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别看这孩子睡着时俊俏可爱,醒来却是个十足的小魔头,熊孩子往往伴随强烈的好奇心,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观察了三叔片刻,确定对方仍在酣睡,便轻手轻脚的摸向他的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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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砚就读的私塾就在巷子口,是附近几条巷子中家境殷实的人家筹资所办,请了县里的老童生教授蒙学、经学,和简单的算术,可老童生年老体衰,上个月便辞馆了。
  里长便又亲自出面延请林长济这位秀才入塾授课,有一个好处,林家在塾的三个子弟都可以免去束脩,不料却被林长济婉言推辞了,原因无他,塾师是要去官府备案的,一旦有了正式工作,县学的廪米便不再发放,廪米每月六斗,折银发放就是三钱银,而塾师每月一两银子,不过多赚了七钱。
  里外一合计,失去廪米太不划算,赚的不如摆摊卖字多,时间上也没了自由。
  里长便只好去请县里其他童生,却也不是立时马上就能找到的,孩子们也因此被放了半个月的羊。
  今日学堂里要来新的先生,林砚在老爹、二叔、老仆元祥的喋喋不休声声催促中穿衣洗漱,吃早饭,粥里竟有一个鸡蛋,林砚新奇的抬头去看林长济。
  林长济一脸慈爱:“吃吧,吃完赶紧去学堂,要下雨了,今日学里要来新的先生,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听到读书上学,林砚一脸的苦大仇深,三两口吃了鸡蛋,又扒了几口粥,嚼了半张饼,背起书箱去了学堂。
  林长济看着儿子的背影愣神许久,才将他剩下的粥底和半块饼填进嘴里。
  其实他也没想别的,不过是在权衡什么样的死法更体面罢了……
  林长世见大哥神色恍惚,便劝他今日不要出摊,在家休息,话音刚落,门外房檐上砸下豆大的雨点,逐渐连成了线,俄而风急雨骤,大有封门之势。
  这下真的不用出摊儿了,连上山找棵歪脖树吊死的计划都要延后了。
  “好在离学堂不远。”林长世望着门外,片刻功夫,已是暴雨如注。
  “是啊。”林长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收拾碗筷准备回房补一觉。他一生要强,纵使做鬼,也非得做个好气色的帅鬼。
  这时,老元祥斜撑着伞蹚过院子,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伞底下还走着有个瘦高个子的老者,林长世探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里长来了。
  “里长来了!”林长济回过神,忙起身相迎,请老者稍坐,命元祥奉茶。
  元祥面露难色,家里也只剩些茶叶渣了,放在过去,都是直接倒进花丛里养花的。
  “林相公不必客气,我说句话就走。”里长待读书人极为客气,“贸然登门不免唐突,实在是着急啊!”
  “哦,”林长济懂了,忙命长世将这几日摆摊赚得的现钱拿出来,拿在手中点了点:“这是上月的束脩,至于新塾师聘金,还请宽限三五日……”
  “哎,相公误会了,不是说这个了。”老者推搡了几下才收下那些散钱,又道:“是这样的,下大雨道路泥泞,新塾师在临县托人捎话说来不了了,便想请林相公暂代塾师教两日书,不会耽搁太久,最多两日,按每日八十文算,管中饭,你看可好?”
  林长济愣了愣。
  老者又道:“林相公是读书人,该是知道的,读书最忌讳一暴十寒。”
  “是一曝十寒。”林长世纠正道。
  林长济责怪的看了长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总是这样心直口快。
  “啊,对对对……”老者接道:“总之,再放任孩子们玩下去,功课都要荒疏了。”
  里长家境殷实,为人厚道,着实是为乡邻的孩子们着想,林长济自然不好推拒,待到里长离开,便径自回东屋取出一套四书五经装进书箱。
  元祥送走里长,又匆匆回到堂屋,给林长济打着伞,主仆二人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往巷口的私塾走去。学堂里,整齐码放着几排桌椅,正前方一张大案,那是先生的桌椅,门窗是桐木的,姚家巷的两三家富户出钱新糊了纸上了漆,风雨被关在外头,满室朗朗书声。
  平民百姓能供孩童读书的,多是还算殷实的人家,不求科举做官,哪怕只是能写会算,日后也总好过目不识丁之人。
  孩子们知道今天要来新的先生,早早的依次坐好,摇头晃脑的背书,在摸清新先生的脾性之前,都不敢太松懈,唯独林砚带着二叔爷家的小堂叔林长民,并两个平日里一起淘气的同窗——一个叫赵钱,一个叫孙里,扎在一堆儿“密谋大事”。
  林砚在向死党们炫耀新得的砚台,立刻吸引了半个学堂的目光。笔墨纸砚价格昂贵,孩子们多用小碗或碟子代替砚台,如今林砚竟带来一方端石砚,装在精致的素面黑漆砚盒里。
  “哇——”
  端砚出盒,林长民瞠目结舌,林家毕竟阔过,眼界还是有一些的,只见砚背面满布长短不一的细长石柱,错落其间,如夜空中丛星密布,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精品。
  “林砚,你家有这好东西,为啥要住在这巷子里?我听先生说过,一方名砚可换一座大宅子呢。”有同窗问。
  “你懂什么?”林砚昂首道:“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呃……”孩子们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林砚也说不上来,只是常听二叔对着破败的门庭说这句话。
  “我知道!”有人道:“孔子说:怎么这么破!”
  “哈哈哈哈哈哈……”孩子们哄堂大笑。
  “先生要来了,赶紧背书吧!”年长些的孩子着急提醒。
  学生们如梦方醒,忙各归各位,捂着耳朵继续背书去了。
  只有林砚及其党羽仍凑在一起,倒水的倒水,研墨的研墨。
  “林砚,你们又要干什么?”又有同窗问。
  “闭嘴!”林砚抬头瞪了他一眼,“再敢多嘴,把你套上麻袋扔到粪坑里去。”
  “你……”那同窗面红耳赤,再看他身后体壮如牛的赵钱孙里,悻悻坐回原处。
  研了满满一池墨,他们敞开了学堂大门。风雨灌进来,便用凳子抵在门后,让门扇保持虚掩的状态。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砚踩上凳子,将沉重的石砚搁在了两门扇间形成的夹角处。这还不算完,赵钱从兜儿里掏出一把刺蒺藜,洒在了大案后的官帽椅上,盖上坐垫,那张胖脸上五官扭曲,露出得意的坏笑。
  “林砚,你们会被先生赶出学堂的!”有人看不过,愤愤的说。
  林砚满不在乎的拍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赶出学堂?他巴不得呢!
  读书读书……读这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有什么用?老爹和二叔读了这么多年书,除了房子越来越小,家当越来越少外,没看出什么别的名堂。
  不过是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识相的话以后绕着他林砚走,不识相的话……最多是被赶回家去,再也不用上学了,也是他喜闻乐见的。
  林长民虽长他一辈,也不过半斤八两,瞪眼扫视众人,威胁之意明显:“都不许多管闲事!”
  随即三人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去坐好,林砚守在门口隔着门缝探听虚实。
  院外传来蹚着积水的脚步声,远远看见个一身短打的老仆撑着伞,旁边走着一个身穿褐色襕衫的读书人,身形板正,步伐稳重,他的下襟浸满雨水,脚下的布鞋也湿透,却毫不影响他宽阔的步伐。
  这一定是新来的先生,林砚心中暗道。
  他顺着那两双脚往上看,看清了新先生的脸,突然双目圆睁,揉了揉双眼再看,心下大惊。
  糟了糟了!怎么是他爹!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么多熟悉的宝子们留言,真的好开心啊,因为还在调整大纲,所以更新时间不太稳定,调整好后会确定更新时间,谢谢包被们的支持,带林家老小鞠躬感谢!爱你们哟!
第3章 、昏迷
  在这个父为子纲的年代,林长济绝对算的上慈父中的慈父。
  除了读书这件事不容商量外,对林砚几乎是千依百顺,便是林砚这样顽劣,也不从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动一个指头。
  因此林砚再犯混,也绝不愿当众给疼爱自己老爹难堪,可眼见林长济的脚步越来越近,慌乱之中,林砚踢开了堵门的长凳,风雨灌进来,门扇“啪”的一声开了,沉重的砚台从门顶翻倒兜头而下,重重砸在他的额角,墨汁洒满头发衣裳。
  砰——
  林砚一声痛呼朝后栽去,后脑撞在前排桌角,霎时眼前一黑,耳际嗡鸣,是同窗们的惊慌尖叫声,和父亲林长济的夹着哭腔的呼喊,可这些声音越来越小,越飘越远,逐渐被黑暗吞没,全然没了意识。
  林砚再次听到声音时,感觉身体轻了不少,他试图坐起身子,却好似飘了起来,一阵强光刺的他睁不开眼,身旁有人哭有人喊,哭的是林长民,喊的是林长济。
  “郎中来了!”有人高声道。
  “不要碰他,将他放平,人都散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应该是郎中。
  林砚再次睁开眼,呆呆的看着郎中在为地上的林砚望闻问切,止血、施针、抢救。
  “爹,我在这儿!”他说。可林长济似没听见似的,背对着他,紧张的盯着郎中。
  “爹!”他伸手去拍老爹的肩膀,不料那只手竟从老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元爷爷!”另一只手从蹲跪在地上的元祥身上穿了过去。
  林砚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那具身体,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死了。
  他就这样死了?
  这时,郎中恰好摇了摇头,像在回答他似的:“怕是不行了,林相公,方某尽力了,抱回家去,妥善安置吧。”
  “爹呀~爹!救我~救我呀!我还没吃上红烧肉,我还没娶媳妇呢!”林砚急的呜呜哭了起来,亏他这时候还想着娶媳妇……
  看着早上还在活蹦乱跳的儿子,林长济哪里甘心放弃,他苦苦哀求郎中救活林砚,几乎要给对方跪下。
  郎中忙扶住他:“林佚?相公,林相公!方某真的尽力了,您可以再请别的郎中看看,但说句实在话,谁看都一样,孩子伤势实在太重,无力回天了。”
  林长济悲痛欲绝之际,瞥见地上躺着的那方石砚,登时汗毛倒竖,这东西为什么在学堂?难道是它砸死了林砚?!
  林砚听到郎中的话,颓然的垂下手,他真的死了……
  现在他该何去何从呢?小小年纪第一次死,不知道流程啊。
  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和二叔三叔了……娘亲呢?娘亲会来接他吗?
  想到这里,不远处竟真的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身姿娉婷婀娜,目光平静温柔。
  “娘……”林砚呢喃着,不由自主的朝着女子走去。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钳住了他的双臂,将他牢牢禁锢。
  “娘,娘!”林砚受到惊吓,不断挣扎。
  “不要过去!”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头顶盘旋:“回去,回到你的身体里!你是你爹唯一的指望,回去,活着!”
  林砚委屈的啜泣起来,这也不是他想回去就能回去的呀!
  “哭什么哭,谁让你这般顽劣!”那声音厉声训道:“现在知道怕了?”
  林砚“哇”的一声哭出来。
  忽然,那股力量愈发强大,竟生生推着他向后退,几乎要将他按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
  林砚惊呆了:这……这样也可以?
  出窍的灵魂可以摁回去?
  可未等他心生欢喜,便又飘了起来。
  ……
  那股力量显然被激怒,一阵强烈的气浪朝他扑了过来,耳际传来巨大轰鸣,又是一道刺眼的强光后,再度陷入黑暗。
  整个人向下沉,沉入不可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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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元祥出去找车了,风雨再大,也要带林砚去更大的医馆看一看。
  此时林砚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脉搏也几乎消失。
  地上太冷,林长济眼眶通红,将林砚抱去桌案上平躺,紧紧握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此刻他已感觉不到多么巨大的悲痛,如果林砚先走一步,他在这世上再无其他挂碍,很快,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儿子,别怕,慢慢走,爹很快就去跟你们汇合。”林长济言语温和,像在抚慰一个即将入睡的婴儿。
  “大哥!”堂弟林长民忽然激动的喊道:“林砚的眼睛动了一下。”
  “真的动了,我也看见了!”
  “方先生,方先生!”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乱作一团,赵钱孙里两个壮实孩子迎着风雨夺门而出,一左一右强行架着方郎中折返回来。
  方郎中雨伞脱手,浑身被淋了个通透,哆哆嗦嗦的有些恼意,又念在林长济失去独子情绪激动,没有太过计较,只是遗憾道:“林相公,方某真的无能为力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方先生,小儿眼睛在动,鼻息也有了,求您务必再试一试。”林长济紧紧拉着方郎中的手,生怕他突然遁地似的。
  方郎中是万万不信的,可拗不过林长济再三哀求,只好拿干布擦了擦脸上手上的雨水,象征性的再次给搭脉。
  “咦?”他唇齿间发出纳罕的质疑声。
  即便是这样一个短促的音节,也让林长济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真是神了!”方郎中翻开林砚的眼睑,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又拿出银针在火上消毒,依次灸入不同穴位。
  林砚竟真的有了呼吸,只是脉象依然很弱。方郎中又道:“我开个方子,若能在十日之内醒来,则尚有痊愈的可能,如果不能……”
  方郎中没有再说下去,但林长济也听的明白,县里曾有两个男子斗殴,一个被击伤后脑昏厥,此后再未醒来,如活死人般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另一个则被处以重罪,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林家如打仗一般。
  三兄弟轮番守在林砚床边,大姐毓秀闻讯也从婆家赶回。女子到底是心细胜过男人,毓秀在娘家照顾了几日,林砚的气色果真好多了。
  可林砚的药实在太贵了,一副就是一百二十文,家中没有那么多钱,即便是丛星砚价值不菲,也需慢慢等待合适的买主。
  这世上什么都能等,只有病人等不了。
  林长安一咬牙一跺脚,揣着砚台就去了当铺。
  林家人向来是各家当铺的常客,这丛星端砚,却不是当铺柜台后的朝奉能做主的东西,朝奉当即叫出了司理,司理看了看,又喊来了掌柜。
  范掌柜肥胖的脸笑的像朵菊花,当即“大方”的伸出五根手指,文银五十两,看在两家祖上有姻亲,当期六个月,一点五分利。
  “多少?”林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十两?”
  “这已是小店能开出的最高价了。”范掌柜道:“而且可以向公子担保,这绝对是宁江县城所有当铺里出价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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