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又不觉得他是不杀生的人。
不管如何,这杀意总归是冲着她的敌人去的,是值得心暖的好事。
“这么好的鱼,煮汤肯定也很鲜。”
鱼汤火锅也确实很好吃,香气弥漫,从墙脊路过的狸花也不由驻足。
不愿意跟萧云和谢攸一块吃饭的夜无明站在院子里跟狸花猫对视了半天,看了眼屋中的几人,叫人把片鱼片剩下的边角料拿过来招待了小猫一顿。
自己则搬了板凳在院子里吃饭。
屋中。
红梅被插在这几天淘到的青花梅瓶里,萧云左手边坐着谢攸,右手边坐着叶南琴,面前时丰盛的食材和热气腾腾的火锅。
也算是良辰美景,美人在侧,浮生一幸事。
到除夕这天,萧云如诺派人将随郡的谢三公子抓来州府。
谢逸没有接到一点提前通知,被带到宅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某人也存了点看笑话的心思,跟谢攸躲在内室,让一个不常出现在人前的暗卫在外室揭开谢逸的蒙眼。
谢逸坐在地上,也没觉得狼狈,看着内室的方向说:“不知在下何时得罪了贵人,竟叫您放着家人不团圆,却花这么大的力气将我一路抓到此地。”
屋内,萧云举起手里写着问题的纸,身侧的暗卫便用阴森森的声音念出来:“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
谢逸毫不心虚:“确实不知,请贵人明言。”
屋内:“我问你,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来和州,今年几岁,以什么谋生?”
盘问身份也是非常常见的流程。
谢逸严格按照预设的答案回答:“在下陆逸,年过二十,湘州人,家中有些小生意。杨氏在湘州采购了许多良种与赏玩的物件,我觉得是个机会,便过来看看,谁知这里物价不低,生意没做成,盘缠是越来越少。”
一个着急赚钱回家的商人四处打听消息是很合理的,红云教做大之后,也正在把手伸向商业,他轻易就跟红云教一个小头目搭上关系。
年龄虚报了三岁,至于名字和籍贯,很显然是冒用了家里对头的姓和籍贯,万一出事了就栽给对面。
谢逸甚至会湘州口音。
萧云对其中的故事很好奇,决定晚些问问。
她指了指另一张纸上的问题,暗卫立刻会意地念出口:“你这段时间见过什么人,还有印象吗?”
谢逸心中一沉。
以为自己暴露了,但仍旧镇定自若:“一些有可能做成生意的朋友而已,不知您具体指的是谁。”
屋内:“没有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自然没有。”
“哦——”
一阵意味深长的停顿让谢逸的心直直下坠,喉咙发干,很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实在不行,报陆流的名字算了。
这人全盛国有名,也足够不好惹,他只要报出来,保住命还是问题不大的。
到时候再喊大哥来捞他。
正当他想好全套的话术,准备开口忽悠的时候,里面的人又用一句话把他整沉默了。
“这样就好,我妹妹那天在街上见了你一面,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嫁,我还担心她跟前几次一样看走眼,没想到你不仅有好相貌,人品也没有问题。很好,就你了。”
谢逸:???
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
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跟前几次一样”,什么叫“就你了”?
眼看着守在身边的人就要拉他去洗涮一番,送上那所谓的“妹妹”的床上,谢逸赶紧出声,试图保住自己的清白。
“能得到小姐的青眼,在下受宠若惊,只是家中早有妻儿,怕委屈了小姐。”
萧云拿袖子捂住嘴笑,偏头,撩起眼角,揶揄地看向谢攸。
谢攸回以“弟弟喜欢说胡话,让你见笑了”的无奈目光。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花费的时间让谢逸以为有戏,他接连编了几句话,都是什么“我孩子三岁了”“小妾好几房”“爹娘六十岁,缠绵病榻需要人照顾”。
发言越来越离谱,谢大公子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好在暗卫的话及时堵住了谢逸关于家庭的某些造谣。
“以后你生活在这边,家里如何影响不到的。但考虑到你已经失了清白,已是有些配不上她。这样吧,我把她叫过来,你亲自劝她放弃你。”
“好,多谢。”谢逸的笑容苦涩中带着些许庆幸。
过了一会儿,浑身充斥着冷漠,戴着张夜叉面具的夜无明走了进来。
谢逸震惊:“这就是……小姐?”他怎么觉着不像呢?
夜无明:“……眼睛瞎了就挖出来。”
他都没戴幕篱!而且这段时间壮实了很多!
凭什么还把他当成女人?!
内室传来萧某人丧心病狂的笑声,让外头两人同时黑了脸。
谢逸发出控诉:“在下于随郡潜伏多日,整日提心吊胆,杨姑娘还拿这种事情来捉弄于我,就不怕我被吓出个好歹来?”
他正要继续声讨,就被从内室走出来的人吓得爬起来站直身体:“大哥……您老人家怎么也在?”
谢攸淡淡地看他一眼:“若是真的害怕,不若早些回去。省得四叔四婶担心你,还要被你编造成六十岁的瘫痪老人。”
萧云从谢攸背后探出头,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抱歉抱歉,吓到三公子了。”
谢逸:“……怪我胆子小,怪我不聪明。”
完全能想象这二位成婚之后,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他混过余生的容身之处吗?
夜无明也看出来某人故意误导了什么,冷声说:“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
“有事的哦。”萧云哄了他一句,“给你做了新年要穿的新衣服,试试看,有不合适的赶紧改,明日到初五之间都不能动针线的。”
某小孩表面无所谓,身体很诚实地试了新衣服,并发表若干改动意见。
这挑剔的样子,真不愧是天生皇帝命。
晚间,在外忙碌多日的杨虞也回来了,颇为拘谨地坐在餐桌上跟大家一起吃饭。
不知情的人只当他是因为有谢家的两位公子在而别扭,没有怀疑他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屋内的家庭氛围勉强没有冷场,宅院之外却是闹得分外火热。
第69章
王禹是州府账房的管事。
他的身世堪称显赫, 是王氏的嫡系,也是现任和州别驾的亲哥哥。
王禹一直坚信,这和州终究是他们王家的地盘。
前任和州刺史因隐瞒灾情而被砍头后, 他依然这么觉得。
那魏林虽然搭上太子, 破天荒地当了和州刺史,但必然不会在这里久留,一旦天灾结束就会被调到其他的地方。
到时候还不是他们兄弟说了算?
自信归自信,魏林压在头上一天,他就得听命对方一日。
账房是常设部门,但成员都没有品级, 刺史想要把他撤下去, 都不需要出具正式的文书, 账要是不对,还能把他关进大牢。
要不是读书不如弟弟,家里也不肯提供官场上的助力, 他是决计不会干这个的。
“老爷,账房有本账簿被墨污了好几页,刺史大人让您赶紧去衙门重新核对。”
正在吃除夕晚宴的王禹骂骂咧咧地放下手里的碗,拉着脸站起来。
坐在主位的他弟站起来,疑惑地问:“刺史大人不是再三确认了账簿之后才落锁的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又让你回去对账?”
王禹一拱手, 阴着声音:“别驾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些无品小吏向来是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别说是除夕喊我去上工, 就是正月初一也得去。”
他弟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兄弟终究是生分了,罢了, 你去吧,免得刺史再三派人过来催促, 扰得大家都吃不下饭。”
王禹转身就走。
刚出门心里就后悔了。
他不是不懂兄弟齐心的重要性,也不是不明白,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他以后想要调去其他职位,得到一个正式官职会很容易。
但他作为大了弟弟好几岁的兄长,弟弟当了高官,自己只是管账房的,宴席上弟弟做主位,他前排都够不上,还半道被喊回去算账。
这种对比带来的屈辱感让他恼羞成怒。
回头看了眼大门方向,只见灯笼红得刺目,热闹的声音一直传到耳边,王禹失去了回去给弟弟赔不是的勇气和想法。
会叫他去上工,而不是说帮他请假,他这弟弟也不是好人。
王禹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衙门,却被告知“刺史大人先回家了,您快对账吧”,不由更是生气,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都没法静下心来。
仆从劝他:“正值佳节,在此耽搁到太晚也不好,大人早些做完便能回去了,若是心中燥热,小人把香炉燃上?”
他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去吧。”
仆从将香粉倒入炉中,很快就有清凉的香气随烟雾散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王禹也终于翻开了面前被墨水浸湿边角的账本,翻找被墨水遮盖的字迹,再去找与之对应的账本。
结果才翻了几页就感觉不对劲。
这上面的账目……不是做好的公账,而是真正的,收支存在不小差异的真账!
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王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和州有那样的前刺史,账目怎么可能干净得了呢?他做了十几年的假账,最开始还小心翼翼,不敢过分,到后面只做一本好看的,其他的全是烂账。
而且他也有每一个做账之人的习惯,那就是做一本真账,以防某日被上头杀人灭口。
而放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本真账,在前刺史让他伪造今年税收后做的。
王禹脸色发白,翻开旁边的其他账本。
那些这几天赶出来的账本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假掺半,对不上数,充满烂账的从各郡县收来的账本。
这些账本明明被销毁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魏林那狗东西嘴上说大家在同一条船上,要同心协力地瞒过,结果背地里想要把他们王家踹下船,让他来担责?
“老爷,要点支蜡烛么?”
王禹缓缓挪动目光,看着仆人手中的油灯,眼神逐渐聚焦。
“放到桌上吧。”他淡淡地说,“这部分账之前是严轶负责的,你去将他叫过来。”
等严轶满是不爽地赶来时,面对的却也是空无一人的账房。
连原本守在这里的仆从,也被王禹叫到茅厕外面守着。
不耐烦地等了会儿,严轶转身便要去找王禹,刚出门,就碰到一陌生的仆从。
“严大人,王大人说他有些肚子疼,但刺史大人催得急,让您先对一会儿,等他出来了便跟你一道。”
感情是拉他来替自己干活。
严轶欲骂又止,因为王禹是账房的总管,算他上司。
憋着气进去账房,严轶翻开账本开始对账。
总账是王禹一个人做的,他不是很熟,因此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
而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房间的门已经被从外锁死。
三只火把从窗外直直地丢到账本堆上,瞬间燃起大火,当他冲到窗边时,窗子也从门外锁死,他大叫出声,窗外的人影却越来越远。
将洗笔的水泼到燃烧的账册上,也只是让窜高的火焰稍微降下去一些。
杯水车薪。
他对这个词有了明确的认知。
“咳咳咳……”
严轶被浓烟呛得咳嗽,放弃救火,四处寻找能救自己的办法。
还真让他找到一间密室。
虽说里头没有其他出口,但门是石制的,足以隔绝外头的火势。
他就不信账房走水会一直没人来救火。
王禹估摸着半个时辰足够让严轶被烧死,便对身边瑟瑟发抖的仆人说:“严大人自己失手打翻了油灯才起火,在救火时不幸被烧死,知道吗?”
仆人点头如捣蒜:“是是,门也是严大人怕冷,才叫小人关上的。”
“嗯。你别怕,这是了结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只是可能要去地府里花。
王禹确认流程没什么问题,才假装着急地跑到衙门外头喊人来救火。
现在是除夕夜里,街上根本没几个人。
两个看守大门的守卫,仆人与王禹,再加两个路过衙门的路人,一共才六个人救火,这几人也怕引火烧身,救火的积极性不是很高。
等和州别驾匆匆赶来时,火势才将将退下去。
他冷声让侍卫们加入救火,眼睛没有去看火势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王禹:“怎么就只有你来了,刺史大人呢?”
“刺史大人突发恶疾,现在全城的名医都去魏府会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