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
绿珠有些愤愤不平,在她看来公主金尊玉贵,世间没有哪个男子值得她如此费心,更何况那人不过是个质子,若说得再难听些,便是个弃子,无用之人。
殿下愿意给他几分薄面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偏偏还不识好歹,请帖送去又退回,有意拿乔,绿珠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言差矣,正因我是大陈的公主,才更应该礼遇他。”
“他虽在陈国为质,却始终是黎国的皇子,总有回去的那一日。”
“况且此人并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两国情势逆转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娇娇静静地垂下眼眸,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她对赫连子晋问心有愧。
她无法在伤害了他人之后还作出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来。
其实这几天她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殿下不必多虑,若是真有那一日,陛下也会护住您的。”绿珠不知道李娇娇的担忧从何而来,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忧虑的事情。
“你先把请帖送去王家吧,别耽误了时候。”李娇娇不欲再多谈,重生这种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这只能是她的秘密。
“是。”
“等等。”
绿珠刚要走,李娇娇又突然出声将她叫住。
“殿下,怎么了?”绿珠不解地问道。
“请帖……”
李娇娇面露犹豫,举棋不定。
最后一次了,他会答应吗?
若是答应了见面,又该说些什么?
“罢了。”李娇娇摆了摆手说道:“无事了,你先去吧。”
一想到若把真相全部告诉赫连子晋,李娇娇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反而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闷闷的很是难受。
她知道,这样的真相只会将赫连子晋越推越远,并不能冰释前嫌。
就在李娇娇胡思乱想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一位宫女,说道:“殿下,谢大人求见。”
“谢霁?”
李娇娇的眉头为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来做什么?
思索了片刻之后,李娇娇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他不来还好,一来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圆领长袍,墨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眉目间神色淡淡,让人想到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谢霁这个人瞧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却是缺了几分生气。
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为何会让她曾经如此痴迷?李娇娇头一次对此事感到困惑。
或许是越过了生死,她对谢霁的那份执念也就断了。
“不必多礼。”李娇娇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也未曾给他赐坐。
“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找本宫?”李娇娇板着脸,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微臣此番前来是为了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那日若非殿下出手相救,微臣或许已经……”谢霁微微一笑,并没有将话说完。
“大恩不言谢,谢大人打算如何谢本宫?”李娇娇顺着他的话说,倒想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任凭殿下吩咐。”谢霁低下头去,垂在身侧微微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忐忑。
他害怕被拒绝。
就像在琼林宴上那样分明已经选了他,却又改口说了别人的名字。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李娇娇觉得很是有趣,这话倒真不像是从那个眼中只有天下苍生的谢大人口中说出的话。
“是,什么条件都可以。”谢霁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娇娇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或许是出于报复,她坏心眼地说:“既然这样,谢大人不如自荐枕席,做本宫的面首。”
这无疑是对一个男子尊严的羞辱,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谢霁。
做驸马都不愿意的人,让他做面首是何等的羞辱。
更何况他从未喜欢过她。
想必他会义正言辞地拒绝,若她再有意相逼,他说不定要当场以死明志。
李娇娇端起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她正等着看戏呢,看他能装到何时。
只见谢霁听见此话后,身躯一震,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李娇娇笑意更甚,又抿了一口茶。
“臣愿意!”片刻的沉默之后,谢霁突然抬起头,眼中好像发着光,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娇娇。
“殿下,臣今生是为您而活的,只要您想,臣做什么都可以。”
他贪念和她相处的每一刻,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名分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李娇娇一口茶水呛进了气管里,剧烈的咳嗽让她疼得嘴里闻到了血腥气。
这还是她认识的谢霁吗?怕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体,不然怎会性情大变?
“你愿意本宫可不愿意。”
李娇娇轻蔑一笑,语气尖酸:“您这种人,便是放在本宫府中当花瓶,本宫都嫌膈应。”
她救他时是真心实意的,可如今厌恶他也是不曾作假的。
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大度,可以不计较所有的伤害。
“殿下……”谢霁神色惶惶,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会是从李娇娇口中说出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突然引得她如此厌恶自己。
“谢霁,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设计让自己犯病,很好玩是吧?”
“把旁人都当傻子愚弄,你心中是不是很得意?”
李娇娇将那日她从谢霁衣服里找到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你既然身患喘疾,就应该知道不能碰杨絮之类的东西,你却将这些东西放在香囊里随身携带。”
“王家宴会上又当着众人犯病,你敢说这不是你故意为之?”
“谢霁,你应该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娇娇气得不轻。
怪不得那日他遍寻香囊不见,原来是被李娇娇拾了去。
她那么聪明又怎么猜不透其中的原委?更何况这计划实施得匆忙,留下了蛛丝马迹。
眼见事情败露,谢霁也不再多言为自己辩白。
他走上前去弯腰拾起地上的香囊,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
炭盆里瞬间燃起火苗将它吞噬,与此同时,谢霁的心中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无论殿下信与不信,微臣所作所为都不会伤害殿下分毫。”
“呵。”李娇娇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殿下的心中也是有臣的,是吗?”
谢霁突然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
“谢大人未免想多了。”李娇娇呼吸一滞,心中有些不快,随后勾起嘴角满不在乎地说。
“骗人。”谢霁笑着说,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殿下若半点也不在意微臣,又怎会救臣?”
“若您心中无臣,又为何会对臣设计自己犯病这件事生气?”
“本宫救你,不代表心中有你。换做是他人本宫也会救。”李娇娇垂下眼眸,冷着声音说道:“生气只不过是觉得被你愚弄了而已。”
“本宫讨厌不爱惜自己生命之人。”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谢大人切莫自作多情,你在本宫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叫得出名字的臣子罢了。”
“至于别的,和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别无区别。”
“谢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李娇娇下了逐客令,今日的谢霁属实反常得很,这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甚至在面对他的质问时有几分如履薄冰的感觉。
她害怕再次坠入一个名为谢霁的深渊,现在只想快点将他打发走。
看着李娇娇冷淡的神色,谢霁心痛难挨,仿佛被钝刀子刺出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又在他的脑海里开始盘桓,他试探着问道:“殿下可知道玉虚观山下有多少级长阶吗?”
谢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娇娇,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他的存在不就是一个“奇迹”吗?或许这天底下还有李娇娇是与他一样的。
李娇娇只觉得脑海中有一根弦突然就断掉了。随后又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发出的声响却听得不太分明了。
她听见海中充满了嗡嗡的声音,让她几乎听不见别的。
心也跳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一样。
泪水争先恐后不受控制地爬满了面颊。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她到死也忘不了。
玉虚观下,她曾跪过八百九十一级长阶,只为求神佛保佑一人长命百岁。
而这人如今就站在她的眼前。
耳边的嗡嗡声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见一声长叹。
“殿下,您果然与我一样。”
第19章
“原来你也是。”李娇娇苦笑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人便已经和前世重合了起来,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故人重逢,却是隔了生死,隔了一辈子的光阴。
虽然李娇娇的上辈子并不长。
这一切反常之处好像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同时李娇娇也产生了新的疑惑,既然谢霁也是重新活过的,不更应该离她远远的吗?凑上来干什么?不怕她再瞧上他,对他死缠烂打吗?
“殿下还在恨我吗?”谢霁轻声问道。
恨他不曾回应爱慕、恨他送她前去和亲、恨他没能在那个夜晚带她出逃。
谢霁自己都恨自己,分明已经对她心动到难以自拔,可守着那份可怜的责任与道义,从不曾对她开口说出一句爱慕。
恨自己没能不顾一切娶她为妻,恨自己没能义无反顾带她出逃。才害得她早夭。
谢霁倒是希望李娇娇恨他,这至少说明他在她心中还占据着一个位置。总好过成为她口中只是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李娇娇沉默着没有说话,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心中爱恨交织,深感无力。
或许是真真切切地爱过,割舍起来便有几分艰难,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感情与理智相互拉扯没有一方占得了上风。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斗争,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
李娇娇没有回答,只低下头去,默默擦干了眼泪。
谢霁知她心中有些松动,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从前的事是臣对不住你。”
“微臣心中也是有殿下的,只是不曾明说。”
“前世臣不曾娶妻生子,也日日悔不当初。时常想着若是早些告诉你,或者在那晚放下一切顾虑带着你走,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殿下说的江南的烟雨,漠北的风雪臣都去瞧过看过,想着若是你还在看到眼前的景色想必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谢霁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仿佛他亲眼见过了李娇娇在这些景色面前高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
“臣私心里想着殿下喜欢这些地方,说不定会来瞧瞧,顺带着也看看臣。”
“可是臣那时候已经老了鬓发斑白眼角也有了皱纹,唯恐被殿下嫌弃。”
“后来才知道臣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殿下狠心,竟连入梦也不肯。”
“想来您是恨着我吧。”才不肯来瞧一瞧他,哪怕他受尽了折磨。
谢霁说到此处,眼眶已经红了。他现下才弱冠,本应意气风发的年纪,看着倒让人觉察出几分孤苦伶仃。意气不再。
李娇娇听后却只觉得讽刺,冷笑连连,这究竟算什么?
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深情?
“谢大人难不成在责怪本宫?”李娇娇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直视着谢霁,反问道。
“若说狠心,本宫怎及得上你。当初拒绝的人是你,你有什么立场来责怪本宫狠心。”
“别忘了,那时候本宫已经死了,死在了和亲的途上。”
“谢大人指望一个死人入梦是否太严苛了些?”
“你做的那些在本宫看来不过是你求得心安的手段罢了,骗骗自己也就算了,何必想着来哄我?”
人死如灯灭,他就是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作为“死人”的李娇娇早就感受不到了。若非是上天垂怜让她重新活过,她早就无知无觉地躺在棺木里,也不知道被埋在何处。
在她看来谢霁的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更不会被这只言片语打动,只会坚定她放下他的决心。
谢霁想要解释,李娇娇却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谢霁,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当真是爱慕本宫,还是因为对本宫愧疚?”
“自然是爱慕,臣从未怀疑过这点。”
“臣对殿下绝非是因为心中有愧而想要弥补,不,不是,愧疚也是有的,但臣的的确确是心悦殿下的。”
“臣不知该如何表达,但殿下在臣心中与别的女子不一样,想必这是爱慕吧。”
谢霁有些慌乱,他第一次被人诘问住,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只能刻意强调这一点。
能言善辩曾在朝堂之上驳斥百官无言以对的谢大人竟也第一次感到词不达意。
“殿下是天底下对臣最好的人。殿下曾让臣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
“臣或许早就对殿下动心了。”
谢霁垂下眼眸,眼底墨色翻涌,那些尘封的记忆喷涌而出,又变得鲜活起来。
“父皇,儿臣心悦谢霁,想要择他为婿。”
琼林宴上初见,容貌秾丽的帝女像炙热的光辉一般闯进他的世界,照亮的又岂止是他的眼睛。
三年陪伴她为他寻医问药求神佛庇佑,又怎能不心生动容。
他从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不染凡尘的世外谪仙,不过是一个欲望缠身的凡人。
“幸得上天垂怜,赐殿下与臣奇遇,一切皆可从头来过,敢问殿下可否再给臣一次机会。”
谢霁抬眸,望着李娇娇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臣此生定不负殿下。”
“谢霁,你喜欢的当真是我吗?”李娇娇听见这句话,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心生疑惑,说道,“你喜欢的或许只是我对你好。”
“你或许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误当做是喜欢了。”
李娇娇想不明白,若真的喜欢怎么会一而再再二三的拒绝,怎么会送她去和亲,又怎么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殿下,臣从未这样想过。”谢霁连忙解释,他只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