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
县衙里也都是老熟人,齐禄也没嫌麻烦,直接掉头去了县衙。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年轻男子激愤的质问:“为什么要放了他们?在下好不容易抓着他们的把柄,当场逮到他们对人施暴。”
“不要这么大声。”县令的声音疲惫又厌烦,“哪有施暴,是他们的教众犯了错,在内部处置,我们不好掺和。”
“要这么说也行,您想放就放。但您当初可是答应过我,要是能让红云教在县城不伤害到您的威信,就给我主簿之位的。现在我得罪了红云教,您该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县令没有说话,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齐禄却觉得此人是个人物。
不似一般的世家子那样讲究清浊黑白,对付红云教也是县令授意,事后不满是为了没能拿到许诺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红云教如今在随郡如日中天,他还能这么快地办成此事,可见本事了得。
他心中不免起了招揽的想法。
齐禄也是懂自己的。
为人处世他还行,偶尔也能出出管用的歪主意,但眼界只是一般,文化也不好,看不清大局。
再加上王爷现在对他忌惮起来了,自己很需要有人从旁提醒。
齐禄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没看县令,只盯着那跟县令呛声的年轻男人。
长得很是英俊,有那种他说不上来的,世家人独有的气质。
按照他朴素的“长得越好看的士人越厉害”的想法,此人属于那种会在官场一路高升的类型。
出现在这种小地方,有些奇怪。
“是什么风把将军您吹到这里来了?”县令一看齐禄身后那穿着红云教衣服的人,心里就直叫糟糕,态度更为讨好。
齐禄:“听说,你把十几号红衣教教众关进大牢了,他们是犯了什么罪啊?”
“误会,都是误会……”
县令连忙叫人把抓起来的人放掉,又把年轻人赶出县衙。
齐禄给身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追出去,等从县令这里要到好处,他便把林二丢下,去见那让红云教跌了跟头的人。
年轻人泄气一般,在酒楼里喝酒。
让掌柜上了一坛好久,齐禄坐在年轻人对面:“我观公子气度不凡,怎么流落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年轻人叹了口气说:“我叫刘禄,父亲为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够获得高官厚禄,重振家族,但我已年过二十,尚未找到贵人举荐,又觉得参加科举太过费时,想着如今的和州大家都不愿意来,许有空闲的官位能给我。”
意思是高就不成,低了也不愿意将就,就找环境差点儿的。
这番话非常真实,别人一听便信了。
“哦?”齐禄高高挑起眉,“真是巧了,本将军与你同名。”
“是吗?那可真是有缘,在下敬将军一杯。”
“不急。”
齐禄喊来掌柜,上了一桌好菜。
两人推杯换盏,聊起彼此工作打拼的经历,虽说一文官一武官,但职场人情都是一样的,十分有共同语言。
两人很快就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样要好。
齐禄更是打包票地说:“不就是个主簿吗?我给你想办法。”
“多谢齐大哥。”陆流面露惊喜,又佯装为难地说,“只是我已经得罪了红云教,若继续留在县城里,恐怕会被报复。”
“这也好办,你不在县衙干活就行。”
齐禄大手一挥,也假装替他着想,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跟我回东水关(他们驻守的边关),主簿的俸禄你照领,平日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出门我给你配护卫,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伤你。有什么事呢,也可以派人过来传话。”
陆流看起来感动又欣喜。
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波家道中落怀才不遇+得罪本地另一大势力的操作,就是东武王来了,也会觉得他走投无路。
而有野心的人,总会为自己“慧眼识英雄”而得意,不去怀疑对方的忠诚。
除了他设计而来的信任,能直接去对方大本营,长期跟在对方身边也是意外之喜。
齐禄肯定是在平渠县经历了什么,才这样急需一位军师。
谢大公子找的这姑娘本事不赖啊。
带着人离开县衙的林二发出与陆流相似的感慨。
好厉害的本事。
他家少主要是能学到女公子的三分心计,日后回到夜国也将会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经此一事,他在红云教里是彻底站住了脚跟,不说今天救出这么多教众,便是为了继续跟齐禄搞好关系,教主也绝不会亏待他。
萧云如果有系统,此刻便会收到声望值不停上升的提醒。
但她收到了事情全部办妥的消息。
她很是满意地点头,觉得有这几个二五仔的存在,东武王一时半会儿掀起不了多大的风浪。
她也是时候启程,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去随郡要经过州府,算算路程和时间,到州府的时候正好是小年那天。
在那里整顿下和州官场,然后就地过年好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询问了谢攸之后的打算:“伯珩要赶回去过年吗?”
谢攸摇头:“不能将三弟带回去,我也不好意思见四叔四婶。”
“那一起留在和州过年吧,届时我派人将三公子绑到州府去。”
再加上杨虞和夜无明,家人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了。
完美。
第66章
和州这么困难, 天灾负一部分责任,东武王担一部分责任,州府的官员占一半责任。
那个瞒报灾情的刺史足够傻逼。
但却是如今官场的常态, 百姓的生死对官员来说, 完全没有自己的乌纱帽和前途重要。
天灾发生,要治理是很难的,很可能吃力不讨好。
还不如假装无事发生,给上头塞点钱就假装岁月静好。
萧云用计干掉了和州前刺史,又拿捏了现任刺史的把柄,确实成功为她治理和州灾情提供了有力帮助。
但并不能认为州府的官没有问题。
笑话, 顶头上司都是那种人了, 下边的人能干净得了?
她也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 但若是有人还有继续鱼肉百姓的苗头,她得将对方连根拔起。
最差也要杀鸡儆猴,以免她离开这里之后, 和州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萧云在马车里铺开地图,讲述和州的官场构成,其间由谢攸补充和纠正一些细节。
朝廷规定,一州刺史,必须是由皇帝亲自委派的外地人, 并且要跟本地世家没有姻亲关系。
这是为了防止地方脱离中央的控制。
但其实效果并不怎么样,因为刺史的副官,一州别驾大多是本地人。
盛国一共有九个州, 其中就有八个州的别驾是本地人,这八位别驾中, 又有五位出身本地的望族,而另外三位, 则是望族资助的门生。
官员体系里更是有大量的本地人。
盛国科举制与举荐制并行,但皇帝不耐烦搞殿试,对科举选拔出来的寒门子弟也没什么关照(家里穷,不知道要当多少年的官才能在抄家的时候有足够的收获)。
所以大部分有实权的官员都来自世家。
和州的情况也是如此,只是不像翰州和湘州那样,有为首的世家,其余世家相安无事,共同发展,和州世家多是彼此竞争的关系。
和州排头的四个世家分别是现任刺史背后的魏氏,现任和州别驾身后的王氏,浦郡严氏,历县叶氏。
魏林因为配合太子行动,破例当上刺史,对族人还算约束。
而一直跟魏氏打对台的王氏则小动作不断,试图找到魏林的把柄,将其拉下马。
严氏隐隐站队了魏氏,叶氏则保持了明面上的中立,随时准备投资更有前途的那一家。
不管怎么说,四大家族的官场内斗加剧,必然会对官场产生影响,也会引入外力来破话生态。
有必要进行整顿。
萧云正思索着要如何整顿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按在她的地图上。
谢大公子近乎是叹息地说:“没必要这么累的,世道之艰,不该被抗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
重点不是弱女子,是不在其职就没必要这么忙。
她总是高效率地解决完一件事后,又立刻投入另外一件事,偶尔说是休息,其实还是在关注和处理信息。
太子操心百姓民生也不过是操心到这程度吧?
谢攸都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入仕打算了,因为以他的性格,为了把事情做到完美,只会比她更加废寝忘食。
萧云沉默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其实在为自己打工。
最后只能回归“我是个心善的女人”。
她神色惆怅地说:“我从前读过一句诗,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出身富贵,别说是挨饿,便是一顿没吃完的珍馐也绝不会再摆上桌。”
“可清理仓库那日,我看到有百姓在抢那些烂米,即使劝阻也没人听,只说‘身子贱,少吃些也不会吃坏肚子’,最后只能一把火把埋过尸体的烂米烧掉,以免有人误食。”
萧云知道底层百姓的餐食能插住筷子都叫奢侈,但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或许这种说法是对的,因为他们看不起病,一直硬抗身体不适,确实可能产生抗体。
但背后的原因何其令人唏嘘。
萧云并不是太感性的人,不至于因此而食不下咽,或是立即散尽钱财换成粮食发给他们,只是忍不住想要多做一些事情。
以使他们在她离开之后,不至于陷入更困难的境地。
温热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脸侧,萧云抬眸看去,发现自己很难形容出对方脸上的那种温柔之色。
形容为春水未免太暖,形容为月色未免太冷。
兼具人性与神性,让人看得出神,仿佛是在凝视能够化解一切苦厄的神佛。
谢大公子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像菩萨。
“到了州府之后,你好好休息。若只是担心官场腐败,官员勾结影响百姓的生活,我可以替你处理好这些。”
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人!
萧云立刻决定把接下来半个月都用于吃喝玩乐谈恋爱。
这是出于对谢大公子的信任,绝不是因为冷落对方太久而心虚。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她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干过不少,且静待一段时间看看成效。
马车在官道上安静行驶,两人都带了不少护卫,因此一路顺利地抵达了州府。
和州州府,是一座很是气派的大城。
城墙和一些官方建筑在皇帝远征夜国的那一年才被大修过,看起来还很新,城中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
与因人口流失而人员稀少的平渠县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完全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
再穷不能穷首府,也是因为州府的人很少务农,周边的庄子也多用于享受,没有正经的大片农田,即使损失也不会太大。
不可否认,尽管知道繁华底下的破败,萧云一行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精神一松。
萧云脸上的笑容也轻松许多。
“按照我的规矩,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如果有很好的初印象,就在当地拥有一栋新房子,伯珩陪我一起去选宅院吧?”
没有不想买房的种花人。
她来这里这么久,钱花了不少,竟然一栋房子都没有买过。难道是被五百亩的太子府蒙蔽了视线吗?
想起曾经比邻而居的日子,谢攸神色微动:“去微名下还有别的房产?”
“上一栋是在京城,我不似学子那样,有四处游学的习惯,这次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也是第一次想要买房。”
世家女子虽然也会学四书五经,但学的内容更偏文学,不会学时政或是策论之类。
自然也不会去游学来增长自己的见识和声望。
要想扬才名,大多是靠各种具有相亲性质的文会,目的呢,也是获得男子的爱慕,增加嫁人的筹码。
对习惯如此的人还好,对拥有上进心和野心的人来说,这种差别对待就很难受了。
但谢攸见面前的女子仍然眼无阴霾,笑容浅浅,仿佛一切世俗教条于她而言,都是可以拂去的尘埃。
她单薄的身躯之中,确实有抗住世道的力量。
“若有合适的宅院,在下想要继续与你比邻而居。”他难得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萧云突然叹气:“我本来还想买座大宅子,将谢大公子悄悄装进去的。”
谢大公子露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微笑:“若是伤了你的清誉,某会羞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