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至城门,就被拦了几次,让他们给贵人的车让道。
萧云无意暴露身份,也还没有染上“老子最高贵”的毛病,便好脾气地一一让过。
城门的守卫异常戒严。
然而再严也抵不住宸王府的权势,守军都还没有掀开车帘,见了甲影手中的王府令牌就直接将他们放了出去。
在官道上前行了一段,路面明显地变得颠簸起来。
萧云没忍住,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不远处的房屋被烧得漆黑倒塌,点点火星时明时灭,滚到一旁的半面酒旗上隐约可见一个“乐”字。
这路旁的尸体都无人收殓的场景实在是称不上一个“乐”字。
“停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一股藏不住的颤抖。
甲影语气平静:“殿下受刺昏迷后,其他几位皇子也先后遇到刺杀,五皇子与六皇子身死,三皇子与十皇子重伤,京城大乱,荣王趁机以‘清君侧’的名义带兵攻打京城,、于前日攻入城门,国师大人神机妙算,诱杀荣王,又命林威将军率禁卫军将乱军击退。”
提到的四位皇子是除了萧云之外最有可能当太子的。
现在两死两重伤。
很难不怀疑是国师大人的迁怒。
怪不得杨氏那么干脆地把杨虞送到宸王府,也怪不得苏凤裳在之后会以“未来七皇子妃”的身份为贵。
荣王则是一位异姓王,祖上与高祖一起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才得到这个世袭的爵位,还一直掌控着盛国的一支强悍军队。
也就是古早文背景,这种王府才能延续一百多年的荣光。
萧云:“五皇兄他们……是师尊做的吗?”
甲影:“是,不过有七皇子和十一皇子的推动。”
“唔……”
萧云又沉默了许久。
期间她将车帘放下,想要眼不见而心瞎,过了会儿又将车帘拉起来,看外边未熄的林火。
是了,男主在三年内就灭了盛国。
可在他出兵攻打盛国之前,盛国就陷入动乱多年。
乱到身为丞相女儿的女主刚及笄就不得不逃离京城,在外流离。
而今,这一场储位之争,正式拉开了动乱的序幕。
她若离开,那么京城就会按照书中的轨迹发展,在五年后,荣王之子卷土重来,将京城毁去大半,挟持天子,以致宗室逐渐式微。
盛国的凤京,人口超百万,在这样的冲击下,又有几人能够安然地活着呢?
萧云蓦然感受到“九皇子”这个身份的压力。
若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甚至是宗室公主,在此刻,她都会选择独善其身。
偏偏,她是距离太子一步之遥的皇子。
偏偏,其他皇子乃至于宗室王爵,都没有救世的觉悟和能力。
“得先将这件事处理好……”她喃喃道,很快从失神的状态中走出,“先回去,过会儿宫里该派人传我入宫了。”
她做的这些事情,能瞒过别人,却没法瞒过玄知。
得去会一会她的师尊和父皇。
萧云放下车帘,静默地回想这关于二人的过去,思考应对策略。
马车的回程依然平静。
城门的守卫也未曾问他们为什么会回去。
入城门时缓行,一辆马车恰巧迎面而来。
里面坐着正在交谈的两人。
萧云自幼习武,五感敏锐,因而将他们的谈话听得分明。
“兄长听闻陛下有意立太子,特意赶来京城,如今太子未立,连传说中那位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九殿下也未曾见过,为何这便离京?”
少年的声线听起来约莫十二三岁,清脆而稚气。
被他称为兄长的男子则声音清越,更多几分游刃有余的韵律。
音色如玉质,声悠扬而回旋。
十分动听。
以至于萧云听到他说“不必见了”,也悟到他“立什么人当太子都救不了现在的情况”的意思,都没有生气。
那少年却没能领会兄长的意思,而是自己想通了:“那九殿下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没听说有什么实绩,又以那妖道为师,想必是一丘之貉,本就不必见的。”
“五皇子倒是素有贤名,六皇子亦有实绩,可惜皆身死。三皇子听说下半生无法离开床榻,十皇子也废了双腿,陛下就是再糊涂也不会立他们为太子。”
“那便只能是九皇子,盛国有这样的太子,当真是……”
萧云:“甲影。”
她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按照原来的习惯,这是一般生气,要给点颜色对方看看但不要太过分的意思。
甲影会意,一枚飞刀从指尖飞出,直直地朝着对面的马车而去。
飞刀割破了车窗的车帘,柔软的绢纱落下,露出对面车窗前坐着的少年。
少年眼睛睁得像猫眼一样圆,乌亮的瞳孔微缩,神色惊恐。
然而他并没有在飞刀被车帘阻挡时趁机躲避。
不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而是有人按住了他。
那是一只半藏在石青色大袖中的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扣着少年的肩,指节撑紧,叫人看出这轻飘飘的动作中暗藏的强悍力道。
带着叹息的一声“别动”,藏进飞刀扎入木料的嗡声中。
这枚飞刀是斜着射入车内的,倘若少年朝车外倒下(另一侧是茶几),这一枚飞刀将会正好嵌在他的肩上。
若是反应再迟钝些,扎在喉咙上也并非不可能。
选择不动,反而只会被割破衣服。
青年摘下飞刀,坐于弟弟身侧,朝着萧云的马车作揖:“幼弟出言不逊,若冒犯到阁下,在下替他向君致歉。”
萧云有些好奇他的样貌,便掀开车窗的帘子,只是并未说话,也并未掀开幕篱。
既然做了回城的决定,那她出城的事情必须要死死瞒住。
对面的一对兄弟确实生得异常出色。
那少年尚在总角之年,唇红齿白,眼睛大而有神,眉目间尽是少年意气。
是那种即使口出狂言,也只会换来包容一笑的类型。
青年的五官与少年分明有五分相像,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少年之貌,给人以浓烈灼目之感。
他只叫人觉得浓淡相宜,面如冠玉,若画中的竹林君子,雅致恬淡。
即使在这样的冲突下,依然保持了从容之态。
确实可说是君子之风。
萧云正点评着,却不防听到对方一句“阁下这幕篱,可是出自宸王府”。
她:?
说好的你们是连九皇子的面都没见过的外地人呢?
还是说九皇子的幕篱都被人一一画下,避免不长眼的人认不出来?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疑惑,那青年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时下的士族间奢靡之风盛行,以珠玉饰幕篱之事常有,但能用如此贵重珠饰的并不多。”
“况且……幼弟因对九殿下颇有看轻,才被阁下的侍从出手警告。在下因此产生了联想,才出言问询。”
而她的反应,坐实了这个猜测。
萧云懊恼地补上对方的未尽之言,又意识到以这人的聪敏,她再不表现出什么,他就要往“阁下就是九皇子本人”这件事上猜了。
她急中生智,夹了夹嗓子,以娇柔的女声说:“不错,这顶幕篱确实为九殿下所赠。”
那么为什么要送给她具有遮掩面容性质的幕篱呢?
萧云顺着这个思路,结合情况往下编:“殿下不仅赠我幕篱,还有金银与新的身份,他希望我能远离纷扰,重新开始生活。”
“但我方才出城,见城外惨象,不由觉得,与那些无人收殓尸体的死者相比,我已是有幸。”
“殿下爱怜,欲助我逃离此处,可我离开后,便难以对他有半分助力。”
“所以,我回来了。”
那青年似有动容:“在下虽不知姑娘为何要离开京城,但需要抛弃旧日过往,必然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姑娘却能在出城后选择回来,不仅知恩图报,亦有与之匹配的胆魄,令在下钦佩。”
萧云轻声一笑:“公子是个明事理的,怎生有这样一个口出狂言的弟弟?须知这里是京城,敢说九殿下的坏话,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少年欲要说些什么,却被兄长一个眼神制止。
他咬了咬唇,态度极为端正地道歉。
“我不能代表殿下原谅你。”萧云睁眼说着瞎话,“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们且在京城住下,好好地瞧一瞧,九殿下是怎样的人物。”
少年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我们今日便要离开京城,现在都到了城门……”
萧云凉凉一笑:“二位在道歉时未曾提及自己的姓名出身,想必是不欲被人知晓自己来到京城的,是吗?”
“五弟。”
青年止住少年继续暴露己方的行为,温和有礼地表示:“天子将立储君,此等大事,确有留下一观的必要。”
好一个进退有度,滴水不漏的贵公子。
必然能在原著里拥有姓名。
萧云一时想不起来,便在回府的路上对甲影说:“与城门的守将传话,一个月内,若有人放那两人出城,便是与本王作对。”
第4章
萧云回到王府时,花厅已经被处理干净,杨虞也将妹妹火化,郑重地将骨灰装入坛中,又装进锦盒。
她:“之后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杨虞:“打算将妹妹带回母亲娘家,在那边找个风水宝地安葬。如今京城戒严,希望殿下能助我出城。”
出城……
萧云蓦然发现,自己对那两人的说辞,很像是没死的杨八小姐出城离开。
而这件事闹得不小,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晓。
若此刻再传出杨虞妹妹的死讯,那她岂不是穿帮了?
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渐渐成型,她看着杨虞说:“你想好要怎么处理京城这边的事情么?关于你父亲和陈家那边的。”
杨虞脸色一变。
他妹妹的死,对杨家来说,是家丑,真实情况一时半会儿不会传出。
但若是陈家那边想要保住陈安的名声,将他妹妹所怀的孩子污为野种,以显自己退婚的正当,只要暗中给出一些筹码,他们父亲有可能,不,是肯定会舍弃他妹妹,站在陈家那边。
萧云见他想到其中关键,又说:“你可愿意有人顶替你妹妹的身份?”
杨虞犹豫了会儿。
最终因为“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而点头:“这个身份给环儿带去的痛苦和枷锁远比她得到的好处要多,我欲将她改为母姓,再行安葬。”
“杨环这个身份若对殿下有用,殿下取用便是。”
他亦有其他的心思。
九殿下要用这个身份,必然会妥善处理好名声问题,也必然会对上陈家。
届时,也能令妹妹的在天之灵多得几分慰藉。
萧云点头:“你的伤势不宜出行,先行养伤,届时我派人送你出城。”
杨虞对这个安排并没有异议。
萧云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刚准备给头上的伤换药,宫中来使就到了。
她目光一凝,戴上另外一顶更加奢华的幕篱出去迎接。
天子最信任的近侍,内廷总管何贤一张粉白的脸上满是笑意:“陛下十分忧心九殿下的伤势,派老奴来探望,没成想您已经醒了。”
“本王也没想到,原本人已经进到阎罗殿见到判官,竟又被送了回来。”
天子偏信国师,服食丹药,不思朝政,重用宦官。
可谓是五毒俱全。
然而萧云有意拿下太子之位,免不得要投其所好一下,她也确实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自己好得出奇快的伤口。
“殿下果真是受天命庇佑之人。”
何贤是见过大世面的。
宫里的那些个道长谁不会一两手仙术?
莫说是医学奇迹,那就是活死人肉白骨都有人表演过。
但其中真假他心知肚明,甚至还配合人掉包过尸体。
他表面惊喜震撼,心中也思索起来。
不知九殿下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现下看着竟如常人一般。
若是没有太严重的后遗症,他得琢磨着给国师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获得这份奇药。
何贤:“殿下若方便,不若随老奴一道进宫,好叫陛下放心?”
按照流程,这种神迹最后都是要显现在天子面前,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萧云对他的示好有些莫名其妙。
但在有操作空间的时候,她向来不会选择逃避。
总归是要见她这个便宜父皇和妖道师尊的,不若趁此机会将太子之位顺利拿下。
“公公稍等,御医说本王伤在额头,需注意保暖,本王去取一件披风便同你入宫。”
拿披风这种事情,其实应该让仆人去办的。
但何贤是个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在此刻指出问题,反倒关慰了几句,任由萧云自己进入内室。
萧云一进门就瞧见了抱着两件不同颜色披风的墨衣。
这两件披风一件是黑色一件是赤色,但款式极为相似,都垫了肩,穿上会显得肩宽。
原主真的很担心自己暴露啊……
殊不知凡是弄虚作假之事,最忌讳的便是心虚。
她将墨色的那件接过,低声对墨衣说:“去一趟杨府,让杨大人忘记女儿的死,再给他那深陷退婚风波的女儿选一处适合静养的住处。”
墨衣充满信念感地答应下来。
对刚刚上任贴身护卫的她来说,接到这种涉及朝廷要员的任务,不是刁难,而是主子有意重用她,在考验她的处事能力。
她必不让殿下失望!
送走萧云和何贤,墨衣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细细地乔装自己,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她出自宸王府的东西。
才前往杨府,悄悄潜入了家主书房。
治粟内史杨谷正在查看陈家送来的书信,考虑要怎么与他们讨价还价。
他正想的出神,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谁?!”
他的惊叫因为脖子上的刺痛而骤然停止,心中的恐惧却如惊涛骇浪一般难以遏止。
京城刚出了乱子,大家都很惜命地提升了家中的安保水平。
因为实在太过有钱,他特意请了京畿一带很有名的游侠作为自己的护卫。
结果他重金给护卫买来的宝剑,现在搁在他的脖子上!
墨衣模仿着刚才打昏的游侠声音,低低一笑:“知道我的身份,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