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又是在他的宴会上出了事,他怎么能不着急。
张大夫手指搭上谢霁的手腕开始把脉,他静静等了片刻之后,转身与王宜民耳语了几句。
“来人,扶谢霁去客房。”王宜民对着家仆吩咐道。
“太傅?”
“殿下有话晚些时候再说吧。”王宜民行了个礼,又匆匆追着谢霁离去。
李娇娇原本是想问一下大夫说了什么,瞧他这番急匆匆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始提心吊胆。
可她不应该表现得太过关心谢霁,方才只是情况紧急,她才出手相助,本质上他们之间是没有关系的,她不该追问太多。
李娇娇现在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胡思乱想着,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来这边是为了什么。
直到她转身瞧见赫连子晋的那一刻才想起她是要和他去玩投壶的。
也不知道现在还去不去?
李娇娇心头一跳,暗道一声糟糕,她心虚地看着赫连子晋,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他双手抱臂,目光冰冷,他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好像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娇娇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一眼洞穿了心思。
她瞬间有了一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不敢和赫连子晋对视,低着头走到了他身边。
小手扯了扯他的衣摆说:“我们还去投壶吗?”
她转移话题的手段并不高明,赫连子晋冷冷瞥了她一眼。
李娇娇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乖巧极了,好像刚刚那个抱着谢霁大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若非赫连子晋亲眼目睹,倒真要被她骗过去了。
前一刻还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哭,下一刻便又来讨好他?
她为什么能面不改色毫无愧疚感地做出这些事?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赫连子晋气得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将衣袖从李娇娇手中扯了回来。
“殿下还是让谢霁陪您去吧。”
“在下不奉陪了。”
他的声音里隐藏着怒气,倒不是埋怨李娇娇,只是觉得自己被彻头彻尾地愚弄了。
他没有再看李娇娇一眼,转身离去。
他闭上眼睛苦笑,赫连子晋,亏你自诩风流,到最后还是自作多情了。
“赫连子晋,你听我说。”李娇娇追了上去,她的心揪成一团,赫连子晋这番模样竟让她也觉得很是难过。
她该怎么说呢?李娇娇有些苦恼。
“殿下还想说什么?”赫连子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脸上带着疏离的笑。
“难不成是想向我解释,殿下为何心系谢霁却还要在琼林宴上虚情假意地说心悦我?”
“还是说我只是你无聊消遣的玩意儿?”
“或者是你掩饰真心的工具?”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咄咄逼人。
他早该知道的,琼林宴上,赌坊里,这一切早就有了端倪。
怪不得谢霁信誓旦旦地让他离她远些。他们两情相悦,被蒙鼓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而已。
“李娇娇!”赫连子晋终于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叫她,字字泣血地质问着,“你究竟有没有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娇娇连忙摆手否认,“我只是瞧他犯了病,情急之下才出手救了他。”
哪怕有再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她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霁在她面前出事,那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若是换做其他人,殿下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救人吗?”赫连子晋嘴角含着冷笑,他自然是不信的。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可不是什么活菩萨。
李娇娇倒是被他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给不出答案。
若是换做他人,或许是不会的吧。
谢霁他还是不一样的。
李娇娇也有些厌烦这般优柔寡断的自己,她心中对谢霁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一时之间也难以了断。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赫连子晋拉进来。
“对不起……”李娇娇的心被愧疚塞满,不知不觉间脸上就已经布满了泪水。
“别哭了,怪难看的。”赫连子晋叹了口气,他终究不忍太过苛责她,抬手胡乱抹去李娇娇脸上的泪水。
他似乎是为了解气,又狠狠在李娇娇脸上捏了两把,才放开了她。
他眼中染上墨色,目光沉沉,看了眼前的人好半晌后才说道:
“到此为止吧,殿下。”
结束的话就让他来说吧。
“对不起……”李娇娇哽咽着,心中传来钝痛,又被愧疚包裹着,她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语了。
到此为止……
李娇娇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泪意汹涌。
是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只是现在好像已经没法挽回了。
李娇娇的双手垂在身侧,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赫连子晋,对不起……
第16章
李娇娇再次见到谢霁是在午宴上了,他除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倒和平日里一样,想来也是并无大碍了。
他被安排在了男客中最显眼的位置,看得出王宜民当真是想选他为婿。
虽说谢家如今式微,但谢霁的才貌在京中同龄男子中也称得上第一,算是一位难得的佳婿。
若得王家助力,谢霁的仕途恐怕比前世还要顺畅许多。
怪不得谢霁不喜欢她呢,尚主只会断了他的青云之路,可娶王家珍便不同了。
李娇娇低着头喝茶,心底涌起惆怅,不得不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若是前世不曾在琼林宴上看上他就好了。
浅碧色的茶汤荡开一圈涟漪,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谢霁好像在看你。”
王芜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得李娇娇手一抖,差点没端住茶杯。
“你做什么突然吓人,还有你什么时候来的?”李娇娇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殿下怎么才发现。”王芜瘪了瘪嘴,她可不是故意要吓人。
“你在想什么?”王芜撑着下巴看着李娇娇问道。
“没什么。”李娇娇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想着事脑子里乱糟糟的,虽然被王芜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我说谢霁在看你。”王芜附到她耳边,小声地说。
"你胡说什么呢。"李娇娇皱着眉头,想也没想就否认了。谢霁看她做什么?他不应该躲她还来不及吗?
“不信你自己瞧瞧。”王芜冲着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往谢霁那边望去。
李娇娇架不住,只好抬头往那边瞧了一眼。这一看她便后悔了。
谢霁注视着她,狭长的眉眼里带着笑意,见她望来,目光也不躲闪,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
这场对视好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时光的重逢,恍如隔世。
他眼中除了笑意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李娇娇没有看懂,但心中却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好像谢霁当真爱慕着她。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自作多情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只是李娇娇有些疑惑,谢霁这样子未免也太不正常了?也没听说他这个病会伤到脑子啊?
“我说什么来着,这下你信了吧?”王芜脸上挂着狭促的笑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她用团扇遮住大半张脸,与李娇娇交头接耳:“殿下是更属意谢霁还是赫连子晋呢?”
李娇娇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
谢霁还是赫连子晋,这个问题终于被摆在了台面上。
她其实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按前世的发展毫无疑问选择赫连子晋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放下谢霁了吗?李娇娇并不清楚,但她知道,她对谢霁的感情是回不到从前了。
但对赫连子晋来说,这是很不公平的。李娇娇回想起他说到此为止时的表情,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满眼仓皇无措,看得让人揪心。
她没有选择挽留也是因为她也需要时间来理清这段关系。
她忍不住自责,总归赫连子晋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李娇娇脑中思绪万千,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也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我不喜欢谢霁。”
她说这话时垂着眼,死死盯着杯中的茶水。
许久才听见王芜的一声幽幽长叹。
“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殿下若对他无意,又怎会冲上去救他?”
王芜自然也听说了谢霁发病的事,以她对李娇娇的理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这番说辞的。
“是吗?”李娇娇轻声说,原来旁人都是这样想的。
那赫连子晋他……
李娇娇只觉得心里一阵揪痛,不敢再细想下去,可那双失落的眼睛在她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让她心中的负罪感更重了几分。
“质子来了。”王芜扯了扯李娇娇的衣袖小声说。
李娇娇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子晋,快过来,我特意给你留了个好位置。”王樾咋咋呼呼地招呼着人,将赫连子晋引入了坐席,好巧不巧,就在李娇娇正对面,与谢霁更是并排坐着,两张席位之间仅仅隔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相触。
刹那间,李娇娇只觉得周边噪杂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着或许该对他笑一笑?
下一刻赫连子晋就罕见地皱了皱眉头,厌恶地别过头去,又瞧见旁边的谢霁,脸色就更难看了,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此时王樾还无知无觉,对着他挤眉弄眼地说:“怎么样?可还满意?”
正所谓投其所好,同为男人他还能看不出赫连子晋对公主的那点心思吗?
他正为自己英明神武的安排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听见赫连子晋嗤笑一声:
“当真是个好安排。”
“竟不知王兄竟然如此为我考虑,只是子晋福薄,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刺得王樾一阵脸红。
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赫连子晋就会离席而去,好在没有,算是保住了他的几分薄面。
“你这是怎么了?”王樾有些迷糊,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瞧了瞧赫连子晋又瞧了瞧公主,只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怪异,没敢过问。
赫连子晋的声音不大,但也传到了李娇娇的耳朵里,她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笑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听他这样说话,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闷闷的,倍感委屈。
可哪里轮得着她委屈,她毕竟才是做错的那一个。
李娇娇收回眼,情绪有些低落。
“殿下与质子可是闹别扭了?”
王芜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面露疑色。
李娇娇点了点头说:“他邀我去投壶,路上正巧碰上了谢霁。”
“全被质子瞧在了眼里?”王芜问道,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我是质子也会生气。”
“嗯。”李娇娇垂下头,低声说着。
“那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她手足无措地看向王芜,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王芜问道。
“我也不知道。”李娇娇泄了气,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不知道殿下在琼林宴上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你若是喜欢谢霁,便不要再管质子了,一刀两断是最好的。”
“若是……”
“不,这样不行。”李娇娇还未等王芜说完话,就硬生生地打断了。随后便又意识到不妥,贝齿轻轻咬住嘴唇说道,“我不会再选谢霁的。”
李娇娇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已经撞了南墙,又怎会重蹈覆辙。
“再说了,太傅不是有意将你姐姐许配给他吗?”
“我怎好毁坏他人姻缘。”
她目光躲闪,一看便是找的借口。王芜瞧在眼里,但也没有戳穿。
“殿下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王芜笑了笑,殿下的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质子的。
她又话锋一转,说道:“我姐姐这门亲事只怕落不到谢霁头上。”
“为何?京城同龄男子中怕是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李娇娇不解地问道,谢霁怎么看都是难得的乘龙快婿,这板上钉钉的事怎又突然变了卦。
“谢霁那个病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这后半句王芜没有说出来,不然倒显得她诅咒人了。
“他还瞒了这么多年,若非是今日,我们都还不知道。”
“虽说他可怜,可是这种事谁又会不介意。”
李娇娇沉默地端起茶杯喝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宜民到底是文人出身,择婿也更看重才华,这场宴会到最后也成了一场诗会。
谢霁借口身体抱恙没有参与其中,几轮下来最后夺魁的是一位叫做陈世珩的人。
那人身上书卷气浓,面容秀气看着倒也文质彬彬。
众人围着道贺,脸上也无倨傲之色,十分谦虚谨慎。
李娇娇倒不太喜欢这样的人,看上去就有些呆板无趣。
若无意外此人便会成为王家珍的夫婿。
李娇娇偷偷瞧了王家珍一眼,只见她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察觉到她的目光,王家珍才冲着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也不知道我今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王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我和她关系并不好,她嫌我不听话心思野,我却羡慕她不必困在小小的四方天地里。”
“可如今看来,我们都是一样身不由己。”
一场宴会便定下了她们的一辈子,却没有人问过她们的意愿。
“殿下,阿芜希望您能随心所欲。”
“不管是谢霁还是质子,或者是其他人,只要是您心中所想便好。”
宴会结束后李娇娇心事重重地回了府,王芜的话还萦绕在她耳边,只要是她心中所想?
她不得不再次思考起了自己的动机,她最初选赫连子晋只是为了避开谢霁,后来知道他的身份后想的也是顺应自己前世去和亲的宿命。
一直以来她选择的都不是赫连子晋这个人。
她最初就是带着并不纯粹的动机去接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