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公平二字来衡量,却是再何时不过了,这是交易,双方都愿意,便是公平。可是,我在黑暗里待了十多年,尚且常常为失明而痛苦,若要因我之故,又让别人经历这样的痛苦,余生在黑暗中度过,太过残忍,也太过卑鄙。”他又垂下头,语气间有几分脱力,“只是,如果师父也治不好我的眼疾,无争山庄的庄主绝对不会是个瞎子,父亲无论如何也会要求逍遥派的那位神医出手,用这种法子,给我换一双眼睛。”
他既是不满这种残忍的疗法,也不满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原随云的心结,也并非严重到不可对旁人说的秘密,柏安安还是可以听一听的,她放下了心,手搭在原随云肩膀上,以长辈的口吻安慰着:“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其他办法的。”
但是,原著里的原随云,一直到死都是个瞎子。
如果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柏安安改变了原随云的眼疾,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通,反正都已经发生了穿越这种诡异的事了,原著的设定再崩几个也没关系。可如果穿越而来的柏安安并不能治好原随云的眼疾,最后还是由武侠世界里的人物出手,这种情况下,结局还会改变吗?
如果不需要穿越人士出手就可以改变的剧情,那就是原著应该发展的剧情,也就是身在异世时的柏安安应该看到的书中剧情。但书里的原随云一直是盲人,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也就是逍遥派的那位神医,最终并没有出手治好原随云的眼疾。
可能是挖了别人的眼睛,安在原随云的眼眶里,却并没让他重见光明。
这种事实说出来似乎更残忍。
柏安安更加不愿说出来打击原随云了。
但用着这种逻辑继续想下去,便会想到,她穿越而来一定不会一事无成就死在异世,也就是她有很大几率能治得好原随云的眼睛,她又觉得心中充满了希望。原随云这些天在她的谆谆教导下,表现的非常好,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反派的痕迹,甚至偶尔还有点圣父倾向,加上他先前也未在歧途上走得太远,未酿下大祸,现在还是能配得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的。
柏安安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却并不会让他觉得不适,但她仍对逍遥派的医术没治好原随云这件事赶到好奇,便问:“你是不是,还没说完?”
原随云怔了怔,不明白柏安安何以会察觉,却是诚实地回答:“逍遥派的那位神医,还未答应父亲的请求。”
如果是八字还未有一撇的事,原随云绝对不会拿出来说的。他既然说了,就表示,哪怕逍遥派现在不同意,未来也会同意的。
这个话题,似乎就不太妙了。
柏安安正要将手拿开,又听原随云道:“父亲已打定主意,若是湘西一行无果,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那位神医就范。”
无论用什么手段,就是手段不太光明了。
迄今为止,无争山庄内虽也有些不太光明磊落之事发生,却也还未走上邪路。原东园要逼迫逍遥派就范,又不会失了无争山庄的颜面,只怕用的手段就有些卑鄙了。但对付一个门派绝对不是小事,在事情还未做成之前,万万不可走漏风声。柏安安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对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好在,原随云并没有因此而逼迫、要挟柏安安什么。
夜色渐深,却又深得发亮,倒也有了让人几分白昼将至的错觉。
她看了看天色,想着原著里无争山庄在蝙蝠公子身份败露前从未倒台,也未有劣迹,想必原东园到最后还是没能对逍遥派动手,便道:“其实逼迫谁都好,但逼迫一个大夫给人治病,却是做不得的。”
“为何?”
“虽说医者仁心,但若是做的过分了,一名大夫想整病人却是容易得很。何况别人的眼睛总归在别人眼眶里养了十多年,就算给你用了,也难说这双眼睛能用的了多久。要我说呢,你要寻医,要治病,还是要和大夫好好合作,找一个心甘情愿为你治病的大夫才对。”柏安安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夸自己一把,一拍胸脯,道:“比如你师父这样的,绝对信得过。”
原随云本还觉有理地点了点头,听到她后面的自夸,也不由笑了。只是他的笑未维持多久,又忽而想起什么,示意柏安安噤声,他严肃地侧过脸,似是认真地倾听着他来时的方向。
柏安安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别的动作,才小声问:“怎么,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原随云摇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你 ?”
原随云正色道:“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才奇怪。父亲派来的人一直跟踪着我们,我进城前,他们也在城外,现在理应也进城了,可这么久却一点声响也无,只怕是出了事。这里还是不能久待,等师父休息够了,我们就再找找出路吧。”
他虽说是让柏安安再休息一会,可神情和语气又全然不是一回事。
柏安安只得认命地站起身。
这一回的情况,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只因原随云此次换了心境,并不在着急找人与找路,反而有几分随意,想走哪便走哪。他们走的时间并不久,可时间却过得很快,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四周的景致也不像先前所见那样阴森了。
路的尽头,并非原先那扇城门。
门外,是桃花源。
第28章
这是桃花开得最盛的季节,艳丽的粉色缀满山林,落英缤纷,幽香四散。
景色迷人,也看不出半分蹊跷,但柏安安还是凭着直觉又要往后退。
原随云不解:“师父好不容易到了桃花源,怎么又要走?”
已然脑补出一出局中局的柏安安连连摆手:“我们本在鬼城,莫名就到了桃花源,我总觉有些不妥,还是原路返回,从哪个门进,就从哪个门出,这样比较好。”
她经历了一整夜的鬼打墙,已完全对枯木鬼城那句 有进无出 的宣传语心服口服,不疑有他。鬼城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迂回曲折,已不知将多少人困死在其中过,怎么会突然就放走了他们二人。这桃花源看着就引人向往,指不定无害的外表下,藏着比鬼城更可怕的陷阱。
她宁愿回鬼城走迷宫,也不想变成桃花树的肥料。
原随云拉住她,劝解着:“昼夜于我并无差别,我们在鬼城走了一夜也未找到出路,就算天亮了,恐怕也不会再有变化,这桃花源便是唯一的转机了。若此处真为桃花源,桃花源向来无诡异名声,内又有农田人家,到了桃花源,我们便是脱离险境了。”
“可 万一这里不是桃花源呢?”柏安安虽有心动,但也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好运。
若是运气好,怎么会平白无故被鬼差抓走,抓到鬼城里专门为说丧气话,说完了还不亲自送她回去。
“那也不会更糟糕了。”原随云微笑,“就算这桃花源有假,此林非桃花源,那便是鬼城中的一部分,只要还在鬼城之中,于城中、于林中又有何区别?若真是有去无回,在哪都一样。走不出去,那能一睹美景,圆师父的愿望,也是件美事。”
“难道师父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柏安安默然。
她只能跟着原随云一同向外走。
她发誓她一定要收集全鬼使白的碎片,召唤出鬼使白,将鬼使白关在庭院里,逼死那个死弟控,让鬼使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听命于她由着她说一不二!
他们一踏进桃花林,踏上松软的土地,鬼城的门就自己关上了。原随云还是一脸波澜不惊,拉着她的袖子,既像是防止她走散,又像是在托着她的手。柏安安认命地看着鬼城的城楼渐渐消失在视线,又没话找话地问:“你方才又是如何知道城门外是桃花林?”
“我虽双目失明,好在未失聪,嗅觉也算灵敏。我不仅闻得出这是桃花的幽香,也听得见树枝轻曳、花瓣纷落的声音,我还能感受到,你方才虽不愿踏进此地,心里却又对这里很喜欢。若不是桃林,我也想不出鬼城之内有什么可令你欢喜。”
柏安安迷茫:“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这里?”
原随云有些踌躇,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模棱两可地说:“大抵,大抵是因直觉罢。”
“ 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信直觉。”
原随云被这么一说,面有窘色,甩开了柏安安的袖子。
柏安安又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道:“你可不是恼了吧,师父方才并不是在取笑你,而是有意教导你,身处险境,最重要的就是理智、冷静,旁人说什么都好,万万不可受其干扰,而中了陷阱。”
“那我还多谢师父教诲了。”
柏安安不依不饶:“ 谢 不是口头说说就好,你既谢了,就该将我的话听进耳里,现在怎么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师父!”原随云气结。
柏安安吐舌头,不再言语。
从踏进桃林开始,原随云便很专注地直往一个方向走,除了中途被柏安安气得停下几次,再无多余的停顿。柏安安心生疑窦,可她方才将玩笑开大了,她一张口,原随云就似有心灵感应一样,脚步更快。
可怜柏安安别说找式神碎片的功夫了,能跟上原随云的脚步,已实属不易。
柏安安一晃神,这才意识到,原随云虽与她师徒相称,年龄也差了近十岁,可他的个头已远超过她,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智,全然看不出少年稚气。
哎,这群没有愉快童年的世家公子。
桃林像是没有边际一般,眼见晨光从熹微至盛时,红日高悬,他们还在桃林中。好在这桃林不似鬼城,其内不仅有繁多花草,也时有飞禽的踪影,而不可胜数的桃树中,竟也找不到两棵重样的树木。如果连这都是鬼城当中的一处幻境,那这鬼城当中的力量也过分强大和可怕了。
但这鬼城好歹也是地府的地盘,地府将鬼城作为与人间的相通处,只是为了引渡亡魂,没必要加害生灵。鬼使黑不想她死,却也放心让她独自从鬼城离开,说明,倘若这鬼城有别的异样,也便是连地府都不知、或无可奈何的事了。地府无可奈何的事
不就是式神鬼吗?
所以昨夜鬼城出现的鬼打墙,是式神鬼所为?
可哪个式神的技能这么无聊,竟然是鬼打墙
第29章
在原随云说话的同时,柏安安听到耳边一声巨大的警报声,吓得她一趔趄,险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这声音,就和她高中时学校机房老旧的windows98系统报错的声音一模一样。
而且还响得震耳欲聋。
原随云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跌坐于地的柏安安,关切地问:“师父,怎么了?”
柏安安扶着自己的脑袋,惊疑不定许久,确认了没再听到那种声音后,才犹豫着说:“无事 可能是,出现幻听了。”
但那声音也太大、太真实了吧。
柏安安就着原随云的伸出的手,勉强站了起来,看着四周并无异常,地上也没什么奇怪的陷阱。她只是听到了声响,身上却也无被敲打的痛觉,走了几步,不死心对问原随云:“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如果我不是你的徒弟了,你 ”
“咚 ”
巨响再次出现,柏安安惊得周身一震。
这声音连着出现了两次,柏安安不但第一次隐隐有了脑震荡的感觉,甚至眼前都被吓出了走马灯的场景。
她连忙正色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始终是你师父,不论发生了什么,你还是我徒弟,以后这种无厘头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想也不许想。”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警报声就是带她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系统所发出的警告,这警告的源头,就是原随云说的那句话。
她想不被系统吓成脑震荡,就必须要乖乖地做原随云的师父。她不能有不当他师父的想法,原随云也不可以有不当她徒弟的念头。
所以,如果这个穿越是有任务的话,攻略的人物就是原随云,这任务,也就和原随云有关了。
丝毫不知自己在柏安安心中分量更加重要了的原随云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已不再纠结那个问题,只是心有担忧地问:“师父,你要是受不了,不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那可不行!”柏安安理清了思路,更觉要为原随云治眼疾的事非同小可,她又拍着原随云的肩膀,一脸慈祥地说着:“你师父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趁天色尚早,我们早点上去,今天或许还能早点回客栈,好好休息呢。”
越往溪流上游走,山坡愈发陡峭,而桃树栽种得便越加密集。越是密集,便偶会有桃树照不到日光,开出的花也与他们在中游时所见不同,少了些春暖花开的艳丽,又多了几分清冷的出尘绝然。上游处少有人踏足,桃花的花瓣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学不会怜香惜玉的柏安安一脚踏上花瓣做的地毯,就听到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
她移开脚,瞅见了藏在花瓣堆之中,若隐若现的几点零星紫光。
式神碎片,被她踩碎了。
柏安安欲哭无泪地扒开了花瓣堆,看着碎得不能再碎的式神碎片渐渐消失,心道这碎片的质量怎么这么差,一脚就给踩碎了。
以为她又 旧病复发 的原随云走了过来:“师父,你 ”
咔的一声,又碎了一片碎片。
虽然除柏安安之外的人,既看不到碎片也摸不到碎片,却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对碎片造成不可挽救的损害。
柏安安意识到这堆花瓣里一定还分散地藏着不少碎片,立马喝住原随云的脚步,道:“你别过来!”
原随云的神色一凛,柏安安立刻放缓语气,狗腿十足地说:“此地处处都是陷阱,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小心行事。”
原随云是个瞎子,但这个瞎子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如果不是柏安安在他前边挡着,他完全已经足够上山下山好几趟了。
柏安安眼没瞎腿没瘸还正当壮年,此刻手中一根长树枝充当拐杖,三步一停五步一回首,像拾荒的老婆婆一样在一地花瓣里瞎扒拉着。
这一路走得艰难,等走到溪流上游,柏安安也不过搜集了十几片桃花妖的碎片,却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她坐在溪边石上,手伸进冰凉的溪水里泡着,又用手掬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溪水。
在二十一世纪从没生喝过自来水的柏安安,在古代喝到了清甜的生水,不由双眼一亮,感慨着:“好甜呀!”
她一回头,正好看见原随云拿着手帕和小水囊,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的模样。
柏安安笑嘻嘻地接过原随云手中的东西,将水囊装满了水,又将手帕沾湿,放到他手上。原随云也同是在外面飘了一整夜,既未进食也未梳洗,此刻到了目的地,心情放松,便难免开始嫌弃自己一身的汗,坐在溪边,用湿帕擦了擦脸。
毕竟是吃穿无忧的世家子,虽不说是娇生惯养,但也不会如江湖上的游侠一般不修边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