有错处。
“二十?”女郎笑了,眼中皆是不信。“说你十二还差不多。”
沈灵姝面上一郝,坚持嘀咕。“真有二十。”
女郎看破不说破。“你年纪不大,出门在外,还是少惹些是非。”
“多谢小娘子提点。”可以看出女娘是好意,沈灵姝没有解释。点点头接受。
旁边的看客皆都散了。
沈灵姝还是问出了疑惑的点。“为何刚才那两个人……似乎很害怕小娘子?”
女郎给自己重新倒了盅酒。“他们自是得怕我,不怕我,脑袋都保不住。”
沈灵姝没听明白。
女郎眉轻抬,也不多做解释。“相逢也是缘,小孩儿,你既要南下,就别多待这里。赶紧离开,尽早走,最好在今天日暮前离开这里。还有,莫走官道。”
沈灵姝愣愣,总觉得女娘似乎在告知她什么。女娘道完却是笑而不语。沈灵姝道谢后,便折身离开了。
*
女郎的提点还在脑中盘旋,不过沈灵姝本来盘缠也不够用,自从东都离开后,就是日夜兼程,不做停留。
照往常,沈灵姝一向都走官道。因为官道是最为便捷的路。
只不过有了客栈女郎的提醒。因人之前就出手帮过沈灵姝一次,沈灵姝还是相信人的话。
所以这一次并没有选择官道。
骑上马匹,沈灵姝驾轻就熟。不敢片刻停留。
山路不比官道。路崎岖,倒霉些,还可能会遇上拦路的匪贼。
“驾——”沈灵姝执着马缰,俏丽身影从山川、丛林间掠过。
现今只是日午,暖阳照晒在背脊,似给马匹上的女娘披架上一件金色斗篷,摇曳生辉。
临近山腰的山道之上。
忽闻一道破空声。
一只利箭直面而来。
沈灵姝惊愕侧眸,就在箭矢要射中自己的时候。马儿受惊突然一阵后仰,利箭直直射进了马儿的肚子,马儿惨叫翻腾,沈灵姝便被一把掀下了马背。摔下了旁边丛中。
沈灵姝被摔得头昏眼花,重摔之下,后脊一片碎骨地痛楚。
痛得沈灵姝几乎要昏厥。
意识模糊之际,似乎看见了有人停驻在自己前面。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随后,耳朵飘进了一句嗤笑。十六七年的少年声音。“好大的胆子,敢骑马在吾面前挡路。找死。”
沈灵姝彻底昏死了过去。
*
定州城的晴空只持续了片刻。陈暮至,春雷到,春雨滂沱而下。
嘈杂如鼓声。敲打在屋檐窗扇,彻耳扰人。
沈灵姝是被痛醒的。
手指一蜷动,浑身知觉缓缓跟着苏醒过来。
后脊火辣辣的疼,两条胳臂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入眼是一间草屋子,视线昏暗。外头黑云低压,雨声不绝。
好在摔下马时,有丛草垫背缓冲。才不至于骨头都碎裂。
沈灵姝忍痛缓缓坐起。大口大口吐纳着呼吸。
缓冲身上的疼楚。
正前方处,是一个小木窗。
能见外头瓢泼的大雨和阴沉的天色。
这里是哪儿?沈灵姝试图回忆起昏迷的经过。
有人向自己射箭,结果射中了她的马,她摔下了马……是被救了?还是被抓了?
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自己?
沈灵姝扶着草堆,忍着周身从胳膊到后腰逐一牵动的痛,一点点站起来。
沈灵姝拖着身子朝木窗走去。
走近了,往外一看,才发现外头是个庭院。
朱檐黑瓦,假山鹅石,规格不小,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屋宅。
沈灵姝屏气,脑中还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被抓了。是遇见了山贼了吗?山贼怎么住这么好的地方?
沈灵姝从木窗口往外瞥了几眼。庭院并没有人,视线所及的回廊也不见人影。似乎这个柴房也没有人在看守。
沈灵姝又一瘸一拐回了草垛的位置。四下检查,没发现自己的包袱。
可恶,屋漏偏逢连夜雨。
包袱里都是自己现有的家产啊。自己的银子,自己防身的匕首……
沈灵姝苦恼归苦恼。
但知道当务之急,不能在这里多留。
沈灵姝走到了柴门边,先是透过门缝往外看。没看见有看守后,又轻推了推。
竟然推开了。
甚至连门都没有锁?!
是打算把自己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沈灵姝这么想,悄悄推开了柴门。探出脑袋,回廊上无人。
沈灵姝一瘸一拐,快速拖着残躯出来,利落把柴门又重新掩盖好。
外头还在下雨。
沈灵姝摸不准往哪走才是出路。咬咬牙,直接往庭院去。起码庭院还有假山可以遮掩。在回廊上要是被撞见了,就没有躲的机会了。
大雨淅淅沥沥。
沈灵姝摸着假山往外寻。
有一处遮挡,是一处遮挡。边躲边走。
起初还看不见人影。
后开始看见一两个人。沈灵姝发现了,这几人都穿着一样的青蓝色的衣服。似乎是这里下人统一的服饰。
沈灵姝留了个心眼,从后敲昏了一个落单的手下,夺了人的外袍。自己穿上。
多了一层掩映。沈灵姝从庭院走出,眼前回廊错综,庭院连接又一个庭院,大堂,门屋。人声也逐渐清晰。
沈灵姝不知自己闯入了什么地方。她躲在拱门外,前头阔大的露天的大庭,跪着一整齐排的人。看服饰皆都华丽富贵。年纪则是老少有之。
而说话的声音是从大庭正对着的堂屋内发出的。听着传出来的声音,里头似乎集聚着不少人。
完了,她这是误打误撞闯进了正堂?碰上了这伙山贼在议事吗?
沈灵姝蹑手蹑脚打算后撤。回眸又眼瞥到了几旬人从回廊处往这边来,似乎要从沈灵姝所在的侧边门入内。
沈灵姝就夹在侧门的位置。进退两难。
若是回廊那几个人再走几步,就会发现了自己。
但若是进去——
沈灵姝顿了下,她这个位置,从侧门边探眼,只能看见庭中跪在雨中的几人,而自己和正堂的位置是有盲区的。斜前角处,有个奇形怪状的假山做摆设。
千钧一发。
沈灵姝也来不及想太多,闪身进去。
躲在了假山后。
结果意外发现,原来正堂侧面还有个小门。虽然不知道通向哪里,但起码可以不用在正堂前面庭院横穿出去。
沈灵姝吃力地躲进了假山的犄角,顾不自浑身的疼,立马蹲了下来。
刚躲好。
在沈灵姝刚才的位置上,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就径直走进了庭院。
走到了庭下,沐雨同着堂内的人行礼称呼。声音洪亮如钟。
“头儿,陈娘子已经找到了!在客栈吃酒。”
头儿?
果然是山贼!
堂内的声音冷哼了声,传出。“由着她吧。没用的东西。”
沈灵姝侧耳听,辨出了竟是自己昏迷前,听见的那个男声。
“头儿,定州城的知州关起来了,要杀了挂墙头,还是剥皮?”
沈灵姝听到这,浑身一颤,胃中一阵不适。
“随意。”男声懒散道。
沈灵姝偷听了半会,差不多也知道了大概。这伙山贼闯入了定州城,霸占了这个城池。庭院下跪的,怕都是柳城的富豪人户。
庭下的豪富们颤身,告饶的告饶,央求着央求。一个个抖若筛子。
堂内的人还在拷问他们银两钱财等问题。
沈灵姝不敢多待。
知道自己必须赶紧离开。
爬出了假山的犄角,借着假山的掩映,甚至忘记了浑身散架的疼楚。往着前头小门爬去。
沈灵姝爬得很顺利。一步一步极为小心。
堂内庭下的问话,和瓢泼的雨声,都能给沈灵姝做很好的掩护。
只剩下连接前头小门的一点回廊,没有假山遮挡。且还能看见正堂的情况。相反,也就是说,从假山出来,也便有被正堂里的人发现的可能。
沈灵姝从假山后探眼,总算看清了一直传出说话声的正堂的几人。正堂只有三面,顶梁檐瓦和两面墙。没有门,正对着庭院的方向,完全敞亮。
堂内人不算多。但两旁都是青衣守卫模样的人。
被唤做“头儿”的男子独坐高位。
雨幕和守卫的遮挡,从假山这个角度,沈灵姝并不能看清人。
堂内已经在大声讨论对庭下几人的处置。
沈灵姝瞄准了自己前头的门,只要她不被发现的穿过去。躲在正堂外侧墙,就能离开这里。
沈灵姝心里没底,但也知道不能再拖。越拖对自己越不利。
一鼓做气,沈灵姝给自己打气了几次。矮身迅速穿行了过去。甚至不敢会不会被堂内的看守发现。
穿至了侧墙,沈灵姝不敢停歇。
扶墙站起,立马往着眼前的小门夺出。
眼前视野一片开阔。
然而这个小门通向的不是其他的出口,而是一个封闭院子。
此刻大雨如柱。
院中摆满数十个人头。模样惨烈。
两个看守模样的人,正蹲身捡拾,装进麻袋中。
沈灵姝脸色刷白,肚子一阵翻山倒水,终于弯腰呕了出来。
沈灵姝甚至看见了两颗,是在客栈中差点和自己起争执的那两个公子哥。
沈灵姝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小院中两人的注意。
而堂内也有看守寻了过来。
原来,刚才沈灵姝穿行时,已有眼尖的看守注意到。
*
沈灵姝被带到了正堂。
胃中仍觉恶心。
看守将人丢在堂下。
沈灵姝只能听见头顶一声质问。“哪来兵?”
“头儿,是今午你没射中的那个乞丐。”眼尖的士兵认了出来。
“哦?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灵姝抬起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估摸才十七八岁,眼型狭长,鼻尖高挺,右眼尾一颗朱痣。耳朵圆薄,唇瓣饱满。脸型也是标志的鹅蛋脸。英气又带着几分稚气的长相。
身形高而劲瘦,着深青劲装,腰间束着红腰绸带。靴子一脚踩着椅子,一脚拖曳椅下。
似豹的一双眼,处处透着桀骜不驯。
小兵推测:“大概是自己逃出来的?”
“我问的是这个吗?”男子不耐,“怎么没弄死?”
小兵:“是、是头儿说,弄死太简单,要把他关起来折磨……”
“……”
这么一提,男子似乎有了印象,“原来是挡路的那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