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赢了那一把真的就能够满足了吗?
不,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只会沉沦在贪欲的深渊,永远也不会有满足的那一把。
李娇娇从脚底生出一阵寒意,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害怕。
“知道怕了?”
李娇娇扭头看到赫连子晋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心中有些恼怒。
“你故意的?”
“殿下果然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他唤来小倌给了赌坊今日的抽水,再将赢来的钱换成了几张银票,足足有一千两。
“给你。”
赫连子晋将银票都给了李娇娇,李娇娇却觉得像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不该接。
“你自己赢来的,怕什么。”
他将银票塞进了李娇娇手里。
两人离开了此处。
“殿下,你知道烂泥为什么会成为烂泥吗?”
关上门,赫连子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总想着以小博大,殊不知贪欲正是吞噬人的深渊。
李娇娇垂下眼,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今日,谢谢你。”
她确实长了见识,并再也不会对这些地方生出好奇了。
在欲望面前,她也只是一个凡人,做不到理智。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赫连子晋。”李娇娇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正色道:“你不是烂泥,也不会成为烂泥。”
“你的人生和他们不一样。”李娇娇伸手指了指厢房。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夺目的太阳,而非阴沟里的臭虫。”
少女语气笃定,眼里亮晶晶的,好像她已经看过那一天一样。
赫连子晋但笑不语。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相信你。”李娇娇这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的,她自己都有些绕晕了,但是她也不能解释更多。
“殿下真可爱。”赫连子晋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都有些湿润了。她为什么就那般笃定呢?他想不明白,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一摊烂泥,就应该腐烂在沟渠里。
太阳?他可不敢想。
倒是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皎月。
“赫连子晋,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装得这般辛苦。”李娇娇有些想趁机揭下他的面具。
她已经肯定,他和传闻的不一样。方才整个赌局之中,只有他,才是由始至终最清醒的那一个。
“居然被你看穿了。”赫连子晋叹了一口气,眼睛紧盯着李娇娇手中的银票,“殿下怎么知道我在惦记这个?”
他的手指已经捏住银票的一角,大有将它抢过来的趋势。
李娇娇赶紧将手背了过去,后退了两步说:“不是给我了吗?”
“这可是我自己赢来的,你可一把也没赢。”
“可本钱是我的。”赫连子晋可不管这些,不依不饶地说,
“没有我,你能赢吗?”
“我也不要多了,就对半分吧。”
“休想!”
李娇娇将银票攥在手里,转身就跑。
“有本事你就来抢啊!”边跑还不忘回头挑衅。
她可不相信赫连子晋真的会来抢。
“这可是你说的。”赫连子晋脸上挂着坏笑,拔腿就开始追。
“我可没见过你这般贪财的质子。”
“巧了,在下也没见过您这般贪财的公主。”
李娇娇边回头边跑,一时没注意左脚绊了右脚,身体就往下倒。下面可是楼梯啊!
完了,这摔下去怕是要摔废了!
“娇娇!”
赫连子晋看着李娇娇的身子往下倒,大惊失色,却来不及抓住。
李娇娇闭上了眼,但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姑娘小心!”
那人的声音低沉,如古琴般醇厚,又像是凛冽的冰泉,没有什么感情。
可这声音对李娇娇来说,却十分耳熟。
她睁开眼,借着画舫里昏黄的灯光,从下往上,看见了他的半张脸。
高挺的鼻梁,薄唇紧紧抿着,像刀刻一般清晰的下颌线条。
李娇娇的心跳乱了节奏,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怎么回事,居然磕得这么疼?连心都开始疼了。
第12章
那人也低下了头,李娇娇看见他墨色的眼眸里映着烛火,亮若晨星。
周身萦绕着皂角干净的清香,像是雨过天晴之后,阳光洒在大地上的气息,让人莫名就联想到草长莺飞的春天。
这气息对李娇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属于谢霁的气息。
时下文人雅客皆爱熏香,唯独谢霁不喜,身上只有浣洗衣物留下的淡淡的皂角气息。
李娇娇鼻子有些酸,心又难受了起来,她还是轻易就被谢霁挑动了情绪。
她借力站直了身子,欲离他远些,却发现谢霁的手还扶着她的肩膀。
“松开。”
李娇娇背对着谢霁,冷下脸说。
“殿下?”谢霁试探着出声。
“闭嘴!”李娇娇猛地转身捂住了谢霁的嘴,让他未能完整喊出“殿下”二字。、
李娇娇心跳如雷,往他身后张望了一番,发现没人才放下心来。
她毕竟是偷偷溜出来的,而且来的还是赌坊,若是在此处被人识破了身份,想必要惹出不少麻烦来。
“不要乱说话,不然……”
李娇娇眼睛转了几圈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威胁的词,但还是凶巴巴地瞪着谢霁说:
“不然我饶不了你。”
谢霁原本还只是怀疑她的身份,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了额头和眼睛在外面。
那一双相似的杏眼不足以让他就确认她的身份,只是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让他忍不住喊出那声“殿下”。
当少女柔软的手覆上他的唇,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那双杏眼里藏着狡黠的光,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谢霁哑然失笑,手护住了她的腰身,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又滚下了楼梯。
他倒有些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若是她刚刚摔下去了?谢霁不敢细想。
只是她来这里做什么?
“娇娇,你没事吧?”
他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瞧见赫连子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来,神色慌张。
娇娇?叫得可真亲热。
谢霁的脸冷下了几分,眼珠黑沉沉的,翻涌着怒气。
“我没事。”李娇娇推开谢霁,小跑着躲到赫连子晋身后。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面对谢霁,居然有几分心虚。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跑。”赫连子晋板着脸训她,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乱跳的心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还好她没事,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他不敢想。
“多谢谢大人出手相助,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赫连子晋此时面对谢霁感情十分复杂,即感谢他救了李娇娇,同时又厌恶他。
他可没错过方才的那一幕,两人靠得那么近,谢霁的手臂还护着李娇娇的腰身,看上去就像是在拥抱一样,倒显得他有些多余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大人?”
赫连子晋在身后偷偷扯了扯李娇娇的衣袖,他还想着替李娇娇遮掩身份。
李娇娇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让她向谢霁道谢?这辈子都不可能!
“谢大人见谅,我这侍女她胆子小。”赫连子晋赔着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还请谢大人让个位置?好让我们过去。”
这楼梯有些窄,一个人走倒是绰绰有余但两个人就显得稍微挤了些。
谢霁堵在这里,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们过不去。
“谢大人这是何意?”赫连子晋原本脸上还带着笑,这下也冷起脸来,不满地看着谢霁。
两人目光相触,互不肯让,像是在用眼神互相厮杀。
“侍女?”谢霁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我看她胆子倒是大得很。”谢霁侧过头,避开赫连子晋,直直盯着他身后的李娇娇,压低了声音说,“您说是吧?殿下!”
殿下两个字他咬得轻,已经接近气音了。
李娇娇听得清楚却避开了他的目光,默不作声。
“谢大人说话倒教人听不懂了,这里哪来的殿下?”
“难不成是在说我吗?”
赫连子晋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续装傻。
“倒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黎国皇子,尊称我一声殿下,谢大人属实抬爱了,子晋感激不尽。”
饶是谢霁修养再好,面对这样的无赖也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赫连子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为何带她来这种地方?”
“你不知道这里有多肮脏污秽吗?”
“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谢霁一步一步往前走,紧盯着赫连子晋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他得话语一般咄咄逼人。
他似乎要将赫连子晋盯出一个洞来,好看看那人伪善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肮脏的心。
“不过是和你一样的心罢了。”赫连子晋丝毫不肯退让,迎上他诘问的目光,笑得坦荡。
“你!”谢霁气得发抖,若非碍于身份,他真想将此人狠狠揍一顿。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赫连子晋都一样的惹人厌恶。
“够了,谢霁,此事与他无关。”
“是我自己要他带我来的。”
眼看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李娇娇生怕他们在此处动手,赶忙出声阻止。
谢霁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眼中满满都是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定是他哄骗你的,对吧?”
在他的印象中李娇娇是个极为规矩的人,大概一生做得最不规矩的事就是喜欢上他,以及和亲前夜求他带她逃婚吧。
想到这里,谢霁又难过地垂下了眼,嘴里都泛起了苦味。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谨记着李娇娇的话,不在这里喊她殿下。
对着李娇娇他的语气都缓和了不少,像是在哄着她说出他心中的那个答案。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李娇娇斩钉截铁地说,“谢霁我再说一遍此事与赫连子晋无关,他没有哄骗我,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她李娇娇敢做敢当,向来不会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
而且她突然就讨厌谢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赫连子晋的模样。
或许是“死”过一回,她虽然还会被谢霁影响着情绪,看他却没有前世那般顺眼了。
“原来如此。”谢霁突然就泄了气,眼中的光渐渐地黯淡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让开了一条路。
少女的字字句句组成了天底下最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心上,刺得心千疮百孔一片血肉模糊。
“走吧。”李娇娇对着赫连子晋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从谢霁身边走过。
李娇娇没走几步忽然停下,回了头。
谢霁的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希望来,可又随着她的话被掐灭。
“今日的事你不会说出去吧?”
“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谢霁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他在期待什么呢?
“那就好。”李娇娇放下心来。
“等等。”谢霁突然开口,“王家的宴会,你会去吗?”
“嗯。”李娇娇点了点头,她有些不明白谢霁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想。
昏黄的烛火在谢霁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他静静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谢大人原来你在此处?怎么不上来?”
“令兄可等了您许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坊里的小倌走到此处,才看见一直盯着某处发愣的谢霁。
“麻烦您带个路。”谢霁走了上来,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今日又输了多少?”
“一千八百二十两银子。”
“嗯,多谢。”
他声音里透着疲惫,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无论是多少两银子都不足为奇了。
小倌突然就有些心疼眼前的人了。
说起来这位谢大人也是赌坊的常客了,倒并非是他本人来赌,而是有个嗜赌成性的兄长,偏生手气又不好,每每输个精光不说,还要向赌坊赊账。而这位谢大人便次次都要来赎人。
他还知道这位谢大人前不久高中了探花,这般风神俊朗才华横溢的人物,怎就有那样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倒真是让人唏嘘。
不过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污糟的事多了去了。他没那富贵命,也就不替人操这闲心。
“谢大人,到了。”
“多谢。”
他将人带到,也就功成身退了。
谢霁盯着那扇黄花梨木门上的雕花看了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才推开了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听见里面的人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
“你怎么才来?”
“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他们威胁我你再不来便要将我的手剁掉。”
一个人影如闪电一般冲到谢霁身前,抓着他的衣领声泪俱下地哭诉着,言辞之间全是对谢霁来迟的不满。
他眼下乌黑一片,眼圈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面颊消瘦得有些凹陷了进去,一看便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此人便是谢霁的兄长,谢珩。他和谢霁长得有五分相似,气质却浑然不同。若说谢霁是如清风朗月般的君子,那此人便是尖酸刻薄的小人。
谢霁扯开他的手,看向谢珩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薄唇轻启,吐出一句:“是该剁了。”
“你说什么?”谢珩怒目而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霁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我没说什么,哥哥。”谢霁勾起一抹笑来,看向谢珩的眼睛里仿佛凝着寒冰,甚至像是看一个死人。
谢珩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冲谢霁发火。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谢霁好像和往日不一样了。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听错了,毕竟他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好好睡觉了。
谢霁再怎么说也是他弟弟,到了娘面前还是得乖乖听话,他可是娘最心疼的儿子,谢霁怎么敢对他无礼。
谢珩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谢大人可带够了银钱?”赌坊中负责管账的陈管家拿着欠条走到谢霁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