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谷眼珠下移,瞧见刺客纤细白嫩的手指,恐惧更甚。
这样有水平的刺客,无论是私养的,还是雇来的,派她来的人都一定非寻常富贵。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与儿子有关的九皇子遇刺事件。
可与这件事有关的贵人太多了。
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很多……
杨谷立刻遏止了自己的思考,因为这位此刻说的很对,知道的太多,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有什么在下能帮上忙的吗?”他放缓语气说道。
“大人府上的八小姐今日下午不慎落水了。”
“你怎么……”
“我们主子心善,将八小姐接走医治,不日就会还给您。”
墨衣睁眼说着瞎话:“陈家的公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落水后碰到水里的刀子,连肠子都被划破了,回天乏术。”
杨谷面不改色地庆幸道:“小女实在是幸运。”
赚大钱的人,最讲究的是丢掉良心。
不管送回来的是谁,他只对外头的人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好。
他可不想被书房里的刀子割破肠子。
“但摊上那种未婚夫实在是不幸,要是让人觉得她落水是因为陈家退亲便不好了。”
杨谷:“放心,见到小女落水的人,老夫已经全部处理掉了。陈家那边,老夫也会对外指责怒骂,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当时他还没想到陈家会给这么大的好处,让他的女儿承担退婚的全部错误,只觉得丢人,便将知情人全处理了。
结果前脚把人砍了,后脚陈家的密信便交到他的手上。
现在仔细想想,这其中的水,真是又浑又深。
赶紧割席!
“大人果断。”墨衣夸了一句,又顺理成章地提出自家主子的要求。
杨谷:“朱鸾巷幽静,出行也算便利,我在那里有一处宅子,许久未去了,正适合让环儿去静养。”
朱鸾巷是远离皇宫的一条新街道,房子都建得很大,自然幽静。
他也是跟着风潮在那里搞了那么一套大宅子,住过一段时间便因为距离皇宫太远耽误上朝闲置了。
现在拿出来破财消灾也不是很心疼。
墨衣顺利完成任务。
萧云也顺利地进到皇宫之中。
皇帝住的无极殿金碧辉煌,奢华无比,萧云一踏进去就觉得自己浮夸的打扮非常符合环境。
奢靡精贵,才是这时的主流审美。
相比她来,殿中仅着一身白衣,腰间仅佩一块木符的男子才是“异端”。
那人束着道冠,面容年轻。
更有一种模糊年龄的缥缈气质,非常的……仙人。
不是那种欲要羽化成仙的仙人,而是从天而落,会蛊惑帝王,乱其江山的仙人。
被喊成妖道,不是没有道理的。
“师尊。”妖道的唯一亲传弟子向前几步,乖巧行礼。
玄知颇为惊奇地说:“本座昨日还看见你头上起了一个极大的包,显得你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能戴上幕篱!”
萧云:“……”
这妖道端着仙人的模样,张嘴吐出来确实也不是人话。
第5章
萧云耐心且充满演技地讲了一番自己的鬼门关前一日游,回到现实发现过去七天的故事。
史官总结了一下,作出这样的记录:“九皇子为无常勾魂,带入冥府,阎罗殿中鬼神皆异之,言其寿数未尽,因星象之乱而被遮掩气息,实为生魂。九皇子幸有天子紫微之气庇佑,魂魄未损,安然返回人世,地府治其伤势以作补偿。然,其入酆都前已饮过孟婆汤,过往种种,皆恍然入梦,需多加思虑方可忆起。”
再翻译一下,就是她被勾魂到阎罗王面前,被发现还是个活人,就被放了回来。
伤口迅速愈合是因为地府补偿她。
对一些事情感到陌生,并且需要一点时间回忆是因为喝过孟婆汤。
“有天子紫微之气庇佑”则是引用了玄知道人的说法。
玄知说盛国的当今皇帝命主紫微,是天定的帝王。
九皇子的命星是依附于紫微星的一颗辅星,紫微在一日便一日不能进位,但胜在年轻,若将其好好培养,则会反哺紫微星,延其寿数与福泽。
这种说法就跟“以童男童女的血炼丹能够炼出长生丹”一样,纯属无稽之谈,又很容易取信于上位者。
而且很好操作出“灵验”的表现,让对方深信不疑。
原来的九皇子为了配合,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生病”几日,以此换取皇帝越发深重的宠爱。
玄知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萧云,觉得自己的小徒弟似乎比以往更有主见了。
他脸上泛起微笑,配合她的表演。
“那日乌云盖月,难以观察星象,又有荣王作乱,是为七杀入局,天象接连两天都很混乱,而今据殿下所言,便可解一二。”
“星象之变,向来早于世事,而七杀向来与紫微相冲,祸事本应向陛下而去,然陛下修为深厚,殿下又常年为陛下所庇佑,是以先危及殿下,再陷都城以危难。”
“天命再凶险,朕有国师与小九在侧,便不畏分毫。”
一男子大笑着走出内室。
那人松松垮垮地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
却不像玄知那样素净,而是以银丝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佩着无瑕的美玉。
披散的头发透着湿意,半敞着的胸膛上有未擦干的胭脂与抓痕。
啊……
萧云突然想起,玄知给皇帝吃的丹药,大多是做成丸子形状的补药。
皇帝年纪见长,要想给他“依旧强壮”的错觉,自然得上补肾的药。
药物归药物,荣王之乱才过去几天,他竟能毫无负担地继续过自己的荒唐生活。
甚至第一句不是关心刚从鬼门关前回来的最宠爱的孩子,而是得意于自己如今的状况。
萧云心里滚动着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身体却很诚实地急走两步,到皇帝面前摘下幕篱,略带哽咽地说:“儿臣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父皇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额上带血的绷带,说:“小九与国师的话,朕都听见了,你在冥府,可有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儿臣见到了荣王,起初还不敢相信,但他脖子上插着一只白羽的箭,我便知道他是死在父皇的人手里。”
皇子尚且有专属暗卫,身为皇帝自然更是如此。
皇帝手中有一支近百人的死士队伍,名为白羽卫,各个都是精锐。
他们使用的箭,便以白羽作尾。
皇帝听到“荣王”二字,想起当日城破时的狼狈,不由痛骂对方,又问萧云荣王有没有受到阎罗的重判。
萧云 :“儿臣比荣王前去的时间要早,先一步入阎罗殿,未能见到那奸人受审,但我假装没有发现他的死因,跟他说了许久的话,似乎有些许收获,只是如今头疼兼记忆混乱,一时未能记起。”
“待想起来,必定命人告知于您。”
荣王虽然死的早,但荣王儿子在五年后俘虏了皇帝,试图纳女主为妾,戏份大大的有。
她回去想想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消息。
“是,你头上受了那么重的伤,还难为你主动入宫来见朕。”
皇帝像是才发现她是个病人一样,关心着她。
“你说酆都因误拘你的魂,医治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让父皇看看。”
说着便伸手扯她头上的绷带。
萧云低着头,柔顺乖巧,藏住眼中的笑意。
带血的绷带被扯落,弃置于地。
皇帝惊愕地见到,她额头上尚有一条指节长的伤口,在他的视线中迅速愈合,只留血迹,就连肤色也与额头其他地方全然相同。
而御医与他汇报的是:九皇子额头伤可见骨,难以回天。
“神迹,不愧是神迹啊!”
他发出猖狂的笑声,转身去下立九皇子为太子的圣旨。
在他走后,萧云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
三个时辰后。
萧云从冰凉的玉床上醒来。
她捂着自己还有些发热的额头,低吟长叹。
想要重金求一个没有加载原著的脑子。
又舍不得这个金手指。
是的,她的脑子里现在有一本完整的《倾国绝恋:乱世美人泪》,牢记程度约等于乘法口诀。
一旦回想,就会被反复创死。
唉,果然所有的馈赠都是有代价的。
擦了擦泪花,她抬头看向外面。
在重重的帷幔与珠帘之外,玄知的身影占据了她的视线。
萧云脑海里闪过原著的一个片段。
【天子已成阶下囚,玄知道人却依然为权贵所推崇。
“想知道为什么吗?”荣王捏着苏梦璃的下巴,转动她的头,“好好看看这个令你父亲失去丞相之位,让你们如丧家之犬的人,看看他,他是否与当年别无二致。”
苏梦璃呆滞地看向缓缓走进殿中的道士。
那人一身素衣,却将奢华的大殿衬得若无垢的道场。
那张年轻的脸,更是与她幼时所见的,别无二致。】
这个片段里的荣王,是已故荣王之子,如今下落不明的荣王世子。
时间线应该是五年后。
而在萧云的记忆中,她十几年前见到他时,他就是这幅样子。
好恐怖的“别无二致”。
萧云开始向天祈祷,这本书里没有玄幻元素。
不然她怀疑自己日后跟男主打起来,会出现“百万流星自天而降,将盛国军队全埋”的场景。
“醒了?”
缄默的宫人一层一层地将纱幔拉起,玄知端着一个小碟走进来,蹲在床前将碟子递给她。
萧云垂眸,瞧见碟子底部铺着细碎的冰沙,正中一枚包在银纸中的丹药。
丹药泛着瑰丽的光泽,还有甜香。
她心中突突,却没有犹豫地拿起药塞进嘴里。
清甜微凉,刚品到药的苦味就咬到了甜蜜的夹心,咽下去不久,她因失血发热而虚弱的身体就像是注入了能量。
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给丹药做蜂蜜夹心,她这个师尊真是个人才。
也是真有本事。
萧云趴在枕头上,半是撒娇半是开玩笑地说:“师尊昨日还见过我,不怕今日的我是旁人顶替的吗?还是说您真地算到了我会起死回生?”
“你当然是我爱重的弟子,为师也未曾料到你会恢复得这样好。”
正当她以为他会说“事实无所谓,只要你扮好我的乖乖徒弟”这类话的时候,玄知温柔的眉眼弯了弯,笑得颇有些俏皮的味道。
“本座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你的体内有世上独一无二的蛊。”
她:“……”
失策了,她忘了古早言情里即使没有玄幻元素,也经常会涉及并不科学的武侠。
他居然给她种蛊,好狠的男人!
或许是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幽怨,玄知给她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动机。
“你之前不是老是担心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吗?我就想着给你准备一个能够应付试探的替身,寻了许久才找到一个与你骨骼大小一致的男子。”
“母蛊种在你的身上,子蛊种在他身上,天长日久,他便会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唔,这蛊炼成也有许久了,为师还未曾想好它的名字。好歹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应当隆重些,徒儿有什么好主意吗?”
萧云解开了“挂在城头的尸体是谁的”的疑惑,默然片刻说:“镜妖。”
传说镜中妖代替原主生活,待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之时,它便会成为真正的原主。
也算是合了原著的故事。
玄知听到她的话一愣,随即笑容更盛:“徒儿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心境更加开阔,事情也看得更加分明。”
也更多几分杀伐果断的锐意。
叫他的耐心也多了许多。
萧云:“万一徒儿正是镜中的妖呢?”
白衣的道人以宽袖遮面,细长的眉眼透着诡谲:“镜妖都是将自己当做原身的,对其他人来说,更是没什么不同。”
萧云手脚冰凉。
她想到自己对处理遇刺一事的熟练,对陈安死亡的熟视无睹,对杨虞的利用……那并不是一个生活在现代,三观成熟的人该有的冷漠。
就像是有另外一个人藏在她的身体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一样。
萧云很快从这种状态中挣扎出来。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深究哲学问题的人,也因为这些影响有助于她适应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务实而不求真。
这是她的生存智慧。
“师尊讲睡前故事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她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师尊是在何处寻到的那人?”
“大牢里呀,那里常关一些世家贵族,俱是养尊处优的年轻人,身体也都算健康,很合适的。为师这里有他的卷宗,不过有些脏了,因为找到他的时候,他家里送来了赎死的金银与锦布,衙门打算销毁它。”
萧云从宫人手中接过边缘被火燎焦的卷宗,翻阅起来。
看了几行之后便合上。
是个喜欢将美貌女子先奸后杀再奸的变态,所杀女子从伎子到良籍,再到家道中落的小姐,最后是落单的贵妇人。
癖好变态,手段残忍。
真是脏了她的眼睛,这种罪都能被赎死,怪不得国家要完。
不过借由这件事,萧云又想起旁的事来。
为玄知试药的人,无论事后是生是死,都会得到一笔足以买命的钱财。
若是身体出现问题,还会研制能解决副作用的对症药物。
无论玄知此举是否是作秀,对她来说,与其合作都不会太过抵触。
对朝堂上的某些忠臣来说,这位国师也比其他喜欢用人或贵重宝物做丹药原料的方士要更加正派。
“师尊打算什么时候将人送给徒儿?”
“你回府便能瞧见了。”
萧云:“……您原本没有打算在我死后,让他顶替我,是么?”
玄知投过来一个无辜的眼神,仿佛她产生这种疑问是件不尊师长的事情。
萧云:呵。
第6章
从宫中回到王府,萧云便成了新鲜出炉的太子。
东宫久未有人居住,虽常有人洒扫,也依然需要整修,所以她暂时以宸王府为太子府。
她在府中见到了自己的替身。
就像是她第一次照镜子一般,看着陌生却直觉那是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