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以至于当其他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手中还拿着带血的短刀。
后半夜的夜色更重, 众人神色不明。
但是在他看来,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一定像是在看杀人凶手一样。
他好似被喷了一身鸡血后,又被兜头泼了一盆黑狗血,跳进明河里都洗不清。
“是她要抢我手中的刀,不慎才伤到了她。”十一皇子近乎破罐子破摔一般地说,“我怀疑她手中有真的凶器, 想要调换我的短刀。”
十七公主捂着受伤的手, 被人扶着, 也没有装楚楚可怜,而是冷笑着说:“我们不过是话不投机,起了争执, 不慎碰到你的短刀,我被划伤了不说,你还污蔑我想要调换凶器。”
“好,你既然如此怀疑,就让他们搜我的身如何。”
他没说话。
赶来的辅国公萧裴突然说:“按理, 两位未曾摆脱嫌疑,确实是要搜身检查的。”
十七公主:“那就搜吧,太子哥哥前不久才在早朝上说过的, 皇室的人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
十一皇子一听她的语气, 就知道不好。
他立即拒绝:“没有定罪之前,本殿下不接受你们用对待犯人的方式对待我。除非父皇或是太子下令, 不然任何人都不准近我的身。”
萧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明黄的绢帛:“这是陛下的手谕,命我严查言亲王世子一事。”
十一皇子如遭雷击。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这哪儿是皇帝的手谕,分明就是月贵妃的意思。
从他出宫开始,整件事背后都有月贵妃的参与。
因为月贵妃就算发现他不见,就算收到了言亲王世子遇害的事情,做出反应,请皇帝写手谕和在夜里传消息出宫也要一段时间。
萧裴分明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他攥紧拳头,心中彻底绝望,但也没打算任由他们处置,而是说:“那我要萧遂为我搜身。”
萧裴:“我们一般最少也是两个人搜一个人的身。”
眼睛快要睁不开的穆郡王:“那你跟萧遂一块儿去吧。公主那边,让两位侍女去屋中搜身。”
他:“……”
在一番仔细的搜查之后,他的身上果然被搜出来了明显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枚带血的同心佩。
是那种女子送情郎的经典款式。
“十一殿下,也还尚无婚配吧?而且,这上面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的?”
面对萧裴的步步紧逼,他绷着脸说:“在太子来之前,我不会再说一句话。我也希望你们看好我的房门,不要再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说完,他就回到房间,将门“嘭”得一下关上。
门外的宗人府众人皆是苦笑。
萧裴:“早听说这位殿下脾气不好,有些孩童般的胡闹,果真是如此。”
萧遂:“那我们现在是去请太子吗?”
穆郡王摆摆手:“都快三更天了,你去请太子,是不要命了?明天早上再去。”
其实并未睡觉的太子正歪在软塌上,半闭的眼睛随着暗卫的汇报越睁越大。
半晌,她问:“十七公主和十一皇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墨衣斟酌了一下说道:“在十一皇子还未成为贵妃娘娘的养子之前,他们也常有拌嘴和互斗的情况,但若有外人欺负他们中的一人,他们会一致对外。”
“十一皇子刚开始成为贵妃的养子时,两边默契地没有再来往。”
“后来十七公主主动地找过他一次,发生了争吵后,两边的关系就迅速恶化,十一皇子甚至公开批评十七公主没有教养,担不起公主的身份,之后桃妃母女的日子就更艰难了,直到您帮桃妃娘娘封妃时才好些。”
萧云懂了。
在恶劣的环境中,同一家的小孩彼此之间既存在生存资源的竞争,又会在外部的威胁下经常合作。
这是一种比自然界的竞争与合作关系更为复杂的关系。
因为人的情感时常发生扭曲。
两人在这种关系中长大,不可避免地对彼此有着高度关注。
绝不可能和平分开。
十一皇子成功完成身份的飞跃后,并未想办法让昔日的亲人过得好起来,还为了撇清关系打压她们母女。
这对十七公主来说,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背叛。
是自己讨不了好也要坑死对方的执念。
但也不至于为了杀死对方做出这么大的局吧?
那可是言亲王府,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十七公主做得也不算完美,反而存在许多纰漏。
墨衣犹豫了会儿,又说:“因为十七公主提到她是为了未婚夫去司徒谒那里求剑,属下就顺便调查了一番她的婚约情况。”
萧云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说说看。”
墨衣:“十七公主与平国公府五公子的婚事,是十一皇子让皇上赐婚的。那位五公子与言亲王世子是好友,经常结伴去青楼,两人有一些不太好的名声。”
“怪不得要挑这么个人下手。”本来对十七公主的行为有些介意的萧云立刻释然了。
杀的不是那种无辜路人,那就没事儿了。
“情况我大约直到了,先睡两个时辰,明早再去宗人府。”
萧云说完,嘴里泛起苦涩。
她也成为每天只睡两个人的猛人了呢。
借助安眠香进行了两个时辰的深度睡眠之后,萧云精神奕奕地起床,收拾自己,然后准备出门。
一出门就在门口看到了蹲在附近的傅朗。
“傅大人这是有事么?”
傅朗走过来,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一般地说:“我想,十一皇子可能并非是杀害言亲王世子的凶手,此事中还有许多疑点,想要来告知殿下。”
他嘴上经常说“只要与我无关便好”,但身体总是很诚实地去探索案件的真相。
也并不希望有冤案的出现。
十一皇子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被动,以及对周围环境的陌生。
他倾向于对方并非真正的凶手。
萧云耐心地听完他关于案件的分析,又问:“大人要随孤一同去宗人府么?”
傅朗摇摇头:“车府那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如果不传臣问话,还是不去了。”
他去其他部门,都会受到超高规格的待遇。
那些人都恨不得送瘟神一样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外。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很少踏足别的部门。
萧云对此表示理解,然后乘上马车,前往宗人府,另外也通知言亲王府和府衙,此案在宗人府审理。
她刚进门,就被十七公主和十一皇子迎上来。
十一皇子:“我希望能跟皇兄单独谈谈。”
十七公主:“我有事要告诉太子哥哥!”
萧云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孤还是头一次这么受弟弟妹妹的欢迎,既然如此,便请穆郡王腾出一间屋子,让孤先分别与十七妹和十一弟聊聊。”
先跟十七公主聊。
因为对方喊“太子哥哥”。
门刚关上,十七公主就想扑进太子怀中,但对太子的畏惧还是让她没敢这么做,只是扯着对方的袖子小声地哭起来。
萧云不为所动:“你在哭什么?”
对方:“……”
十七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出惊人:“我是觉得言亲王世子死得好,激动而哭。”
哟。
萧云有些意外地挑眉:“那你是想说什么?”
她低下头,用有些哭腔的声音说:“太子哥哥您知道的,我与十一皇兄一直有些不对付。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卑鄙到骗父皇为我定那样一桩婚事。”
“那平国公府看似锦绣繁华,实则也养出了道德败坏,恣意妄为的蛀虫,我那未婚夫就是如此。”
“他与言亲王世子常出入青楼勾栏,一同狎妓,还喜欢□□女子,跟过他们的女子大多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便是被玩死了的也有许多……”
“这样的事情,让我不免想到了新朔姐姐。她也是嫁到看似大族的乔氏,遭到丈夫和丈夫家人的虐待,我虽是公主,可只是不受宠的公主,那平国公府未必瞧得起我。”
“我担心自己嫁过去跟新朔姐姐一样遭到虐待啊!”
十七公主的话句句情绪饱满,引人怜惜,还很聪明地将自己与新朔公主划为一类人。
萧云也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因为要说假话,十七公主就不会说言亲王世子死得好,而该往十一皇子身上泼脏水。
说真话,反而会提升她在自己面前的印象分。
这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萧云想到某位积极带领同事内卷的家伙,淡淡道:“新朔是嫁去翰州,数年才回王府一次。你是嫁在京城,还是平国公府,宫宴不会不请你,你要是当哑巴不会告状,孤也懒得管你。”
十七公主一哽,随即又楚楚可怜地说:“可告状是没法彻底解决问题的,一些令我难堪的小事,妹妹也会不好意思向太子哥哥倾诉。”
萧云点点头:“确实,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可能欺负自己的人直接消失。”
这狠辣的手腕,不愧是他们萧氏的人。
十七公主:“所以太子哥哥会理解妹妹的,对吗?”
“当然。”
理解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萧云让她出去,再将十一皇子喊进来。
十一皇子同样没有对言亲王世子的事情有过多的赘述,只道:“事情确实不是我的做的,但您情况发生了改变。”
“那封让人送给您的信,即使您不能将我救出也可以作数,只要您愿意在接手我的势力之后,将十七公主送来与我作伴,再寻机会替弟弟向贵妃报仇。”
萧云模棱两可地说:“我知道了。”
她手中已经有能够揭露真相的证据。
但一旦揭露,十七公主就会担上杀害言亲王世子的罪名,逃不过一死。
反而如果是定十一皇子的罪,最多只会是贬为庶人。
倘若她同时答应两个人,还能将利益最大化。
萧云端起杯子,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或许是一次试探。
来自晏怜的,在萧露事件之后的试探,试探她的心性,底线与权衡能力。
想看她是罔顾事实,怜惜女子,还是寻求利益。
城中的一家茶舍中,晏怜与谢攸面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局残棋,两人都没有再落一子。
晏怜:“真巧啊,我们的计划中,竟有重复的棋子。”
谢攸:“不巧。”
晏怜:“那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如何选择呢?”
谢攸但笑不语。
第121章
萧云一直很清楚, 自己算不上一个正直的人。
她最多同情一下那种没反抗力的受害者,像是这种全员恶人的情况,她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吃瓜, 说句“撕得好, 撕得再响些”。
但当这些人命运决定权落到她手中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踌躇。
尽管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她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容易令人走入歧路的权利。
因为她不需要公正。
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去认为如何做才能符合更多人的利益。
甚至,她只需要凭自己的心情就能过做出决定。
她能够感受到其他人的渺小,在做这类决定时, 反而更加谨慎。
面前的问题, 似乎只在于她想让谁下台。
十一皇子和十七公主之间, 她自然是更喜欢后者,也很欣赏对方的狠劲儿与心计。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桩栽赃嫁祸的案件。
十七公主才是真正的凶手。
傅朗还特意在上班前来了一趟太子府,希望她能够主持正义。
主持正义的代价是让十七公主去死。
好像又罪不至此。
萧云纠结了一会儿, 决定先去看一下审问的过程。
十七公主那么自信能够获得她的同情,从而脱离罪责,肯定还有其他的活要整。
让她看看这出戏有多精彩。
等出去的时候,排到第三的穆郡王才陪着小意,跟萧云讲了昨天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