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都是难闻的酒气,夏思树看着震出波纹的馄饨汤,抿了下唇,撂下了勺子。
也是这会,对面男人像是看见熟人般往前凑了凑,问:“你上不上学了?”
夏思树抬眼,看着对面脸色被酒精憋成猪肝色的男人,不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于是轻声回了个:“嗯。”
“哦,还以为你不上了呢。”男人谄媚地笑笑,眼睛直勾勾的还在她身上晃:“看你不像个学生的样。”
听明白这句话的内涵,夏思树没理,拿了张纸擦了擦溅上汤汁的指尖,打算直接离开。
刚要起身,对面男人忽地握住她的手,“哟”了声:“到底是学生,不像我们这干活的手,瞧瞧,又细又嫩。”
夏思树皱眉,手往回收,但对面男人显然劲要比她大得多,往回扯了两次都没松开。
夏思树望着对面的眼神发冷,声音含着警告:“松手。”
“哎!你摸人家小姑娘手干什么!”老夫妻就在隔壁,见着了站出来给夏思树说话。
声音大,老板娘也看过来,站在厨台里面,看了看男人,碍于那一脸凶相,怕影响生意,又重新低下头没说话。
“我怎么感觉上次喝酒见过你?”男人暗示地胡乱说着:“就五百块钱陪酒的那个,还挺贵。”
夏思树漠然地看着对面男人,只冷冷地又说了一次:“松手。”
四周一时哑然,男人回过头,看着她的脸,不仅不松,反而因为此时就她一人的处境更加变本加厉,边攥着她的手,边猥琐地上下打量:“是学生也行,学生都卖的贵,不是的也都装着是。”
“......”夏思树看着皮肤被攥到红肿的右手手腕。
她没再回,只面无表情地垂眼,一言不发,紧接着从箸笼里拿了柄不锈钢叉子出来。
没等她有什么动作――
“邹风!”邱渡着急出声。
但没用,人已经走到跟前了,夏思树也因为他而动作停住。
“不是让你松手,没听见?”邹风嗓音淡得人心里一紧,他边说边伸手,拿过旁边塑料椅重重砸向男人后背!
“砰!”的一声,动作太快,几乎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谁都没反应过来。
邹风站在那儿,看着男人因为受力惯性跪在地上,表情还是冷漠的,垂着眼,但浑身都是一种内敛着的戾气。
男人龇牙咧嘴地撑着地面,捂着后背,半天没喘过来。
因为闹的这一下动静,街边逐渐围过来几个人,邱渡坐在原位心跳加快,看着这幕紧张地咽口水,反应慢半拍,无声地说了句“卧槽”。
他直觉刚才的那一瞬间,要是没邹风,她手里的叉子下一秒就会插进男人的手背――
利落又狠。
“呸!我草你的,狗娘养的东西!”男人缓过神后就开始咒骂。
夏思树旁观者一样地看着,姿势不变地坐在原位。
男人捂着后背从地上爬起来后,凶狠地盯着邹风,后者还是维持原样地站在那,站在他和夏思树中间,恰恰好好地挡在了她面前。
男人本想继续不休不饶,但围观的人有人要报警,男人只好作罢,瞪了邹风一眼,恶狠狠地撂下狠话就匆匆离开。
男人:“你等着妈的,下回遇着了看我不弄死你!”
邹风无动于衷地挑了挑眉。
见闹剧平复了,人群也逐渐散开。
老板娘这时出来赔礼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这一次就给你们免单,下次来免费。”
邹风没说话,垂着眼,下颌线压在领口,只抬手把刚才因为自己掀乱的塑料椅重新扶起。
椅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声响,夏思树扬起脸,看着他:“谢谢。”
邹风指尖还扶在椅背,闻言侧过头,目光朝向她:“谢什么?”
夏思树:“谢你刚才帮我。”
邹风只道:“换别人也这样。”
没管他怎么讲,夏思树见他收拾好后,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之后还回去吗?”
回颐和公馆。
邹风正擦着手,闻言他抬起眼,目光有些揶揄地看向她:“听见了?”
夏思树没答话。
“是不是巴不得我滚远点?”他收回眼,擦干净手后,把湿巾扔进桌边垃圾桶。
“不是。”夏思树否认。
“嗯,随便你是不是。”邹风淡声说着:“但既然你听见了,那就也知道。”
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还是你觉得我有骨气到好日子不过,自立门户的勤工俭学?”
“......”
过去半晌,夏思树睫毛眨了下,自顾自地说:“我在二楼看见你离开了。”
她看着邹风冲锋衣衣角,上面还有方才因为帮她被溅上的汤汁,忽然觉得开诚布公也好。
夏思树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其实昨晚的那个时候,我有些想跟你走。”
第9章 涩口
......
话说出口,两人都各自沉默了会。
不合适。
也有点过于亲密。
邹风看着夏思树说完,就坐在那儿。
光从树梢穿过,打在她半边肩头,金灿灿的阳光暖烘烘的,白皙小巧的耳垂也透了点光,柔软衣襟被风吹拂轻晃。
邹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默地收回视线,将手边场地收拾好。
收拾完,他回到邱渡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脚步没做停留,撂了句:“走了。”
邱渡回过神,这才起身跟了上去:“跟她认识?”
夏思树抬起头,微眯着眼,听见他回:“不认识。”
……
日照又强了些,夏思树看着邹风离去的身影。
他个子高,身体微前倾,单脚沾着地,手肘担在车把上,夏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鼓起。
那辆terk原来是他的。
夏思树在心里想着。
见人离开,夏思树也不再停留,起身往大厦内去。
大厦有些年头,算是这座城最早的一批商用建筑楼,楼道墙壁上贴着不同大小的小广告,除了培训班,纹身室美甲店小型批发市场也混迹其中。
夏思树照着导航上标注的方向,到了三楼,看见了那家补习班。
这一道的走廊明显比刚才走过的整洁许多,前一年的优秀考生成绩还在教室外的走廊张贴挂着。
夏思树找的是一对一,来之前已经照着网页上的联系方式咨询过了。
负责她的是一位女老师,姓张,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夏思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暂定周三晚上一节,周末下午两节,你看看行吗?”张妍坐在办公桌前,身上黑色教师西装,这会正看着排课表,咨询夏思树意见。
“你刚回来,就算马上高三,也不建议加课太多,自己课后理解整理也重要。”
“嗯。”夏思树点头:“可以。”
“行,那这周周三就可以过来了。”张妍拿过旁边的名片给她,笑笑:“有事请假的话,提前说,那样不算你课时。”
夏思树把名片接过,微颔首:“谢谢。”
“没事。”张妍问:“不留个你父母的电话号码吗?有事的话方便联系。”
“不了。”夏思树把填好的资料表递过去,礼貌道:“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好。”
张妍:“那好。”
报名简单沟通完,夏思树转身走出办公室。
办完这些事,也不过才十点多钟。
大厦内阴凉,夏思树捋了下发尾,掏出手机,沿着楼梯不紧不慢地下去。
出了大厦门,夏思树在叫车软件上打了辆车。
等车的间隙,手机上进来条江诗的新信息。
放学前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江诗约了夏思树去她家完成。
江大艺术家:【怎么样,起床了吗?不要忘了今天的convention,(龇牙表情)】
Crann:【嗯,正在打车。】
江大艺术家:【好滴。】
回复完,夏思树退出界面,刚好接到叫车软件的司机电话。
夏思树看着旁边的便利店,详细地讲了街边位置,随后一辆白色大众慢慢靠了过来。
江诗昨晚就给她发了家里住址,夏思树点开两人聊天记录,往上翻找,找到详细地址后紧跟的一个定位图。
“玛斯高尔夫,北门。”夏思树报出地址。
快到的时候,夏思树给江诗发过去消息。
江诗穿着睡衣,晃到大门口来迎她。
课后小组作业的任务是以幻灯片模式,整理课外阅读书籍笔记,有关高考考点。
两人一共抱了十几本课外书进卧室,摞到书桌上,打算就从这里选。
江诗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些书,正思考从哪本开始挑,撂在床上的手机忽然进来电话。
她走过去,见是周逾打来的,随手接起。
“怎么了?”她问。
听周逾在那头讲完,江诗反问了句:“烧烤?”
周逾在那头“嗯”了声:“来不来?”
她点头:“行啊,夏思树也在这,我也问问她去不去?”
夏思树听见自己名字,视线从课本上抬起,朝那边望。
“嗯,行,不见不散。”说完最后一句,江诗就挂了电话。
她回到夏思树跟前,笑眯眯地指着手机:“周逾下午在家里组了个烧烤局,就在隔壁,一起去?”
见她有点迟疑,江诗解释说道:“花不了多久时间,只有几个朋友,想走随时走。”
夏思树这才弯了弯唇:“好。”
任务不重,一个下午的时间绰绰有余。
落地窗被一层白色薄纱帘子遮挡,夏思树坐在书桌前,翻着那本《我弥留之际》。
她在澳洲的时候读的是英文版,现在翻读中文版,又有种不太一样的微妙感。
江诗抱着iPad,趴在床尾,闲着没事地小腿翘在半空中乱晃。
她正在浏览外网一个知名艺术家的画展照,把相册拉到最底端后,江诗抬起头,看着夏思树的纤薄的脊背,边伸了个懒腰,边问:“澳洲那边的学习生活怎么样?我有点想去欧洲学艺术,但我爸妈舍不得我出去。”
“也还行。”夏思树撂下书页,侧过肩,回头看着她:“那边在校时间短,下午三点左右放学,学生自由掌握的时间多些,但学习还是看你自己想法,也有一天到晚泡在校图馆的学霸。”
“三点,咱们学校第二节 课刚开始。”江诗翻了个身,开始在半空中做脚踩自行车的瘦腿动作,边蹬着腿边歪头看她:“那放学了岂不是就自由了?你回来这些天适应吗?”
“还行。”夏思树眼睫低了低,唇角微翘起点弧度:“我回来之前一直在打工,用的是课后的时间,所以觉得还好,只是把打工时间换成几节课。”
江诗蹬腿的动作渐停,看着她外面那件Balenciaga,有些难以置信夏思树是需要打工的那类学生。
她一直觉得夏思树家境不错,夏令营也只是考虑夏思树感不感兴趣,会不会想报名,而没想过这个钱她是否出得起。
见江诗没其他要问的了,夏思树重新把头转回去,翻动书页,打算看下一张。
“那夏令营的报名费......”江诗睫毛眨了下,斟酌着说:“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好了,反正也就一周,要是去的话,我这个月还剩了点零花钱.......”
夏思树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再次回过头瞧着她。
大概是懂得了她的意思,夏思树莞尔笑笑:“没事,只是那个时候比较难而已。”
傍晚,时针指向五点,夏思树跟着江诗去赴周逾的烧烤局。
玛斯高尔夫是美式独栋花园住宅,每户住宅前都有一片草地。
周逾家就在江诗家的侧面,走路过去不到三分钟。
周逾爸妈出差,家里就剩个住家阿姨,夏思树和江诗隔着老远闻见了一阵火烧火燎的炭火味。
江诗扇扇鼻前的空气:“味儿这么熏,也不怕被投诉了。”
铁栅栏门半掩,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院中男生们谈笑嬉闹的声音。
草坪上放的是简单的自助式烧烤架,米色的遮阳棚下是几张尼龙折叠椅和餐桌。
“哟,来了。”周逾蹲那儿,正研究着怎么能让烧烤架的烟小点。
其余人听见声,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朝前看过去。
隔着堵墙就听见了院内的吵闹,但人并不多,总共只五个男生。
夏思树目光看着人群中,坐在折叠椅上,刚好朝她望的那道冷淡身影,忽地有些觉得有些缘分。竟然能在颐和公馆和学校外的地方一天遇着两次。
但也不算太惊讶,毕竟朋友关系里有重合的部分。
“喝好一会了都,随便坐吧。”周逾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碳灰,随手给夏思树拉了个折叠椅,恰好就在邹风的对面:“第一回 来,随便玩,别客气。”
夏思树站在草地上,发丝被晚风扬起,食指轻按在耳垂后,看着那个位置几秒后点头:“谢了。”
“不谢不谢,别客气。”
江诗自顾自地走过去:“你怎么不给我拉个椅子,让我也随便玩?”
“哟。”周逾回她:“见外了不是?”
“嗯?”江诗坐下来,笑眯眯手撑着腮,等他下文。
他自然地撇了下嘴,边说边重新往烧烤架的方向走:“我家不就是你家?还不是随便你。”
烧烤架位置的另一男生闻言,捏着嗓子重复:“哟哟哟哟哟我家不就是你家――”
“你他妈犯病?”周逾忍不住笑骂。
夏思树看着那件跟上午时一样的绿色t恤,回忆起是早餐铺跟邹风一起的那位。
“哟哟哟哟哟哟还急上了。”邱渡勾起唇,边乐边笑着低头,兢兢业业地把面前炭火拨了拨。
日光逐渐隐没地平线,天是幽蓝色,院中四处围墙挂着照明灯。
邹风袖口卷着,气温高,冲锋衣外套已经被脱下来,搭在椅背边缘。
夏思树坐在他身边。
“不是说不认识?”邱渡拎了罐冰啤酒递给邹风,用有些暧昧的眼神看着他。
邹风没说话,睫毛动了下,模样冷淡又疏懒地单手撑着腮,下颌处有些不正常的红。
他从邱渡那接过那罐啤酒,指节勾住易拉环,轻而易举地用单手把啤酒打开。
“你也是联高的?”邱渡把目光转向夏思树。
夏思树“嗯”了声。
“噢。”邱渡介绍自己:“我是外国语的,同级。”
夏思树额头轻点。
“哎,你那提醒了没?”过了会,邱渡刷着手机天气,跟邹风说道:“半夜好像有雷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