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微笑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必当铭记。”
“单单记有什么用,记了不做,我不还是白说!”原东园沿着长廊走了几步,他的手背在身后,步履悠闲,这是曾为自己并不热爱的事业压抑多年、如今忽而解放后的人特有的陶然自得,哪怕他现在要说的是他心中的苦闷,但因着苦闷与他受过的罪实在不值一提,反倒让人看不出相应的情绪,他道:“你如今也年近加冠,江湖儿女虽然嫁娶得都要迟一些,但无争山庄毕竟人丁单薄,你早些娶妻,没有坏处。前些年曾让你接触过金家的小女儿,你后来也没个准话,现在手头的事也不是很忙,就出去看看,真遇上情投意合的女子,便早点娶妻,也让我尝尝像那金老夫人一样儿孙绕膝的滋味。”
原随云的母亲走得早,原东园又未再娶,做过了父母也做过了严师,如今还要再行逼婚之事。
原随云苦笑着应承:“好,父亲不想在山庄里看见我,我出去便是。”
原东园狠狠瞪他一眼,道:“我就是不想看见你,我只想看我孙子。”
他哼了一声,脸扭到一边,却顺着视线,向西望见了领武馆的屋檐。
他顿了顿,声音也轻了些,叹道:“我知道你还惦念着什么,但是啊,这天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为父也时常觉得亏欠了她,她治好了你的眼睛,为父却连一句谢都来得及说,还曾因疑心而命人暗杀她。但这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她真的活了下来,她也不能教你什么了,此时此刻,恐怕也不是你的师父,她那样的人,也不会在无争山庄久待。”
原随云同是看向了领武馆。
从柏安安离奇消失后,从无争山庄广招门人后,领武馆已然进了新的武师父。那里明明是无争山庄最热闹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还是觉得那里很冷清。
因为缺失了些什么。
“她定然有她的去处,有她要走遍的天下,要看遍的美景。”原随云笑了笑,道:“可我还是想再等等,或许哪天就能遇见了。”
做工精致又宽敞的马车从无争山庄的大门口离开了。
原东园站在演武场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切磋武道,雪白的刀锋与剑身映着盛时的阳光,他默默想着:“遇见又能如何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在原随云再次遇见柏安安后才能解答。
马车去了湘西,去了武陵郡,去了桃花源。
正值桃花缤纷时节,桃花源的游人远比往年多得多,因为那座枯木鬼城已然消失了。
在柏安安离奇消失的第二日,枯木鬼城里出现了干净的活水,草木回春,大胆的游人闯进鬼城,却再也没遇上离奇的鬼打墙。鬼城的传闻不攻自破,官府并没有废多大的力气,就开始有新的居民迁居进了鬼城,枯木鬼城,反而命名为欣城。
原随云逆着水流而上,走到了水流的上游,也找到了那棵藏在桃花源深处的桃树,桃树不远处立了一个简单且未具名的衣冠冢。他总觉得柏安安未死,故而不愿在衣冠冢上具名,而他又想给自己找个可以纪念她的地方,便有了这个衣冠冢。
他盘膝而坐,坐在了一地的桃花中,将烹好的新茶倒在衣冠冢前,道:“你不爱喝酒,我便煮了茶,此处水源甚好,虽然比不上晨露,我用的也是这桃源深处将开未开的花苞儿煮茶,当初你喝着挺欢喜,现在应该口味也没有变吧。”
“哪有人上坟是带茶不带酒的。”原随云自嘲地笑了笑,没好气地说着:“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我才不这么麻烦。不过,好在你从前最烦我在你面前烹茶,那我偏将茶具都带了来,也给你找些不痛快。”
第54章 蝙蝠公子番外·下(倒V,看过勿买!)
原随云自认, 他做事从未给别人留下过把柄,金嘉木现在只能借着醉意来质问, 也说明这不过只是猜测,他的手中并无证据。
原随云可以否认,甚至还可以借题发挥再生事端,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颔首, 道:“是我。”
万福万寿园那场险些将你困死在其中的大火是我放的。
金嘉木直起身子,不住地用手指指着他, 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又猛地站起身, 却是怒极反笑,道:“好, 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字,就连原随云此刻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然而原随云就坐在原位, 静静地、微笑着看他 并非是得意也并非是嘲讽, 只不过是他对金嘉木的任何反应,都能理解。
金嘉木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两坛酒搬了过来,酒坛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他拨开酒封, 单手拎着酒坛倒了满满的两个碗, 他举起一只酒碗:“爽快!当浮三大白!”
就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件曾关乎生死的大事, 这句问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一个石子,四散的涟漪并未激起什么风浪, 而与大江相比, 这点涟漪又实在是微不足道。
金嘉木和原随云还在喝酒, 像是要将老板地窖中所有的库藏都喝光一样。
他没再多问,原随云也没再多说。
又何必问呢,金嘉木能想到是原随云放的火,就说明他已经动机、时间和方法都已猜出了。他们之间已不需要更多的问答,关于那件往事的一切都将成为二人共有的秘密。
金嘉木醉倒前,整张脸都红透了,朦胧的醉眼却很亮,他只笑嘻嘻地说着:“你要是说不是,我信,但也不过如此。可你今日承认了,好,爽快,我金嘉木当年服你,现在,还是服你。”
他说完,手中的酒坛已摔倒了地上,他的半个身子也趴到在桌上。
原随云背靠着椅背,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揉了揉眉心,意图让自己更清醒些。喝了这样多的酒,没几个人能不醉的,原随云从来都不是千杯不醉,然而他此刻却还是没醉。他一向不愿在旁人面前喝醉的,他这一生也从未有喝醉过的时候,只是现在也很难不醉了。
他在桌上放了一张银票,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往客房里走去。
直到坐到床上,他才真正醉了。
他做了一个梦。
自他的眼疾好了之后,他便再未做过梦,大抵是因为他的心魔已去,江湖中也并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还能使他忧愁。一夜无梦才是最好的睡眠,他不否认,却时常觉得可惜。可惜自己最终还是没学会入梦,也可惜,柏安安竟然一次也没给他托过梦。
然而这次他梦见了。
宽阔的长街两边开满了色泽艳丽的月季,繁华的集市上人声鼎沸,商家的吆喝声与行人的嬉笑声交织成一处,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和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
这里的人他好像谁也不认识,却又好像谁都认识。他开始仔细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这里的记忆,可他只是稍有停顿,便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原随云怔了一瞬,连忙跟上。
柏安安还是那副模样,这几年的光阴丝毫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她低着头,似在思索着什么。原随云正要叫住她,却见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忧郁地看着身旁的人。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有别人。
是一个道士。
柏安安愁眉苦脸:“师父都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舍得让师父再去那龙潭虎穴受苦受难,不如这画,我们就私吞了吧?大不了我不告诉你师妹!”
师父。
原随云瞳仁一缩,愣在原地。
怎么这么快就又收了一个徒弟?还是个道士?
虽然收了徒弟,却还是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自觉,看上去还很苦恼的模样,甚至像是被自己的徒弟为难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有意要出手再帮她一次,然而他再度看去时,人海之中却已找不到柏安安的身影。
原随云叹了口气,
他虽不知此为何处,却莫名地觉得此处十分安全,他也便放松地四处走走。或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也或许是这条街并不算长,未走多远,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柏安安在前方,缓缓地朝他的方向相向而来。
她并非是一人独行,与她同行的还有二人,一男一女,并没有那位道士。她一手搭在女子的肩膀上,一手随意地转着画轴,撇撇嘴,道:“我这师父做的可真不容易,动不动就要填徒弟挖的坑,你是这样,你师兄也是这样!”
又有一个徒弟。
她的徒弟怎么多得像是随便捡来的一样。
原随云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她发现他的存在,却不想柏安安看了他一眼,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不仅没看见,甚至还擦肩而过。
原随云伸手要去拉她,可他的手却能径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个梦。
眼前的景色又变了。
他听见柏安安的声音从一旁的商铺中传来,闻声望去,便见她和一男子从一家画斋中走了出来。她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也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爽朗,与在无争山庄时的谨小慎微差别不可谓不大。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模样。
她身旁的男子穿着一身简单又不算寒酸的墨色衣袍,腰间配着一把普通不过的剑,一张清秀的脸上还显出几分少年稚气,看起来倒像是个初涉江湖的年轻世家子。男子低头与她细语了几句,便见柏安安停住脚步,踹了他一脚。
第55章 (倒V,看过勿买!)
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几乎是无缝衔接。
柏安安从冰冷的江水穿越到这个世界后, 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系统给她的提示,立刻便受到了新世界的热情欢迎
一盆冰水, 毫不留情地泼在了她的脸上。
这感受比抱着一个大冰块跳入江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努力不去想这水到底是什么水,她还在装睡,意图以静制动, 顺便尽量地多获取一些信息。她身处的环境嘈杂, 身边皆是女子的呜咽啜泣之声,就像是掉进了雨女的老巢一样。她正要悄悄地睁开眼缝看看外边的情况, 却觉腿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男子的嘟囔声随之传来。
“这姑娘不会是死了吧?”
“怎么可能,也不能药死个人, 别胡说了,多晦气!”
“这要是死了, 我们还是把她扛出去扔了吧, 等会侯爷来了 ”
离她最近的一个女人当即放声大哭:“柏姐姐,柏姐姐你醒醒,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们怎么办 ”
被惊得险些跳起来的柏安安:姑娘你的战斗力这么强有没有我都没问题的好吗!
另一个女人显然冷静多了, 她停住了哭泣, 她的身上被捆着一圈又一圈的麻绳, 行动不便,却丝毫不能阻止她要唤醒柏安安的决心。她抿着嘴, 沉默着, 脸上是烈士慷慨赴死的从容, 毅然决然地,撞到了柏安安的身上。
她要撞到柏安安清醒为止。
柏安安被撞得快吐血了,也终于无法继续装死,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别别撞了,我快被撞死了!”
她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
这和上个世界的打开方式重合了吧?!
好在那两个打手并非是将她当贼来看,也不打算真的对她下手,见她醒了,便哼了一声,道:“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呆在这儿,讨好了侯爷,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你们在这哭哭啼啼寻死寻活的,惹恼了大人,直接把你们拖出去砍了也无人知道!”
话毕,他们就离开了。
柏安安环顾着四周,这房子的装潢显然要富贵多了,屋子里关着七八名女子,姿容姣好,却都和她一样被麻绳捆得紧紧的,一个个都在无助地低声啜泣。好在关押她们的人并没有将她们的嘴堵上,这使得柏安安还可以和旁人聊几句,但这也说明了这间屋子的附近绝对不会有别人来救他们。
柏安安思索着要先和谁答话,目光便移到了撞醒她的那位女子身上。她算是这间屋子里最镇定的人了,感受到柏安安一直在看她,便主动开口道:“看我做什么?我也没打算救你,只是不想旁边有个死人而已。”
这是真的很高冷了。
柏安安干笑:“呵呵,姑娘真爱说笑。”
另一旁的女子听到二人的对话,停下哭声,语气不善地说:“柴家娘子,柏姑娘这一路如何照顾我们,大家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若不是因此,也不会被那班贼人下了这么重的药。今我等入了这贼窝,同病相怜,又何必闹窝里反呢?”
柴家娘子反倒笑了起来:“狄姑娘是忘了,若不是柏夫人以老夫人的名义邀众人前去芙蓉园赏花,柏姑娘热情相邀,还信誓旦旦地说凭自己的功夫定保我等安然无恙,这满屋子的女子,有几个人没事会往郊外跑?柏夫人卖女求荣,妄图让柏姑娘在花会上让那安乐候一见倾心,好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呢?她做不做得成凤凰我不知,我们这些女子的清白全都毁了!”
这句话不但告知了柏安安前因,还顺便激起了屋中其他人的愤怒,众人都不哭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了起来。虽然怒火常常就燃烧到柏安安身上,所幸她身旁的狄初云是个特别能拉仇恨的人,三言两语就使众人怒目相向,柏安安便在众人的喋喋不休中,搞清楚了背景。
这个世界里,柏安安是个武师的女儿,家住河间府,父亲几年前亡故,便由叔父接管了父亲创办的镖局,并照顾她们母女俩。本来日子也还算和美,只是柏夫人总担心母女二人没有倚仗,便绞尽脑汁挖掘一切机会要将女儿嫁入豪门,只可惜柏安安的原身并不是很配合。十天前,柏夫人听闻庞太师之子到了沧州游玩,便收买了庞府的下人,又另外将柏安安诓骗去芙蓉园,意图让二人见上一面。只是柏安安误将这认为是普通的游玩,同平日里要好的姐妹一说,也煽动了不少人同去,没想到庞府下人误以为柏夫人是要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加上同行的女眷皆是手无寸铁,便将众人一齐掳了回来。
事情的起因还真和柏安安的原身有关。
但是要论过错方,原身对其母亲的计划一无所知,而柏夫人也从没想到庞府会简单粗暴地把一群姑娘都掳了回去,而庞府
对,错在庞府。
不管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柏安安或许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却不能看着这些姑娘身入险境,无论任务是什么,都要先把这些姑娘救出去。
柏安安气沉丹田,粗着嗓子吼了一声:“想活命的,都给我住口!”
所有人都安静了。
无论是开过口的,还是只一个劲哭啼的,这里的所有姑娘都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此时纷纷半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看她。
守在门外的护卫不满地踢了一脚大门,吼道:“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嘴!”
第56章 (倒V,看过勿买!)
翻墙进来的是个穿着一身青靠的年轻人, 他原本并无打算杀人,至少不是杀一个女人, 拿着钢刀也不过是想让她别嚷,不想柏安安召唤出的伞剑将他逼退了足足三步。
他脸色微变,冷声道:“庞府之中还有这样的好手?”
便是误会柏安安是这庞府的犬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