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风反应很淡,只“嗯”了声。
他手里握着工具钳,指甲修剪得整洁,骨节性感明显,正拨着桌上用来保持烧烤温度的小型碳烤架。
“雷阵雨?”周逾撂下橙汁,望了眼天:“我怎么没看出来。”
“有一回还出着大太阳下雨呢。”江诗:“雷阵雨就是来的快去得快,能叫你看出来的就不叫雷阵雨咯。”
尽管手机天气APP上有详细的几点几时什么天气,这场雨理应十一点过后才会下来。
但天不如人意,烤架上的那几串还没考出来,风就忽地起得猛烈,差点将头顶的遮阳棚掀翻。
“这来得也太快了。”周逾往后退了退,雨水溅湿他的脚踝,烧烤架还摆在外头草坪上,漆黑的夜空中暴雨如注。
“怎么办?”邱渡回头,看着几人:“今晚将就在这过了?”
“成啊。”周逾没意见,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想回房间换个衣服:“反正也没其他人,你们愿意在这过就在这过一晚。”
江诗看着夏思树,问:“你呢?要不要在这住。”
她家就在隔壁,实在不方便,她们改去她那住也是一样的。
“不了。”夏思树微笑,扬起脸看着走廊下飞溅的雨水:“这雨应该过去很快,等小些,我打个车回去。”
“嗯,那也行。”
说完,周逾把双开装甲门拉合,几人从室外转移到室内,打算打两把UNO牌。
这牌在全世界年轻人群体里都很流行,夏思树以前在课后小组也参与过,于是也加入了进去。
“阿风呢?”邱渡坐在地毯上,扬起脸看他:“不玩?”
“嗯。”邹风点了头,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你们玩,我先上去。”
客房在二楼,邱渡目送着他抬腿上楼的背影,没说什么,收回眼,开了周逾拿过来的薯片,继续颇有兴致地洗牌。
雨一时没有停的苗头,时针指到十一点的时候,几个人已经逐渐有了困意。
邱渡拉着周逾跟江诗还要再来一局,夏思树看了眼时间,直觉今晚是回不去了,于是说了声后,先行往二楼的客房走。
从楼梯上去,客房位置在右手边的走廊。
室内隐约听着外面的雨点声,夏思树顺着走廊往里走。
给她留的是倒数第二间房。
路过隔壁时,见房门还开着,夏思树视线下意识地往里头瞄了眼。
房间内,白色的床单整整齐齐,床尾摆着一张单人沙发。
而邹风正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冲锋衣领口敞着,阖着眼,正在睡觉。只是看上去很累,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意。
夏思树皱了下眉。
他好像从一早就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样。
雨点声连续不停地传过来,看着靠在单人沙发里的邹风,夏思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折了个身,朝他的方向过去。
夏思树停在他面前,看着睡梦中的人,睫毛眨了下,犹豫了会,还是伸出手,手背缓慢贴上他的额头。
不出所料的,手背触碰到的体温滚烫。
大概是因为昨晚淋的那场雨。
发着烧,睡得不安稳,即便是这么轻微的触碰,邹风也皱了下眉。
夏思树刚要收回手,却不想面前的人忽地睁开了眼。
邹风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点阴影,眼睛就像风过无痕的湖面。
“干什么?”生着病,刚睡醒,嗓音带着嘶哑。
夏思树撞上邹风视线,淡定地收回手:“你在发烧。”
倚在沙发里的人反应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她话的可信度,几秒后“嗯”了声,像是对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早有预感。
片刻后,邹风稍有迟缓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拧了下眉,冲锋衣布料摩擦在一起发出O@声响。
大概是因为生病,或者是这里除了她外也没第二个人,邹风难得跟她主动说了话: “我睡了多久?”
他淡声问,左手腕搭在膝头,右手缓缓往后捏着发酸的后颈。
夏思树瞄了眼一旁的钟表,回了他:“大概一个多小时。”
邹风:“嗯。”
回完这句,接下来的大半分钟,眼前的人都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夏思树踌躇了会儿,看着他的发顶,还是不忍心地问了句:“要不要紧?”
等了半分钟,沙发里的人还是没出声。
“邹风?”夏思树喊他。
……
十几秒过去,没人应,时间一点点流逝,寂若无人的房间让人有些恐慌。
见情况不对,夏思树猛地蹲下来,几乎是要跪在他面前。
两人之间只咫尺之遥,夏思树手碰着他的脸,试着把人唤醒:“邹风?”
面前的人闭着眼,没人回她。
手底皮肤温度烫得吓人,夏思树有点心跳加快。
她看着他,语气稍急:“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邹风?”
“……”
又两分钟过去,见人还不醒,夏思树正要拿出手机打救护车,面前的人终于有了点缓慢地反应。
邹风抬了抬眼皮,淡着嗓子看她:“没死。”
“......”
夏思树松了口气,也因为这场惊吓语气不自觉加重,甚至罕见地有些冒火:“发这么高的烧,你没感觉?”
邹风:“有点感觉,头疼。”
夏思树简直觉得拿这人没辙。
看着这人就这么继续倚在这儿,仿佛多睡会儿这高烧就能自己消了似的。
夏思树站起身,望向窗户边,看着丝毫不见小的雨势,眉头轻微蹙起――
或许是因为占了他房间的愧疚,觉得他淋的雨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又或许是些其他的原因,总之夏思树觉得自己是要好人当到底了。
于是她声音放软了点道:“你要睡就等会睡,我下去找找退烧药。”
“嗯。”邹风半阖着眼,没拿乔,额头点了点。
夏思树转身,下楼找药。
一楼,半小时前还在打牌的三个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地毯上散着瘪下去的啤酒罐。
三个人里只有江诗睡得最安稳,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脖颈底下还被人塞了个抱枕。不知道是谁干的。
夏思树瞄了眼睡梦中抱在一起取暖的两个男生,从他们身旁绕过去。
她记得打牌的时候,在茶几下方看到过一个白色的医药箱。她弯下腰取出来,把药盒放在茶几桌面,翻了一会儿,终于如愿找出了两袋退烧冲剂。
夏思树的神经终于放松了点,照他烧的这个程度,找不到药她就真的该打救护车了。
一次性水杯就放在客厅净水器旁,夏思树接了半杯热水,撕了包冲剂倒进去。
等她端着药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邹风还保持着刚才她离开时的姿势。
听见房门的动静,沙发里的人动了动。
夏思树看着他,把药递过去。
药汁带着苦涩,邹风喝完皱着眉,看着残留点褐色液体的杯底,淡淡问了句:“这么苦,故意的?”
夏思树抿了抿唇,不想跟生病的人计较。
喝完,邹风继续往后躺,看着夏思树弯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
他耷着眼,懒洋洋地用手撑着脸,头疼得要死,还能分出点精力看她忙活:“就喝药?”
夏思树回过头:“不然?”
邹风语气随意,像是真把她当丫鬟使:“不弄个湿毛巾,放在额上降温?”
“......”
夏思树不甘心跟他直直对视了会,没办法,她也确实还不放心,于是无可奈何地往浴室去,给他接水。
体温烧成这样,只靠那包冲剂,她还真不敢保证。
端来了凉水和湿毛巾后,夏思树把盆放在邹风脚边:“可以了?”
邹风没答,看了一会后挑了下眉,看着她,之后又垂眼,看了看那盆凉水,用脚往旁边碰了碰。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让她继续。看样子是一下手都不打算伸。
夏思树有些磨牙:“你自己没手?”
邹风:“头疼。”
“......”夏思树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就欠他的,早知道刚才就让他烧晕在这里。
夏思树忍住翻脸的冲动,弯腰把毛巾捞起来。
她被盯得有点心慌,看了邹风一眼,又不自然地移开眼,把捞起的毛巾叠好后贴在他额前。
因着这个动作,两人间距离避无可避地被拉近。
邹风掀起眼看着夏思树的脖颈,贴着几缕发丝,就这么晃荡在眼前,细得一只手就能掐断。
毛巾上的水没拧干,顺着下颌线和脖颈流进衣领里,打湿一片。
邹风喉结滚了滚,耷拉着眼尾:“报复我?”
“......”
到底是谁报复谁。
这回夏思树是真觉得自己耐心见了底,反正吃了药,病不死,破罐子破摔得了。
夏思树一言不发地把毛巾扔回盆里,转身就要离开。
下一秒,抬脚的一瞬间,夏思树忽地被身后的人拽住,整个人直接僵了下。
看着腰间的手臂,她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漆黑的雨夜,窗外半丝光都没有,仿佛被暴雨压得死死的。
“别,我难受。”邹风揽住她,嗓音发沉,额头抵在她的后腰,几乎是把人抱住:“就留在这,陪我。”
第10章 涩口
只不过是一场病,就能让人暂时什么都不用想地卸下芥蒂。
那个时候夏思树还不知道源头从何而起,只因为邹风这一晚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而大脑微滞。
他在抱她。
骨节分明的几根手指紧紧扣在她腰间。
夏思树忽地一阵心悸,她条件反射地低头,慌乱之中扯他的手腕:“邹风,松手!”
即便生着病,邹风力气也比她大得多。
夏思树攥着他的手腕扯了大半分钟,还是纹丝不动。
邹风额头依旧贴在她的后腰,嗓音平淡的沙哑,却不打算放了她:“那你走吗?”
“……”夏思树没说话,抿抿唇,攥着他的手腕想转身。
顺着她的这个动作,腰间的手往后,换成了紧扣在她的后腰。
邹风依旧维持着原姿势,借着劲将人往跟前揽了几厘米。大概是头疼得难受,他将脸贴在夏思树腰侧,动作暧昧又自然。
腰细,手臂从腰后环过,姿势已经相当于完全把人楼到了怀里。
“走吗?”他又问,嗓音依旧是丝丝的沙哑。
“......”
夏思树耳根发烫,看着邹风垂着头,一根黑色细绳从脖颈后方的位置显露出来。
记得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佩戴着这样东西,只是从没看清过衣领内的吊坠。
僵持了片刻,夏思树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缓缓松开被她扯得皮肤发红的手腕,放弃道:“不走。”
“嗯。”腰间的那双手终于有所松动。
室内落针可闻,夏思树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
雨是在一小时后逐渐停的,窗外黑洞洞的一片,水滴从细长的叶片滑落。
夏思树睡的不安稳,半梦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手边的手机,时间刚要到深夜一点。
床尾处,邹风穿着那件冲锋衣,靠在沙发上睡着,把床让给了她。
大概是骨子里的教养,哪怕自己生着病,对方别人嘴里膈应得要死的“继妹”,也奉行着优先照顾的原则。
夏思树看了眼窗外,盯着沙发上的那道人影,最后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走到邹风跟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是烧得厉害。
别墅静悄悄的,只有一楼滴答的钟摆声。
夏思树垂眼看着邹风,他手指搭在自己后脖颈,侧脸压在自己手臂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太强,夏思树不过在他跟前站了半分钟,邹风便醒了过来。
“几点了?”邹风皱着眉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夏思树说:“一点。”
邹风捏脖颈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皮朝她看。
嗓音还因为受了凉而哑着,问她:“怎么不继续睡?”
夏思树静静端详着他,想到前一晚,他一个人在雨夜离开颐和公馆的身影,“邹风,我们去医院吧。”
......
雷阵雨已经停歇,绿植区响着隐约蝉鸣。
柏油路湿漉漉的,两人一路一言不发,到了玛斯高尔夫大门处,夏思树拿出手机打车。
夜风大,耳旁发丝被吹向后肩,等车的途中,夏思树忍不住地视线朝邹风看。
人是被她拽出来的,就算没他上午帮忙那一茬,她也没法在这种时候坐视不管。
邹风站在她身边,个子高,身后那道影子也被拉得长,距她半米的距离,肤色冷白,垂着眼,冷淡地打着那个一块钱一个的黑色打火机,碎发被风吹得凌乱。
大概是顾忌着夏思树在场,兜里的烟到最后也没点。
抵达医院后,夏思树帮他挂了急诊,等吊针挂上的时候,夏思树坐在输液大厅的座椅上,看着门口的电子钟表显示屏:02:15。
“满意了?”邹风看她,坐在那浑身都是些没精打采的颓废,又有些疏懒的漫不经心。
“嗯。”夏思树难得嘴角翘起,有一丝得逞的感觉。
邹风这会精神也回来了些,看她那样,忍不住地微哂了声,用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夏思树不为所动,反正人来了就行,也省的她得照顾一整晚。
多诡异,邹风生病,竟然是她陪在身边。
夏思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眼看时间还早,夏思树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临要返回,想起邹风,又转身倒了一杯。
邹风坐在那,敞着腿,没输液的那只手插在兜里,看着夏思树手里捧着两杯水,朝自己方向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跟前。
“喝吧,没毒。”夏思树这么说。
“......”
输液时间总共近两小时,两人坐在一起,都默契地垂着眼,沉默地刷着手机。
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身份关系比陌生同学要亲近,却也隔阂得多。
两人的位置正对着输液大厅的落地窗,看着逐渐开始,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的雨滴,知道雷阵雨又开始了。
输液结束,护士过来拔针,邹风倚在椅背上,按着针口处的胶带,露出凸起明显的手腕骨。
折腾了他大半宿,总算结束,除去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唇色偏淡,身上的矜贵不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