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道尊不信任他,同样的,寂珩玉也不相信神域。
既然他已露出利齿,那么只能断之后路。
——这是天道的规矩。
“来人。”无上道尊对弟子安排,“以寂珩玉业障为由,再派沈折忧前去归墟盯着。告诉你们的大师兄,小心为妙,不要触及底线。”
寂珩玉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向来谨慎,无上道尊不相信寂珩玉还会继续轻举妄动。
他只需稳住寂珩玉,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炼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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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岐终于带着寂珩玉回到了归墟。
轿撵刚停于宫门前,岐便急匆匆地准备出去叫人帮忙。
“慢着。”
未等岐走出轿撵,寂珩玉就一把扯住了他。
“尊上?”岐颇为担忧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寂珩玉,“我马上去找人来,君上可继续在上面歇着。”
寂珩玉半仰在榻上。
他共承受了八十七道雷罚。
神域的雷罚不同于飞升的天雷。
那是五行雷阵,每一道雷伤及的都是命脉。若是一般仙骨,在遭受这么严重的雷罚早就魂飞破灭了,偏生寂珩玉有伏羲血护之,死不了,但是活罪少不了,到最后和死了也没过大区别。
他全身鲜血淋漓,筋骨碎裂,最开始穿的那身衣裳早已被血迹染得猩红,岐刚为他换的新衣也很快换了颜色。
就连榻下也源源不断蔓延着血迹。
寂珩玉闭目轻咳,艰难咽下喉间腥甜,“不必声张,免得引宫门恐慌。”
“可是……”岐急得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七日,寂珩玉就与刚离开时判若两人。
耗损的灵力过多,甚至难以维持身形,岐眼睁睁看着他时不时地在人与蛇之间变幻,难以控制体形,这对本就重伤的寂珩玉来说,反噬是巨大的。
“那我、我去请无衍照虚真君!”
只要无衍照虚真君来了,那一定能保住寂珩玉!
寂珩玉摇头否定:“从后山走,直接回朔光殿。”顿了下,“叫桑离来。”
岐一愣:“桑离姑娘还会行医?”
寂珩玉撩起眼皮,斜斜地睨他一眼。
岐滞了许久,恍然大悟,接着露出类似窘迫和无奈的神情,“君上你命都快没了,还想着……”那档子事儿呢。
他叹了口气,是完全理解不了君上的脑回路。
不过岐向来听话懂事,便谁也没惊扰地悄悄把寂珩玉带回朔光殿,然后去伏魔宫叫人。
不巧,桑离这会儿正在月林和大眼崽训练。
她把大眼崽当作陪练,练习一直以来的弱项——体术。
几个回合结束,两只都是累得不轻。
桑离见时候不早,依依不舍与之告别,转身重回伏魔宫。
结果没等回去,就被不知从哪里赶过来的岐拦住去路。
岐焦心如焚:“桑离姑娘,我找你半天,你这是哪里去了?”
即便大师兄戴着面具,桑离也从他的语气中嗅出几分急色。
听闻岐是随着寂珩玉去了群仙宴,桑离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先是怔了一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过多询问,手腕就被他一把拽住。
岐走速飞快,刻不容缓,边走边对她解释:“君上受了重伤,他不想找别人,只想见你,总之……总之桑离姑娘先随我去朔光殿吧。”
重伤?
寂珩玉?
桑离的脑袋还没有转过来,由他拉着朝前面走,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困惑:“他不见药师,见我干吗?”
岐被问得耳根一红。
这话怎么回,直接说实话的话多不礼貌啊?
岐选择不作解释,磕磕绊绊地说:“反正……你快去见见君上,我怕君上挺不过去。”
想到寂珩玉的情况,岐整个人都跟着低沉下去。
他不是那种会做假的性格,桑离听得倒吸口凉气。
能让寂珩玉挺不过去的事情可不多,不就是去个群仙宴,怎么能命都要丢了的?
桑离当即也不敢耽误,直接让岐带她飞到了朔光殿。
尚未进入殿内,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岐没有进去,对她叮嘱几句后,贴心地站在外面守着,还怕自己听到一些不该听的,特意给自己下了一个禁声术。
殿内烛火轻燃。
屏风后的床榻静默无声,越往里走,血腥气越浓。
桑离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蹑手蹑脚绕过屏风,缓缓撩开帘帐。
然后就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寂珩玉浑身沾染着血迹,有的干涸,有的温热,一片片洇染全身,一眼扫过去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血迹,哪里又是衣袍原本的颜色。
然而身负重伤,他的面容又格外地干净苍白,唇无血色,睫毛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桑离在他身上看到了只有死人才有的灰烬之气。
心里骤然一沉,明明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析眼前的情况,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温热的泪水一滴接一滴砸在他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脖颈上的血迹融合。
桑离落泪无声,依旧惊醒了寂珩玉。
当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桑离在那双因失血而显得过于空洞的眸子里看到了温暖和煦的笑意。
“怎么一见我就哭。”
寂珩玉抬起手,轻柔给她擦泪。
喉间作埂。
桑离哪里会知道原因。
她承认对他抱有那么一丝微末的好感,但绝对不会到深刻落泪的地步。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寂珩玉不应该是死气沉沉的。
他指尖冰凉,比他幻出原形时蛇尾贴过来的温度都要冰凉。
桑离莫名难受得厉害,缓缓坐在床边,经过泪意冲刷过的眼眸澄明似月,其中映着他并不精神的面容。
寂珩玉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指腹轻柔缓慢地描摹她的眉眼,心也跟着柔软。
想抱她。
最好亲一下。
然后告诉她——
他喜欢她。
“我与司荼的婚约解除了。”寂珩玉喉结滚烫,“今日之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婚约给我。”
他的声音起伏不大,却如巨石陨落,在桑离心口砸下重重一个缺痕。
寂珩玉看过来。
以往他眼中疏冷多于其他,如今寒意退潮,露出温和的底色,“你曾说过,若你我之事都能解决,便再考虑能否与我在一起。”
桑离蜷握着五指,思绪滚烫。
其实她早就有过猜测。
猜测这一切可能是寂珩玉为了解除婚约的一场谋划,却从未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桑离看到他的腹部如同被烫开一个洞,清晰见骨,光是呼吸都让人觉得疼痛难忍。偏偏他面无波澜,不见痛楚,满眼装的只有她。
桑离嗓音干涩:“你本来是有别的办法的……”
他善于算计,桑离不信他没有更加两全其美的法子。
“嗯。”寂珩玉笑了一下,“是有。”
他说:“但那都不是你喜欢的。”
桑离哑然。
寂珩玉抬手触碰她湿润的睫毛:“我未喜欢过旁人,更不知如何讨你喜欢。我深知自己性情难近,惹人不喜,如今所做,也只是想争得你半缕喜欢,就算得不到全部,一点也是好的。”
寂珩玉从很小的时候就想问自己,问母亲,想问问他们,他活下来的意义究竟为何?
是留在那暗无天日的渊牢里日复一日?还是如同父辈那般,舍身求义,沦为困于天地间的祭品。
世间苦道众多,偏生寂珩玉走的是最黯淡无光的那一条。
他原以为会就此这样,一直下去。
他原以为是的。
寂珩玉幻变出一把锋利灵巧的冰刃,温柔托起她的手,不顾她眸中愕然,缓缓将那利刃放于她掌中,“昔日想杀你是真;如今想爱你也是真,倘若你还恨我昔日,便再杀我一次。”他说,“如你所见,此时我狼狈脆弱,最易得手。只是杀过之后,能否……”
他做了几息的停顿,贴耳过来的嗓音带有几分克制的低微——
“舍弃昔日,留我今朝。”
第1章 093
四周陡然静了下去, 便是那奋力跳跃的烛火也在此刻结束了燃意。
刀刃折射寒光,她皎皎侧颜映笼其中。
桑离攥握着刀刃,最后放下手臂, “我不杀你。”她语调很轻, 但也是鼓起了莫大勇气,“我想亲你。”
这可能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了。
桑离握刀的手撑着床边, 俯身上前, 亲吻上他柔软凉薄的唇。
他吐过血,唇角沾着血液特有的甜腥气。
桑离垂着睫毛专注凝着他的唇瓣, 注意到他鼻息屏住, 吻过去的瞬间, 寂珩玉喉结滚动, 唇角有一瞬间的僵硬。
原来寂珩玉也是会紧张的。
见他紧张, 主动亲过去的桑离反而不紧张了, 也更大胆了。
桑离不顾他错乱小心的呼吸, 尝试用舌尖舔吻他的唇形, 将那丝颤抖和血意一同卷入齿间。
芍药说,若想知道是否喜欢一个人, 亲他就知道了。
桑离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忐忑或者难为情。
唇齿相依时, 有一股柔情直抵胸意,微甜, 想让她亲吻更久些。
一吻结束,她缓慢分开。
桑离眼眸发亮, 眼尾晕染着一缕湿意,唇瓣色泽更深了些, 灼艳明媚,让寂珩玉刹那悸动。
也许是因为刚亲过的原因, 他的嘴唇和脸颊都生出血色,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两人相互对视,彼此沉默。
桑离不禁尴尬,轻嗫着说:“你怎么不说话?”
正想着说点什么调解氛围,大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压按着她埋了下去。
猝不及防间,寂珩玉梗起脖颈碾吻住她的双唇,不似桑离先前那般轻风细雨,恰如雪虐风饕,连片刻的喘息都不给她留。
似是压抑许久,血腥气混着冷香据占着她。
桑离意识发蒙,濒临溃散,堪堪支撑着上身的双臂因过度的索求而失去力气,手臂不稳,半个身子倾压在他身上,掌心跟着触到一片温热的血迹。
桑离如临大敌,瞬间清醒,挣扎着想要错开,却又被他死死禁锢双腕。
明明重伤,寂珩玉手上力气却依旧不减。
欲望大过伤痛,最起码在这一刻他只想让她属于他。
失控让他本就艰难维持的理智彻底崩坍,无法维持人形,腰部至双腿化作蛇体,原本银白的鳞片浸在血中,斑斑点点如同开在雪地里的腊梅。
他就那样不顾伤痛地卷住她的腰身,用力裹住,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嵌入骨缝。
桑离不敢动,不敢推,嘴唇因为过度的厮磨发胀发疼。
他掌心下她梳理整齐的发髻也毁于一旦,凌乱散离,错落的伤口因过大的情绪再次撕裂,血沫渗出,让桑离一阵心惊胆战。
寂珩玉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他眼底暗红一片,唇舌间勾连着喘息,过度的疯狂给桑离一种他就算这样死了,也心甘情愿的错觉。
亲到最后,还是寂珩玉先松的力。
他重重咳出一口血,面颊潮红,一双眼睛清明得可怕。
桑离跟着喘,几近贪婪地吞吐着空气。
胸腔发麻,唇齿间又酸又胀,舌头木生生地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怔怔看着寂珩玉,耳朵里面嗡嗡地响,也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这个缠吻。
等回过神,目光才似有觉察地扫过他全身。
他的蛇尾有气无力地从榻上蔓延至她脚边,鳞片碎裂,露出里面猩红的嫩肉。
桑离记得寂珩玉曾经说过,他的鳞片来自万法身上的一片逆鳞。
鳞似盔甲,刀枪不入。
如今裂开了大半,就连尾巴尖都像是马上要断开。
桑离胡乱擦了一把嘴,欲作起身:“我去找药仙来。”
寂珩玉扣住她的手腕,语气轻描淡写:“这是五行雷火造成的伤,归墟的药怕是治不好。”
“那、那我去让师兄找你的师父过来,他一定会有办法。”
寂珩玉听得好笑,“谁都不用。”他笑意浅,却多了几分真实,“我自有他法,你先出去吧,等明天我就好了。”
明天能好?
这样的伤怎么可能!!
桑离攥住他的手,忽有一计:“我把我尾巴给你!我有九条尾巴,可以分你……”
话音未落,就被寂珩玉淡声打断:“九尾与命火相连,我还没病到要你舍命的地步。”
“可是……”
桑离还想坚持,却见他笑了笑:“去吧,让岐进来。”
桑离坚持不下,不情不愿地离开。
目送她远走的背影,维持在他唇角的笑容也渐渐收回。
寂珩玉的目光犹如穿透般地落在大殿之外,“寂寻。”他声音冷清,“你以前似乎没有偷看别人的癖好。”
似乎是受到某种胁迫,殿内烛火不燃,微弱昏光映在龙柱后面,同时也映出那人长身寂寥。
寂寻站在暗处,长长的睫毛垂着,就这样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完了全程。
“回来吧。”寂珩玉阖上眼。
寂寻未动,看向他似乎在打某种盘算。
寂珩玉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如今体内灵火半熄不灭,急需加持,不想再在无端的事情上耗费自己的精神力。他需要寂寻,就算真的存了毁灭他的心思,也不会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