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不等周慈和邹鸢再训斥什么,一旁的夏京曳忽地开了口,柔声笑笑:“算了,小孩子玩闹罢了。”
“......”
也就在这一次,夏思树第一次在邹鸢的脸上,明晃晃地看见了她目光中对夏京曳的鄙夷。
那种在许多做事方面都积压了很久的看不上,瞧不起。
要不是看见了,夏思树几乎都快要忘了,邹鸢之前那一通电话里看待夏京曳的态度。
也只不过就那一瞬,随即便隐藏好,家和万事兴似的把这出闹剧算了。
不多会,几个大人说说笑笑的,连带着两个小孩往前厅回去。
暮色将至,九月风雨前的风吹在身上依旧是凉的。
被浸湿的低分试卷黏在地面,已经在刚才的闹剧中被踩得面目全非。
夏思树垂着眼,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喉咙发哽。
湿透了衬衫裙贴在身上,夏思树从头到脚都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
那股潮湿简直快要将她淹没。
......
外面天色昏黄,那种大雨即将来临的昏黄,天地一色。
没再去管地上的试卷,夏思树有些习惯又有些麻木似的,垂着眼,湿发垂在脸侧,就着那身湿透了的衬衫,独自回了房间。
公馆二楼内静悄悄的,夏思树缓慢脱下湿透的校服,光着脚进到浴室,直到思绪放空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终于觉得似乎有些喘过气来。
半小时的热水让她面色被熏得微红,她对着雾气蒸腾的镜子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走出浴室,踮起脚看了眼窗外的狂风大作。
雨还没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夏思树又恢复了那副漠然寡淡的神情。
她微偏着头,想了想被丢在花园里的书包,还是叹了下气,决定再下去一趟,把包拿回来。
打算好,夏思树合着睡裙走到浴室门口,挑了双拖鞋穿上。
她“咔”的一声微弱响动,拉开卧室门。
两间卧室中间不仅隔着一道十几米远的走廊,夏思树这间房的外面是片空阔半开放式的平台,连着和她卧室露台平行的植被阳台。
而此时,放置在平台的那张欧式白色桌椅上,放着她的书包,包的旁边,有一杯汩汩冒着热气的热水,旁边是两袋感冒药。
夏思树睫毛动了动,直到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意识游离地抬步朝阳台的方向过去。
她默默地拉开其中一个座椅,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没动那个包,只是把感冒药撕开,倒入热水中溶解。
只有洋楼外的呼啸风声,睡裙裙摆晃荡。
夏思树拿起勺子搅了搅那杯冲剂,接着端起来,捧在手里喝了一口。
热气氤氲,熏得她睫毛扑簌簌的,眼眶周围都有些湿润的红意。
直到她温吞地喝完半杯,隔壁房间忽地传来“咔嚓”一声门锁的响动,有人走了出来。
听着过来的脚步声,夏思树抽了下鼻子,若无其事般低头揉了下眼睛。
这时邹风已经走了过来,要回老大厦,他换了身利落的深色防风冲锋衣,短发微潮,不再是白天在联高的那身校服。
整条走廊不过就十几米远,路过夏思树这片时,他脚步微顿,偏着头瞄见夏思树低头揉眼睛的动作时,像是窥见她有些逞强的自尊。
也是这个原因,几秒后,邹风还是没作停留,手抄在冲锋衣兜里,只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
刚走出两步,夏思树忽地抬起头来,轻声喊了他一声,“哥。”
就像是漂浮在海面的人忽地抓住了一根稻草。
外面,雨终于开始扑簌簌大滴砸向地面,带起一阵灰尘。
邹风脚步顿了顿,只背影朝着她。
面对她这声称呼,沉默地站在那儿,却没回头。
就这样,半分钟一秒一秒地过去,夏思树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有那么一瞬间。
她是真的希望这世界上,她可以多一个亲人。
像是被一种无力的窒息感包围,夏思树倚着椅背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外面天色昏暗,就着阳台外的雨点噪声。
邹风忽地在这时转过身,身姿算不上端正地倚在旁边的墙壁上,垂眼睨着她,嗓音散漫,拖着点笑意:“干什么,舍不得我啊?”
闻声,夏思树抬起眼,在大雨的气味中和他静静对视。
十几秒过去,她桌下的脚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才低声说道:“我今晚不想待在这。”
就这么看着她,邹风笑了声,眼神有点揶揄,像是在说“不想在这待还打算去哪”。
夏思树指尖握着杯壁,垂眼解释:“即便我不在这,也没人会知道的。”
秦之桂不会不经过同意上来,夏京曳给她送温牛奶也不过只在刚来的那一个月。
思考了会儿,顺着她的话,邹风不怎么在意地“嗯”了声,面上还是散漫笑意:“那你是想去哪?”
握着杯壁的指尖有些用力泛白,夏思树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邹风,嗓音轻――
“我想跟你走。”
第31章 触碰
漆黑的雨夜中落下一道闪电, 轰隆一声,暴雨骤降,“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车顶形成一种噪音, 雨刷器在车前头摆动。
夏思树低着头,坐在邹风身侧,洗完澡的发丝还未干,潮湿地搭在肩头。
她垂眼靠着车座椅背,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思绪游荡地抠着拇指的指甲缘。
刚从颐和公馆离开时, 还听见了夏京曳和邹洲有所争吵,只是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只大概听见些资金的字眼。
两人距离挨得近,出租车行驶下一个高架缓坡而轻微晃动, 衣物之间摩擦出O@声响。
车内沉默,邹风没开口,也没无聊地拿手机, 只手插在冲锋衣的兜里,下颌轻微压在领口,等着车到。
“冷吗?”他忽地低声开口,偏过额头, 目光看向身侧的人。
她身上还是刚才在公馆的那件睡衣, 只临时拿了件开衫套在身上。仿佛多耽误一秒, 他就能直接不管她走了一样。
听见声, 夏思树抬起眼, 褐色的眼睛在雷电交加的昏暗中看着他, 随后木然地摇了摇头。
间隔两秒。
邹风“嗯”了声,也不再说话, 只静默地坐在那,陪着她让她自己消化。
车是在十分钟后到的,雨夜车速减缓,漆黑中还是能见到路面上行驶往来的几束灯光。
邹风打开房间内的灯,看了眼站在玄关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夏思树,没说什么,只将还低着水的伞放置在一旁的伞架。
他“喀”一声关上门,抬步进了客厅,边往前走,边习惯性地拽着一点领口,图方便似地,一手拉下拉链,脱下外头的那件冲锋衣。
两人只带了一把伞,从停车场出入口到老大厦的那点距离,伞面几乎全偏向夏思树那边,自己身上那件冲锋衣沾了不少雨水。
外面黑夜雷电交加,暴雨如注,室内隔着雷声,只闷闷地传递过来。
夏思树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只垂着眼,安静地在门前鞋架上拿了双邹风的男款拖鞋,换了鞋进去。
“就在这待着就行?”邹风转过身,语气随意地看了她一眼。
好似就是善心大发地收留她,给她个待的地方,边问边抖了下沾着水的外套。
夏思树点头,看着地面上的水痕,“嗯”了声,手插着开衫的衣兜,缓步走到前方的沙发上坐下来。
见她脚上穿着他那双明显大出许多的拖鞋,邹风不动声色地收回眼。
随后撂下外套坐在沙发扶手上,垂眼拿出手机,在APP上下单了些其他夏思树大概要用到的东西,包括一双女生码数的拖鞋。
“有热水吗?”夏思树忽地问他,坐在沙发的一角,抽了下鼻子,眼睛有些迷茫又有些谨慎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邹风偏头看着她,“嗯”了声,随后收了手机,去了厨房一趟,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接过那杯水,指尖温热,夏思树眼睫低垂,轻轻吹了吹那层氤氲热气,才捧起来喝了一口。
直到缓慢地喝下去大半杯,夏思树才觉得游离的状态稍有回来。
她轻轻撂下杯子,对上一眼前方表情有点看戏的邹风,忍不住抿了抿唇。
“我今晚睡在哪儿?”夏思树收回腿,脚踩在沙发上,歪了下脑袋问他。
“我也想知道,你跟着我走,是想睡哪?”邹风坐在她斜前方的位置,人有些懒怠散漫,手机在手里慢悠悠转着:“我这儿,像是有多余地方的吗?”
“......”
夏思树不好意思得寸进尺,想了几秒,于是好声好气道:“我可以睡沙发的。”
话落,邹风看着她那卖惨的样,轻嗤笑了声,从位置上起身,往房间走:“我去把床单换了,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卧室门锁轻微一声被推开,夏思树看着邹风走进去的背影,收回了眼。
外面的雨势丝毫不见减弱,闪电不时交错。
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夏思树拿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犹豫了会,下了沙发重新穿上那双拖鞋,拖着步子往厨房的方向走。
卧室门没开,夏思树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拉开走道另一侧厨房的移门,把灯光打开。
厨房很干净,不是那种被收拾的干净,而是那种长期没人动过的干净,没一丁点的烟火气。
夏思树还记得那次发烧,邹风给她煮的红糖圆子。虽然那几颗糯米圆子是秦之桂提前做好放在冰箱的,但邹风的动手能力看上去还是比她强很多。
现在从这厨房看来,邹风虽然有点这方面能力,但并不进厨房。
总之也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成天把时间消磨在厨房里更像是天方夜谭。
夏思树站在厨房门前,目光往里梭巡了两秒,才抬脚进去。
她垂眼,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有排还没拆封的新鲜无菌蛋,另外就是一些简易的即食食材。
“上回秦妈过来放的。”邹风倚在她身后的卧室门口,嗓音不咸不淡:“一周前的事了,她偶尔会来一趟,要吃先看看日期。”
夏思树拿着那排鸡蛋,听见声音后回过头,脑子里慢半拍地过了一遍他的话,才点头:“嗯。”
她将那排无菌蛋放到一旁的小型岛台上,在昏淡的灯光下弯腰,将无菌蛋缓缓转了个方向,想看从哪个方向开口更方便些。
正研究着,手边的无菌蛋忽地被人拿过去,邹风一言不发地挑开一侧的边缘,“咔嚓”一声将盒子打开。
“谢谢。”夏思树说。
邹风把无菌蛋重新放回岛台,看了眼外面的暴雨,挽了下长袖t的袖口:“晚饭没吃?”
夏思树点头:“吃了。”
只是月考成绩差,没胃口,吃得少又饿了。
随后,像是回忆起上一回夏思树的动手能力,邹风看了她一眼,路过她,问:“煎个蛋和火腿?”
除了这些,冰箱里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
夏思树点头,“嗯”了声。
其实她生存能力不是太差,只是以前有段时间活得有点潦草,习惯性地敷衍,吃片面包,或者一碗麦片,饿不死怎么样都行。
没让她插手,邹风让她去客厅等着。
夏思树在餐桌前老老实实地等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客厅中弥漫了一股火腿和无菌蛋的煎香气味。
“雨太大,点的单送不过来,先将就吧。”邹风把小煎锅放到她面前。
夏思树点了头,看着煎了双面的蛋和火腿,焦黄香脆,一点都不挑剔地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邹风试了半排的无菌蛋才做出来,只觉得这人做饭天赋真的挺高。
吃完,夏思树自觉地去把锅洗了。
回到客厅的时候,邹风正坐在沙发扶手上。
扶手的位置高,腿长,姿势也轻而易举地轻松,袖口还是半卷着的,露着一截清晰手腕。
夏思树目光瞄到他的脖子,发现平时那边挂着的黑色绳子吊坠今天不在。
“挂坠呢?”夏思树忽地问。
邹风抬起眼,右手手背贴了下脖子那块,想了两秒,才想起傍晚洗澡时丢在了公馆:“放在颐和府了。”
“哦。”夏思树点头,随意地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来,又想问:“那上面挂的是什么?”
闻声邹风垂眼看她,嗓音低:“一个牌子,我妈在佛寺求的,保平安。”
几秒后。
夏思树又点了下头:“噢。”
或许是长夜无聊,邹风低眼看向她清瘦的那只脚踝,语气拖着点笑:“你呢,脚上的是什么?”
听见他问,夏思树随着他的目光低眼,而后低着眼,不自然地把脚往后收了收,不想被看见一般,说道:“没什么,自己随便买的。”
看着她那遮遮掩掩的样,邹风神情似笑非笑,也不再问,只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汽水和两罐冰啤过来,打算睡前调场球赛看会。
他开了瓶盖,把那瓶汽水递给夏思树,随后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
夏思树握着那瓶荔枝味汽水,喝了一口,仰起头的瞬间,视线瞄见前方墙壁橱柜里的几座奖杯。
她放下汽水,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地问:“邹风,你觉得我成绩还能提上去吗?”
室内缄默。
“你要是真想在国内上个好大学,就让你妈带你回澳洲。”邹风撂了遥控器,指节勾上拉环,开了面前的那罐冰啤酒,给她指了条路:“把这个阶段的读完,混个合格毕业,随便是国际生联考还是华侨生联考,到那时再回来也不迟。”
全A的成绩,即便是不回来,好的高校也一抓一大把。
“嗯,我知道。”夏思树轻声开口,把那瓶汽水放在脚底,眼神有些空洞:“但我回不去了。”
她刚回来在海通的那段时间就尝试过了,夏京曳不允许,她不回去,也不让她回去。
邹风看着她,差不多不用她说也大概知道了,遂也没再说什么,只握着啤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空气中渐渐涌起一股麦芽发酵的气味,喉结轻微滚动。
“邹风,你能不能帮我?”夏思树轻声问,忽地扭过头。
邹风握着易拉罐的手没停,眼神看着她,示意了一下继续说。
夏思树想了想,卷翘的睫毛微颤,坦诚道:“在西港的那个时候,江诗说你喜欢我。”
“......”
话锋转得突然,邹风喝酒动作一顿,目光重新瞄向她。
客厅的白亮光线轻微透过窗户,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汩汩划过。
夏思树后脑勺靠着沙发,看着他,唇边弧度微弯:“哪怕不是喜欢,只是简单的男孩对女孩,生理上的那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