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做了质子。”
他们撸起袖子围了上去,准备给他点颜色看看。
赫连子晋认命般闭上眼睛,他知道越是挣扎只会让他们越兴奋,等他们无趣了也就走了,反正他们不敢弄死他。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奇怪地睁开眼,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姑娘,梳着双髻,脸颊鼓鼓的,像是菩萨身边的仙童,模样十分讨喜。
“你们在干什么?”
李娇娇肉乎乎的小手拿着一块糕点,嘴角还沾着些碎屑,声音软软糯糯的,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她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好奇,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啊!”待看清之后,李娇娇吓得放声尖叫,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为首那人脸色不善地转过头来,正想收拾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捣乱的人,却在看清了来人后,瞬间变了脸色,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殿……殿下。”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完全没了方才欺负赫连子晋时,那番趾高气昂的模样。
“我要告诉父皇去,你们在这里欺负人!”李娇娇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有事找父皇就好。
“殿下,殿下饶命!奴是和他闹着玩的,求殿下别告知陛下。”
他们口中不停地讨饶,磕着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虽说宫中暗地里都在欺负质子,可他毕竟是黎国的皇子,如今来大陈为质,身系两国和平,真闹到了陛下面前,他们难逃死罪。
“别再让我看见你们!”李娇娇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们十分碍眼,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多谢殿下。”他们心中一喜,侥幸捡回一条命,哪里还敢不长眼地多停留,如获大赦般快步走了。
“你还好吗?”李娇娇蹲了下来,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赫连子晋,担忧地问到。
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赫连子晋却吓得往后一缩,警惕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是大陈的公主,和欺负他的那群人是一样,都是他的敌人。
“你别害怕,坏人已经被我赶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要不要吃枣泥糕?”李娇娇对着他笑了笑,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被挤压得皱巴巴的枣泥糕来。
这还是她偷偷藏起来的一块,准备待会再吃的,现在决定将它分享给他。
看到他身上的伤,李娇娇忍不住想,肯定很疼吧?她最是怕疼了,便觉得眼前的人越发可怜了起来。
“吃了枣泥糕就不疼了。”
赫连子晋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李娇娇见他不接,心中着急,不由分说地就将枣泥糕往他嘴里塞。
她固执地认为只要吃了枣泥糕他身上的伤就会好了,因为她每次磕碰受了伤,母妃就会用枣泥糕来哄她,她吃了枣泥糕,伤口也就不疼了。
蠢货!赫连子晋在心中嘲讽道。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会知道枣泥糕治不好他身上的伤。
他本应该将枣泥糕吐出去,可它入口即化,甘甜在嘴中蔓延开来,引得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那些人不给他吃饱饭,他经常饿肚子,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饥饿让他舍不得将这块枣泥糕吐出来。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些点心了。
“不够的话,这里还有一块。”李娇娇也听到了他肚子发出的声音,知道他肯定是饿了。她犹豫了片刻后,将自己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块也递到了赫连子晋的面前,这一块被她咬了一小口。
但是显然眼前的人比她更需要。李娇娇只好忍痛割爱了。
“不用了,你自己吃。一块就够了。”赫连子晋将她的手推了回去,他就吃一块好了,他真的太饿了。
“谢谢你的枣泥糕。”赫连子晋小心翼翼地捧住嘴边的枣泥糕,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不再排斥李娇娇的接近。
她或许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赫连子晋垂着眼,心中想着,毕竟她是第一个不会欺负他,还和他分享枣泥糕的人。
他虽然饿极了,却吃得慢条斯理,一口一口细细品尝,生怕吃地快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气,一看便知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李娇娇也不嫌弃他身上沾上了泥土,与他并排坐着,一同吃着。
“你是谁家的孩子?”李娇娇问道,她从前不曾见过他。
“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你爹爹?”她有些不解,她只知道,她若是不喜欢哪个宫人,只要告诉了父皇,就会把他们调走。
若是谁敢欺负她,父皇一定会狠狠惩罚那个人。
“我是质子,我爹爹不要我了。”赫连子晋垂下眼睛,淡淡地说。
他语气平静,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一想到就委屈得哭了。
“质子是什么?为什么不要你?”她还不能理解赫连子晋说的话,只觉得他爹爹真是狠心,脸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就是不被需要的东西吧。”他目光呆滞,小声地说着。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对他说的,他是不被需要的。所以才会被选来陈国为质。
可明明父皇曾经也很喜欢他,还有母妃也是,直到后来母妃死了……
“人怎么会是东西?”李娇娇更加不解了。
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尊贵的小公主解释。
“没关系,你可以和我做朋友,这样你就是被需要的了。”
“我还没有朋友呢。”
李娇娇瘪了瘪嘴,声音有些委屈。母妃也不让她和别的兄弟姐妹玩。
“我叫李娇娇,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子晋。”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李娇娇开心极了,肉嘟嘟的小脸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公主殿下!殿下!您在哪里?”
“快别躲了!”
“糟糕!”李娇娇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带歉意地对着新认识的朋友说道:“他们来找我了,我要走了。”
李娇娇对着赫连子晋挥了挥手,往前跑去。
没跑两步便觉得脚下一空,眼前变成了悬崖,狠狠跌了下去。
李娇娇全身一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却还停留在梦中。
眼前一片白光中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赫连子晋。”李娇娇脱口而出,方才的梦也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恍惚,也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感觉,只觉得莫名心安。
梦中梦见的人,醒来便能见着。也是一种缘分吧。
李娇娇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赫连子晋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本来只是想偷偷地看一眼,这下被发现了他转身便要走。
可接下来李娇娇的一句话却让他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
只因她说:“赫连子晋,方才我梦见你了。”
只这一句话他心跳如擂,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你梦见什么了?”
张嘴才发现他的声音竟然都沙哑了。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李娇娇却不回答他,只自顾自地说着。
赫连子晋看着她,思绪却飘了很远,最终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了句什么。
恰逢此时寺中响起钟声,吞没了赫连子晋的话音,李娇娇没能听清,便问道:
“你说什么?”
第23章
寺中的钟响了十二下, 回声悠长。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赫连子晋的心坎上。
他差点就原谅她了啊!
这钟声却犹如当头棒喝,将他心中的那点动摇与妄念都涤荡得干净。
“没什么。”赫连子晋垂下眼,不去看她。
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来了这里 , 还默默看了她许久。
更差点又被她蒙骗了去。
赫连子晋啊赫连子晋,瞧瞧你这点出息,你在她身上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他在心中暗自嘲笑着自己。
他后退一步, 对着李娇娇抱拳说道:“一时迷路, 无意间叨扰了殿下歇息,在下这就离去。”
语气冷漠疏离,仿佛两人从未认识过一般。
李娇娇心中微痛, 委屈万分, 强忍着泪意说道:“你我之间当真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吗?”
她心中还存了一丝希望, 她不信他当真是迷路至此。
这处禅房本就在寺院最深处,寻常香客便是再迷路也不会到此处来。分明是他有意寻至此处。
“是。”赫连子晋微微颔首,“殿下,我们已经结束了。”
“你也不必再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他静静看着李娇娇, 嘴中说出的话却残忍。
他的心又如何不痛呢?本以为上天成全, 到头来却是算计。连场美梦都算不上。
李娇娇看着他, 心中百转千回,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半月没见,少年就瘦了许多, 眼底一圈浅浅的黑色,神色憔悴, 和琼林宴上的摄人心魄浪荡公子形象相去甚远,这无不昭示着近段日子, 他过得并不好。
她心中过意不去,深知他如今这样皆是她造成的。
听见赫连子晋的话, 李娇娇心中想着要不算了吧,正如他所说这世间的事又岂能都如她所愿。
哪怕她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提前顺应去和亲的宿命。想着提前定了亲,她便不会再死在路上了。
她只是不想再喜欢谢霁,不想再在十八岁的时候死去,怎么偏偏就这么难!
求而不得才是她的宿命吧。
一种无力感将她包裹起来,她愤怒、茫然、难过,却最终不得不接受,即使已经重生了,知道了未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李娇娇感觉脸颊有些湿润,慌忙地低下头去,几滴泪水刚好落在抄好的佛经上,墨水晕染开来,一片斑驳。
赫连子晋本该转身就走,可他又期待着李娇娇能说些什么,瞧见她哭了,才惊觉自己方才口不择言的话伤人了些。
脚底也像生了根,走不动了。
“不是说要走吗?怎么还在这里?”李娇娇胡乱地擦了擦脸,抬起头发现赫连子晋还站在原地,忿忿道。
她心情有些不好,既然以后各不相干,又还留下来做什么呢?
“你方才不是说梦见了我?倒想问问你梦见什么了。”赫连子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若不是被钟声打断,他就忍不住要原谅她了。
可瞧见她伤心,他又不忍心走了。
他对上她,再冷硬的心肠也会软上几分,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不过是场梦而已,有什么好知道的。”李娇娇被赫连子晋冷淡的态度弄得不想说了。
反正今后就没有瓜葛了,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想知道,在殿下的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罢了。”赫连子晋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会不会比如今好上一些。
“若能在你梦中占据一席之地,也是好的。”
“总好过做谢霁的影子,这样我也能欣慰些许,不是吗?”赫连子晋轻声说着,眼神躲闪着,倒想是在反问自己。
李娇娇从他脸上瞧出几分委屈,心不由得软了几分。终究是她辜负了他。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后说道:“梦见了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我瞧见了,赶跑了他们,还给了你一块枣泥糕。”
“我们还约好要做朋友。”
李娇娇想到梦中的事,笑了笑,倒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可她根本不记得有这样的事。也不记得曾经认识过赫连子晋。琼林宴上才是他们的初见。
若非是当时的阴差阳错,在慌乱之中看见了他,他们现在也不会认识。
她只顾着说话,全然没有发现她每说一句,赫连子晋的脸色就变了一分。
“赫连子晋,要是我们从前真的认识该有多好。”李娇娇感叹道,或许她就不会喜欢上谢霁了,联姻总好过和亲,或许也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了。
“殿下当真觉得,只是简单地一场梦吗?”赫连子晋的声音有些颤抖,双手垂在身侧,不安地握成了拳。
“嗯?怎么了?不是梦难不成还能是真的吗?”李娇娇不解地望向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期待与难过。
难道她说错什么话了吗?李娇娇又回想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没什么。”赫连子晋狼狈地低下头去,生怕被她瞧见自己不堪的模样。要说什么呢?他又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说,他们从前是认识的,只是殿下,您把我忘记了啊!
多么可笑!多么可怜!
“殿下,你相信宿命吗?”赫连子晋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李娇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思考着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还未等她回答,赫连子晋又自顾自地说道:“我来陈国为质之前,国师曾给我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我的命定之人在陈国。”
“我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那时候我是不信的。 ”
赫连子晋笑着,少年意气风发:“我不信有什么天命,更不信我会爱上陈国的女子。”
“可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有些低落起来,“直到我遇见你。”
“你帮我赶走了欺负我的太监,还给了我一块枣泥糕。”
“我开始相信有宿命这回事。”
“琼林宴上你选中我,那一刻,我感觉好像真的被宿命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