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不长眼的想上来调戏李娇娇,都彩云一一挡了回去。这一路倒也无惊无险。
只是难免听见一两句污言秽语夹杂着压抑的低喘,让李娇娇一阵又一阵的脸热。
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弯,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此处倒像是个僻静的雅间,临着水,让人看不出是在青楼里。
“便是此处了,姑娘自己进去吧。”彩云将李娇娇带倒了一间屋子前停下。
“多谢彩云姑娘。”
李娇娇目送着她离开,将手放到了门上,正欲推门而进,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调笑声。
李娇娇的心一沉,觉得有些不痛快。
她在外面差点遭人调戏,赫连子晋却在此处享乐,未免欺人太甚!
便是要给她难堪也不该如此。
或许是她来得不是时候,或许她本就不应该来的。
李娇娇的手缩了回去,没有勇气再去推开那扇门。
正是进退两难之时,李娇娇听见里头传来赫连子晋的声音:
“既然来了,还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难不成要我请你进来吗?”
第21章
里面话音刚落,李娇娇眼前的门就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女子,将她请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没有李娇娇一路走来闻见的闷人的脂粉气,窗户打开着,能感受到从江面上吹来的凉风。
昏暗的烛光下,轻纱飘荡,赫连子晋隐在一层层轻纱后面,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李娇娇拨开轻纱,一步步向着他走近。
赫连子晋侧躺在美人榻上,下首位置跪坐着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手上端着一盘圆润饱满的葡萄。
纤纤玉指捻起一粒墨玉般的葡萄送至赫连子晋的唇边,温声细语听不清说了什么。
赫连子晋低头咬了一口,将整个葡萄吃进嘴里,分明没有言语,却惹得那女子笑意吟吟。
李娇娇被忽视得彻底,尴尬地站在此处,只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心中隐隐生出不快来。
看那盘葡萄都觉得十分碍眼。
“葡萄好吃吗?”李娇娇语气不善,像是故意来找茬一样,引得那女子回头。
“公子,她是谁呀?怎么没听您提起过?”芍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娇娇,仿佛想透过帷帽看穿她的真面目。
“公子何时又有了新欢?怪不得这些日子来得少了。”芍药抱怨着。
“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哪里比得上楼中姐妹贴心。”赫连子晋这话虽然是对芍药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李娇娇,摆明了就是意有所指。
他的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看得李娇娇心中发颤。
“赫连子晋,我与你有话说。”李娇娇轻咳一声,忽略心中的那点不适。
“月娘,芍药,你们都先下去。”赫连子晋吩咐道。
芍药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被赫连子晋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只得吞下那些话,乖乖退了下去。
一阵响动过后,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最后还是赫连子晋开口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要来。”
他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得厉害。
“不是你说的吗?”李娇娇有些迷惑了,她按约定来了,怎么他瞧着倒有些不开心了?
“我让你来你就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赫连子晋有些烦躁,这里可是青楼,是她一个公主应该来的地方吗?
他提出这个要求,本没想着她会来,可她还是按约定来了,是不是说明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在意他的?
“我知道。”李娇娇点了点头,取下帷帽放在一旁,“你先前不愿意见我,如今有了机会,我自然是要来的。”
“对不起,赫连子晋,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只是道歉的话,你那天已经说过了。”赫连子晋垂下眼去,冷笑一声,瞧瞧,果然被他猜中了。
“我从未想过骗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李娇娇叹了口气,理了理脑中杂乱的思绪,想着怎么说才不会让他觉得太荒诞。
“那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赫连子晋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像是在静静等着看她又能编出什么哄人的故事。
“我是曾经喜欢过谢霁。”李娇娇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慢说着,“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若非那天他犯了病,我本不打算再与他有牵扯的。”
赫连子晋挑了挑眉,神色稍霁,没有打断她的话,继续听着。
“琼林宴上,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着要找一个不比谢霁差的人,便选了你。”
“事后得知你的身份我不曾后悔,也曾认真想过要与你成亲。”
“但那天的事让我明白,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李娇娇看向赫连子晋,面带歉意,“很抱歉,我本应该考虑得再周全些。”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和谢霁联合起来戏弄你的意思。”
“说到底都是我的过错,你要怪便怪我吧,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
李娇娇一口气将话都说完,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
“这算是坦白吗?”赫连子晋的脸色越听越黑,“是不是我提了要求,之后就算是两清了?”
李娇娇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李娇娇,我不同意!”赫连子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件事没完,我们两清不了。”
“欺骗了我的真心,轻飘飘的两句话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了吗?”赫连子晋只觉得眼眶发酸,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这女人的狠心他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
“抱歉。”李娇娇低下头去,心中也不好过,酸酸涨涨的,想到要两清,心中还有几分不舍。
一时无话,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江边晚风吹拂,夹杂着一丝凉意,屋内的烛火跳了跳,看得人胆战心惊。
“殿下还在骗我对吧。”赫连子晋冷静下来后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李娇娇话中的漏洞。
“据我所知,琼林宴之前,殿下并没有见过谢霁,又怎么会喜欢上他?”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合理,两个素未谋面之人,又怎么会有私情?他之前是生气,后来是伤心,便一直忽视了这不合理之处。
“殿下不曾对我说真话,是还瞒着我什么吗?”
“究竟是什么秘密让殿下如此忌惮?”
赫连子晋起身,朝着李娇娇步步紧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李娇娇在他强大的压迫感下不由得也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碰到墙壁,再也无路可退。
赫连子晋的呼吸萦绕在李娇娇的头顶,高大的身躯将她逼近角落,她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已经被逼至绝路,没有挣扎的余地。
她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可重生之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也并不妥当,还是想个委婉些的法子。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李娇娇偏过头去,双手抵住墙,轻声说道,“梦中我在琼林宴上相中了谢霁,喜欢了他三年,可他从未喜欢过我。”
“后来黎国与大陈开战,他和群臣奏疏,送我去和了亲。”
说起往事,那些她不愿再次回想的画面都纷纷浮现,李娇娇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我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炸开。
李娇娇再也没办法平静,浑身颤栗着,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仿佛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漫天的黄沙,横尸遍野,戴着佛珠的男人用手挑起她的盖头,可是却看不清他的脸。
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轮圆月,还有一片死寂的黑色。
令人恐惧的死亡般气息再度将她包裹,眼睛失去了焦距,蒙上了一片雾色,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甚至连呼吸也逐渐忘记了,只想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李娇娇!醒醒!”
好像有什么人在喊她?
李娇娇缓缓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暗,身体却轻飘飘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阵刺目的白光过后,是赫连子晋放大的脸。
他双手扶着李娇娇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神色焦急。
见她醒来,他才放下心来,却依旧冷着脸,克制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赫连……子晋。”李娇娇心中一恸,不管不顾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呜咽起来。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竟不知为何越哭越厉害,心中的委屈便如浪涛一般汹涌而至,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直到发泄了个彻底,才渐渐停了下来。
瞧见赫连子晋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全是拜她所赐,李娇娇的脸红了一大片,拿出帕子手忙脚乱地擦着。
“够了。”赫连子晋抓住李娇娇的手制止了她,“我自己来。”
“你倒是挺能哭的。”他轻笑一声,拇指指腹贴上李娇娇的脸颊,轻轻替她拭去泪珠,脸上辨不出喜怒。
“你选择我,只是因为那个梦吗?”赫连子晋捏住李娇娇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想借由我忘掉他是吗?”
少年的眼眸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周身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像是被抛弃的小狗,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
“不,不是的。”李娇娇的心都揪成了一团,摇着头说,“我绝无此意。”
“我……我,”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必再说了,殿下请回吧。”赫连子晋突然冷下了脸来,背过身去,下了逐客令。
“对不起。”李娇娇低下头去,双手无力地低垂着,心被愧疚塞得满满的,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走了几步,便感到一阵悲伤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挺住了脚步。她知道,只要再走几步,出了这个门,就意味着他们今后就两清了,这一段荒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本应感到平静,欣然接受才对,此时竟也生出几分不舍来。
是挽留还是离开?她坠入了挣扎的苦海。
她不想就此结束。
李娇娇心中生出这样强烈的念头来,她转过身去,对着赫连子晋的沉默的背影说道:“赫连子晋,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一次没有利益,没有算计,只有你我。
“殿下的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亮了些,您觉得这天下的事,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赫连子晋转过身来,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嘴角含着冷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我又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他语带嘲讽,“我,赫连子晋,绝不做你心中某个人的影子。”
“不,我没有这样想。”李娇娇泪眼朦胧地看着赫连子晋,说道,“是我放不下你。”
“赫连子晋,你愿意再认识一次李娇娇吗?”
第22章
“殿下!”绿珠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看见李娇娇失魂落魄地走来,赶忙迎了上去。
“您怎么了?可是他欺负你了?我去找他去,简直岂有此理。”见她不说话,还面带愁容,绿珠只以为是李娇娇受了欺负,怒气冲冲地便要去找赫连子晋算账。
“绿珠,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李娇娇摇了摇头,拦住了她。
“我们先回去。”李娇娇目光空洞,有气无力地说。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方才的画面。
“赫连子晋,你愿意再重新认识李娇娇一次吗?”
话语犹回荡在耳边,她并非胆小之人,可说出这句话时,却用了十足的勇气,连反悔的余地都不曾留。
她紧握双手,心怀忐忑与期待,可回应她的却只有赫连子晋的沉默。
他背对着她,高大宽广的背投下一道如大山般的阴影。
李娇娇入目皆是一片墨色,唯独能看见他。
久到她心生放弃,羞愧到无地自容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赫连子晋却突然开了口。
“殿下,难道这世间的事,都要如您所愿吗?”
他轻笑了一声,刺得李娇娇一阵耳热。
到最后他也未曾回过头来瞧上她一眼。
是啊,这世间的事又岂能都如她所愿,反而是事事都不如意,她所求的都事与愿违。
也不知怎地,李娇娇回了府后,夜里就病了,高烧不退,太医们居然都束手无策。
最后惊动了皇帝,请了国师来看。
国师瞧了一眼,给了一粒药让李娇娇吃下,说是魂魄不稳,最好是送去寺中静养一段时间。
说来也是奇怪,到了护国寺后,高烧也就退了,只是还未醒来。又修养了几日才恢复如初。
可偏生国师说要待够三个月,李娇娇便只能在寺中跟着他们一起生活,每日的早晚课自然是少不了的。
就这样在寺中待了近两月。
这一天早课过后,李娇娇回到禅房抄经书,或许是起得早的原因,她有些精力不济。
抄着抄着便觉得眼前的字扭曲了起来,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和困意搏斗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亲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禅房外走来一人,静静地倚在门边,不知道注视了她多久,梦中人无所察觉。
梦外人也不知梦中是何年岁。
“你以为你自己还是皇子吗?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四五个大概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太监,围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对着他拳打脚踢。他们的脸上挂着狰狞到扭曲的笑容,好像他们脚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可以随意欺辱的玩意。
男孩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面对这群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被揍得趴倒在地,却依旧不肯低下脑袋。一双狐狸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几个人,眼中那股倔强不服输的劲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未被驯服的狼崽子。
“跪下来给你爷爷磕个头,我就放了你。”为首的那人踩着他的背,居高临下地说。
那人眼中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恶意,他都做了质子,同样都是在污泥里挣扎的人,凭什么他还能处处透露着高贵?纵使有傲骨,也应该被踩碎,与他们一同烂在淤泥里。
他们围着男孩,冷眼瞧着他遍体鳞伤还在拼命挣扎的狼狈模样,口中发出了怪笑。
人啊,就应该学会“认命”。
“做梦!”男孩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背上的痛让他直不起身,但他却依旧抬着头。
他又不是无知小儿,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欺辱他。他虽为质子,却仍然是黎国的皇子,今日若向阉人俯首,丢的是他黎国的颜面。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兄弟们不客气了。”那人双眼一眯,摆了下头,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