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厌惊楼,即使崔婉凝是厌惊楼宠爱的女人,于是也跟着爱屋及乌,对她有求必应。
想到小狐狸昔日所作种种,桑离不住在心底冷笑。
她想小狐狸上辈子真是造孽了,这辈子才遇上这对儿孽障来讨债来着。
“我心好就是你三番五次欺负我的理由吗?我心好,你就能肆意杀死柳儿吗?”桑离厉声质问,“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柳儿?”
想到柳儿凄惨的死状,桑离怒不可遏地颤抖起来。
她不说话,伏低身体弱弱哭着。
“那你……那你杀了我,你亲手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桑离听得差些笑出声:“杀你?”她语似尖冰,轻易戳穿她心中所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是想让厌惊楼怨恨我,日后找我不痛快,呸!我才不屑杀你。杀你?我手上还要沾点业障,为你损我道行未免不值。”
这女人诡计多端心坏得很,临了还想拉她下水。
她脑子机灵才不上这亏心当!
桑离捆死崔婉凝,现在就等寂珩玉把浮世铃带过来。
结果一眨眼的工夫,一记掌风自身后袭来,桑离侧身躲避,脖颈却落入到对方宽大冰冷的掌心当中。
目光所及之处是他压抑着的怒火与厌恶。
桑离听见骨头收紧时发出的咯吱声,窒息感犹如坠海,同时还伴随着剧烈的撕痛。
一旦松开牵制,崔婉凝连滚带爬地往山阵里跑。
桑离根本不给她逃脱之机,原本困在她手臂上的画骨翎又分裂出一根,也跟着缠住了崔婉凝的脖子。
从后逼来的力度拽得崔婉凝一个踉跄,近乎狼狈地跌至地面,额头磕到尖锐的石尖,鲜血汹涌,染红半张脸。
厌惊楼目光更渗:“松开她。”
喉头被桎,桑离难以发出声音。
她张了张嘴,嗓音变得紧绷又难听:“松……了……我。”
话音落下的刹那,厌惊楼力道更紧一分。
猛然被抽尽的呼吸让她眼泪汹涌,整张脸憋得青红,她仍不作罢,也更用力地勒紧崔婉凝。
等她传来难耐的痛吟,厌惊楼才狰狞着表情,一点点收回手。
空气回来的瞬间,桑离犹如搁浅许久的鱼回到了海水,她大口大口喘气,连喘带咳,泪花四溅。
厌惊楼折身想搀扶崔婉凝,刚喘了一口气的桑离根本不给她机会,借用画骨翎想重新控制崔婉凝,看出她内心想法,厌惊楼弹出术法打中她的手腕。
断骨之痛让她收回手的同时也失去了对画骨翎的掌控。
她捂着弯折的手腕,眼睁睁看着他护起崔婉凝,垂落过来的目光满是杀意。
倏然间——
惊风起。
寂珩玉只身闯入殿内。
厌惊楼眼梢划过犀锐,刀锋般的指甲对准了她的胸膛。
身后是紧随其来的邪祟和无数的宫门弟子,缠斗声正在耳畔,已经来不及了。
寂珩玉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一根沾血的朱玉簪。
——正是崔婉凝用力自戕的那一根。
他凝出血迹滴入浮世铃,胸腔处传来的疼痛几乎是同步涌现。
指甲还没有完全扎穿。
寂珩玉对着两人甩出了浮世铃。
叮铃。
叮铃。
铃铛晃动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好听。
她看到厌惊楼染画着凶戾之色的眉眼近在咫尺,铃铛挡住了他眼底的那一瞬愕然。
“不要——!”
崔婉凝瞳孔震颤,整个身体都扑了过来。
可是最终扑了个空,铃铛声终结之时,三人被一同拉到了虚忆之境。
卷轴如同倾泻的瀑布般在三人面前摊开。
第一幕是三千年前,小重山。
看着那熟悉的山景,厌惊楼顿时愣住,连刺到她胸膛一般的指甲都忘记抽回。
“不要不要!”
“不要看!阿厌我求你不要看。”
“让我出去——!”
崔婉凝崩溃大哭,她拼命地想要去夺回悬浮在半空中的浮世铃。
然而回忆之境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
她连滚带爬地抱住厌惊楼的脚,死死抱着,不住哭求:“阿厌,你不要看,这是假的!阿厌!这是假的!!!你快杀了她,她在骗你!”
厌惊楼似是陷入恍惚,整个人都是木木然的。
可是他的眼睛还在动,随着滚动的卷轴缓慢游离着。
随后,厌惊楼缓缓把手从她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桑离闷哼着后退两步,嘎嘣一声,顺手把被他打断的手骨正了回来。
崔婉凝目光怨恶的就像是淬了毒的匕刃,恨意与恐惧让她失去理智,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崔婉凝取出存在身上的暗器,尖吼着刺向她。
未等接近,大眼崽跳出来把她压在了翅膀之下,暗器跟着滚落到一边。
桑离疲惫得很,捂着腹部再次撕裂的伤口坐在一边,静静跟着厌惊楼看向记忆卷轴。
她也很好奇,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能让崔婉凝这般恨她。
不知多少世之前的崔婉凝出生低微。
她的父亲酗酒如命,母亲又重男轻女只疼爱唯一的儿子,终于在崔婉凝十岁时,把她买到青楼,欲给小儿子换彩礼。
那一幕幕画面摊开在眼前,让桑离不适的皱了皱眉。
再看过去,发现她放弃抵挡,趴在地上哀哀哭着,这让桑离又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
很快,一辆精致的马车出现在了正奋力挣脱的崔婉凝面前。
看到马车的那一瞬间,厌惊楼全身的肌肉都跟着绷紧。
他不眨眼,不呼吸,近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卷轴闪现而过的画面。
撩开的面帘露出张稚嫩的面庞。
女孩不过七岁出头,梳双平髻,虽已入春,但她的脖子上仍戴着白绒绒的狐狸毛领,愈衬着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讨人欢喜。
当这张脸出现时,桑离看到身边的男人电击般地剧颤一下。
她也有几分惊讶。
因为这张脸和她现实的面貌有几分相似,她小时候几乎和这张脸长得差不了太多。
这是谁?
真实的落婉婉?
“她看着可怜,若你愿意,便跟着我吧。”小姑娘估计是第一次来这个这种烟花巷柳之地,也见这场面,虽然语气端的一本正经,可是泛红的耳垂和游移的视线仍透露出她此刻的不安。
所有人都跟着静了。
最后还是婆子下来,拿出令牌,指着那老鸨冷言喝令——
“我们小姐都发话了,你们还不快放人?”
老鸨一眼认出令牌上的身份,点头哈腰就差屈膝:“敢情是落将军家的小姐,既然小姐开口,我们自然不敢抢人。”
落家的小姐……
那果然就是落婉婉。
崔婉凝轮回了很多世,卷轴无规章地四处漂浮着。
厌惊楼没有心情看她的日常吃喝,似乎是急了,一把拽过卷轴,胡乱又粗暴的翻过一卷又一卷,最后终于找到她进门后的记忆。
“招娣这名字不好。”
小重山已入夏,小姑娘一身翠衫坐在桌案前。
她面前敞开着雕花窗,花色倾泻满院。
站在她旁边的丫鬟高挑清瘦,比初见时肉眼可见的养白也养胖不少,衬不上绝艳,却也是清秀有余。
落婉婉用毛笔蘸着墨汁写字,“我想想,今日小满,人生实难万圆,小满即可安心,你叫小满可好?”
丫鬟悄然红了眼,眼神间是掩不住的感动:“我听小姐的。”
“不听我的,要听你的。”落婉婉不住摇头,挂在发髻上的玉穗不听话地在脸上晃动,“对外你是我的丫鬟,对内你是我的姐姐,比起身份尊卑,我更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开心些。”
卷轴里的小姑娘笑吟吟地,恰逢花枝探头,暖意落入到她的笑里,一切都明媚许多。
崔婉凝怔怔看着,有些许出神,她早已忘记这段记忆了。
她几乎忘记,是落婉婉给她新生,是落婉婉教她好好做人,是落婉婉让她明白,她是有人爱着的。
最后为什么走到那一步了呢?
崔婉凝已经想不到最开始的目的了,她不想做这地上泥,只想做那人上人。
厌惊楼呼吸不稳,指尖颤着继续拨弄卷轴。
他在崔婉凝的记忆里看到了他,还有落婉婉。
他们相遇,相识,还有那无法宣之于口的青□□意,她就像是一个见证者,以肉眼记录了这一切。
躲在暗处的丫鬟好比那躲藏在黑夜里的老鼠,阴暗窥视着家人对她的宠爱,慢慢从羡慕走到嫉妒,再从嫉妒一步步走向怨恨。
她有时会心态难平,悄悄往她所服的药里掺水,每次见面说着外面的风景,说着让她羡慕的一切。
日复一日中,情况终于陡转直下。
落婉婉脉象稀薄,太医说她过不了新年。
当天,落婉婉隐瞒病情,和他度过最后一个中秋后,送他去了归墟山。
那盏写着她心愿的灯盏放飞,又被小满收回。
厌惊楼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心脉具乱,那一幕幕都如同钝刀子般,一刀刀凌迟着他。
可他不敢眨眼,不敢说话,自虐般地让自己继续看下去。
在崔婉凝的记忆里,落婉婉就是一朵从明艳日渐走向枯败的花。
在他满心期待着从归墟有所学成,拿回灵丹救她性命时,她已经没有了明天。
他得知落婉婉病情时,落婉婉已经油尽灯枯了。
厌惊楼苦心拿回来的摄魂珠如同那盏花灯,轻易落在了崔婉凝手上。
床榻上的少女身形轻薄到犹如蝉翼,她没有把珠子续婉婉的命,私心掩藏,眼睁睁看着她咽气,闭眼,在亲人的哭啼声中让她进入棺木。
那时的落婉婉……年仅十六岁。
喉间腥甜,眼泪混着血液一直没入齿间。
他高大的身体几欲不稳,只剩一口气撑着他才没有让他倒下去。
卷轴一点点转动。
小满躲在空寂许多的院落里,手里捧着那枚摄魂珠,眼底的贪婪让人作呕。
“只要吃了它,我就能成仙……我就能摆脱贱籍。”惊恐和对落婉婉的愧疚让她嘴里念念有词,眼泪簌簌的流着,“婉婉,对不起……对不起婉婉,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你有人疼有人爱,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老爷今日来寻我,说我的母亲来了,说要给我找人家,问我愿不愿意回家。我不想回家,也不想找人家,我不想去过苦日子。”
“婉婉,你这辈子享尽宠爱与荣华,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已经得到够多,我……我只能这样做,只能这样做……”
“我想成仙,我要获长生,我要让人再也欺负不了我。”
她把眼泪咽回到肚子里,凑近摄魂珠,张开嘴准备吞下它。
第1章 079 [修]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摄魂珠挣脱她的掌心, 抗拒着她,始终不愿意被她自身吸收。
崔婉凝想不通是为什么,她的表情里有迷惑, 有慌张, 也有浓郁的不甘。
只有厌惊楼清楚缘由。
隶属天界的宝器均有灵智,盗取这颗摄魂珠时, 厌惊楼满脑子想的都是救落婉婉, 因此殒命也在所不惜,他往它的身体里滴了自己的血, 以便认主。
那滴血液里包含着他对落婉婉的所有爱意, 它知道崔婉凝不是记忆之人, 自然不会让她拥有。
崔婉凝却如同着魔一样, 借着守夜的由头闯入灵堂, 在雷鸣声起时, 她打开了灵柩。
桑离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厌惊楼立马猜测到她要做什么, 瞳孔紧紧缩动且颤动着, 他死死攥起来的一双手早就被指甲嵌入,血迹渗出也浑然未觉。
等反应过来后, 他挣扎着过去想要阻挠, 然而忘记了这是浮世卷轴,只是属于别人的记忆。
他救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崔婉凝用刀子挖出死去少女的心头血,将混着血的珠子一同咽入到肚子里。
厌惊楼踉跄后退着。
他像是那将碎未碎的瓷器, 只要人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崔婉凝终是得偿所愿,她兴奋又紧张, 重新盖上棺木,连夜逃回了小院。
这颗摄魂珠融于凡胎, 种于凡心,得以让她窥清六界,见得鬼神。
她到底还是心虚,直到落婉婉安葬都因病为由,闭门不出。
头七日,渡魂使前来引魂。
到这一幕时,她彻底崩溃了:“不要再看了!停下!我求你们,一切都是我做的,不要继续看下去了!”
崔婉凝的哀求并未换得厌惊楼一眼,见她艰难地爬到脚边想要阻拦,厌惊楼厌恶的一脚踹开,“我当然会看下去,我要看看你到底做了多好让人恶心的事。”
卷轴里,落婉婉的魂魄脱离身躯,鬼使神差的,崔婉凝走了出去。
渡魂使看到了她体内的摄魂珠,更看清了她心中贪婪,于是诱惑着她,提出了一个阴险而阴毒的交易——
以五百年寿命作为交换,让落婉婉神魂不聚,并且永生永世投入畜生之道。
就这样,落婉婉的一缕魂丝被渡魂使放任在外,她则开启了漫长的轮回。
望着卷轴里女孩散离的魂魄,他头痛欲裂,终于失了以往自持,哭着想要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