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很清楚这点,没多犹豫就接受了这份任命,或忐忑,或踌躇满志地离开。
上官迟看着他们的背影,歪了歪头:“殿下觉得他们能够办好这件事吗?”
“普法宣传,任重道远。”萧云慢慢地把茶喝完,“但给百姓普法难,给有文化,有修养,看重名声的体面人普法是很简单的。”
她隔段时间提前砍几个,砍之前拿这些人做普法宣传,让那些高门大户家里的故事传遍京城,看他们还有没有脸赎人。
因此而遭受的压力,也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就像窦白风说的那样,像这种判了死罪关进天牢,还要等赦免降等后才能赎死的人只是极少数,这类人在真正掌权的大族中也是被看不起的。
不谈谢氏、陆氏这两个家风严谨的家族,就是傅朗所在的傅氏,之前那个为了争夺太仆之位暗害别人的傅氏子,就被傅氏家法处置了。
放到一般点的家庭,则会是“已经失去了一个好苗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只要萧云的举措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那些被砍了族人还被宣扬丑事的世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需要考虑的就是结仇之后,对方倒向其他党派,以及可能受到的针对。
反正这类人她也耻与为伍。
四舍五入就是没有损失。
“殿下是越来越熟练了。”上官迟感叹着上司的成长速度。
上司横目看他:“孤看你偷闲躲懒也越来越熟练了,非要在值班的时间来跟我谈此事,早干什么去了?”
上官迟讪笑:“您知道我的,公务冗杂枯燥,做这些事情对我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也不是不做,比照着同事的日均处理公文的数量完成,多的时间用来摸鱼。
只是不想多做一点儿而已。
萧云确实懂他。
也知道像他这种谋略型的人才,干这种机械重复的活不怎么合适。
但缺人啊。
尤其缺那种能够敏锐地察觉奏折问题的人才。
“等处理公文的人手招够了,就让你去干别的事情。”
上官迟一听就来劲儿,激动地说:“我给殿下引荐几个?”
他以前来太子府上班,是纯玩儿。
通过长久的接触,对太子的看法也有许多转变,再加上一起干过这么多刺激爽快的事情,现在是打心底觉得太子能挽大厦于将倾,成就霸业。
跟着对方,一辈子都不会无聊。
萧云也没问他以前为什么不引荐,只让他自己联系。
五名死囚行刑的日子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辰。
二月十四的午时。
给五名新人留有五天时间,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宣传周期。
第一天,街上就有许多地方贴了告示。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在第一天采取了相同的方式,但告示的内容各有不同。
那名因为不恰当言论,遭受萧云和同伴白眼的小伙子回去应该好好反省过,贴出的告示图文并茂,还无师自通了四格连环画。
按照犯罪,报官,审案和行刑的顺序,简单地讲述了“一富二代因被路人骂了句怒而灭其全家,后被抓判处死刑”的故事。
此人的画技颇为不错,仿了年画娃娃的画风,简笔勾勒出人物的神韵和建筑的轮廓,让人一眼能够分清人物类别和地点。
许多小孩被吸引之后,拉着大人问这事什么。
大人硬着头皮看了会儿,发现居然能懂上边的意思,便得意洋洋地给孩子讲起来。
相比这个,其余人的告示就显得太过官方和刻板,尽管有人雇了识字之人在告示旁边讲解,效果也很一般。
但有一张告示也吸引了萧云注意。
因为上面就写了一句“不孝子耿志将于五日后在西市问斩”。
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普法内容。
有点儿像现代的热搜标题,突出“不孝子”的身份,以及“问斩”这个热点,引起人们的兴趣。
告示前很快围了一群人,开始讨论要被砍头的事谁家的不孝子,干了什么事情。
但由于事情发生在深宅大院,耿家极力地压住丑闻,没多少人知道。
越是知道的人少,他们越是好奇。
等围着的人多了,才有人清了清嗓子,讲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故事不算复杂,就是这个耿志年纪不小却无所事事,想要继承家业但总是被自己的爹拒绝和叱骂,之后还跟父亲的小妾好上了,继承家中一切的欲望日渐滋长,最终下毒杀害了亲爹。
在故事的中间,穿插讲了“什么是十恶”“不孝这条还有什么其他的表现,分别要处以什么责罚”“死者的家业最终会由谁继承”的问题。
干货满满,也具有故事性。
百姓也能理解和对照身边的情况。
这件事是白余清的手笔,倒是没有辜负萧云对他的期望。
第二天,有了第一天的反馈作为打底,感觉自己没有做好的人又开发了其他的宣传方式。
有人从白余清那里得到的灵感,直接去找了说书的,安排了上中下三回,分别在三餐时讲。
上回讲一富人非法侵占良田,杀害农民,还威胁农民的家人说“报官也没用”,末尾是一名正义的捕快出现,表示要维护正义。
中回讲捕快安抚受害人家属,在家属和好心人的帮助下搜集证据,准备将富人送进大牢,却在中途遇害,末尾又出现一名愿意帮忙写诉状的秀才。
下回直接推入高潮,讲秀才等人与富人及其帮凶斗智斗勇,最后邪不压正,富人被抓入大牢,判处死刑,赔偿农民和受害捕快的家人。
最后再表示: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故事里提到的犯人将在二月十四于西市当众处斩,大家可以去围观罪人受刑。
此话一出,茶馆附近的臭鸡蛋都脱销了。
也有人想不出来很好的宣传方式,直接开硬核的普法知识讲座,讲完一个知识点后随机问听众一些问题,给回答出问题的人奖励一斗米/鸡蛋/一条肉。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火爆到险些引起街道交通堵塞。
眼看着其他人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最后一个人焦急上火,一拍大腿,咬牙雇了个唱戏班子,把案件编成了戏剧。
他收到的案子正是年初的“贡士谋杀同窗”一案,即将被砍头的那个是陈津的同犯,算不上无辜。
当然,他并不知道此事,只将陈津当成了幸免遇害的人。
为了让整件事更具有戏剧性,他还将丞相府小姐救下陈津的情节编了进去,添加才子佳人的热门元素,扩大受众。
紧赶慢赶地排了戏,也直到行刑的前一天才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上演。
没有取得多高的讨论度。
但看客的反馈不错,萧云对此也比较满意,打算等行刑之后,多安排一些地方唱这出戏。
因为她选这个案件出来,本就是准备扩大京城人对科举的关注度。
这出戏还能够增加陈津的被关注度,再好不过。
才子佳人这样美好的故事,一经破坏,造成的反响是巨大的。
第91章
二月十四, 五名不幸没有走完赎死程序的死刑犯被押上断头台。
经过五天的宣传,围观群众空前的多。
并且由于五名犯人的事迹都进行过大力宣传,每个人最痛恨的人不一样, 给犯人准备的蔬菜水果也不一样, 所以他们竟然自发地分成了五个群体,分别站在离目标最近的位置。
因为分给五人的刑台太近,有些人挤来挤去,还发生了矛盾。
就“谁准备骂的人更该死”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甚至用上了这几天学到的律法知识,从量刑的角度来说明高低。
一旦有人说“这不是都该死吗”的时候, 他们则会统一战线, 怒怼路人。
新入职廷尉府的五名新人也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 各自找到目标人群,一边给对方发传单,一边跟人宣传与犯人有关的刑法知识, 得到了不少好评。
在他们的努力下,群众们停止争吵,瞪大眼睛等待犯人入场,手里摸着篮子里的臭鸡蛋烂白菜,随时准备动手。
有在后边丢不过去的, 还把手里的烂菜支援给前排的人。
刑台上头背阳的地方。
依靠太子的名头搞到VIP贵宾席的上官迟:“真热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砍丞相。”
萧云:“你想证明自己不是苏相派来的卧底,也不用这么拼。”
“没关系, 殿下派来保护我的人,让我很安心。”
见他如此, 她也只是在心感叹:好怕这人哪天出门被人打死,自己没法跟重泉侯还有谢大公子交代。
上官迟:“不仅是百姓, 就是即将参加会试的陈举子也来看热闹了。”
之前的会试取消,所有贡士的身份也取消了。
所以陈津目前还只能被叫做举子。
萧云略带嘲讽地说:“毕竟是想要害他的人,自然是要亲眼看着对方死了才安心。”
陈津也是有点子气运在身上的。
之前科举舞弊案的时候,她根本没绕过这人。
结果陈津不仅看出来题目的变化,还写了一篇不错的文章,得到御史大人的称赞。
而苏丞相那边的人也是力保他,统一口径说是怕苏丞相发现,也知道他家中清贫才没有试着接触他。
因此,他不仅没有受到苏丞相一党的牵连,还借机增加在其他官员那里的印象分。
听说苏丞相给他请了大儒当老师,这段时间一直在闭门苦读。
现在又有以他为主人公的戏剧,名声蹭蹭上涨。
只希望他能够担得起盛名。
陈津眼看着刑台上的人在群情激奋中被斩落头颅,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忍不住微微地翘起唇。
转身离开时,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对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便就近去了一家茶馆。
茶馆里正唱着一出新戏。
《孔雀衣》。
孔雀是三品官员官服上的装饰,而三品官是科举考生能够获封的最高品级。
这个名字指代的是科举,是在讲与科举有关的事情。
但不是令他心虚的考官勾结考生案,而是刚刚尘埃落定的考生遇害案。
不知情的普通人是如何评价这件事的呢?
他安静地听完整出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到被模糊指代的千金小姐出场,救下即将被害的书生时,笑容更深。
有人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还好奇问他戏里的人在现实对应谁。
陈津:“会考马上就要开始了,若那书生真能取得一番成绩,大家自然会知道他的名字。若成绩不佳,故事停在这里也好。”
那人笑着请他喝了一杯茶。
紧张热闹的斩首活动结束,萧云在窦白风无奈的神色中,对五个人的表现分别作出点评,随后公布他们的职位。
白余清为正监,他的能力和踏实态度,即使是窦大人都再三夸赞过的。
安沛,也就是安排人说书的那个人为左监。
这位写的说书文本和剧情分配都很有意思,很显然,他明白百姓与富人之间的阶级矛盾,敢于描写某些黑暗,以部分官府人员为反派。
并且强调了司法的公正性,借由这个事例为官府作出正向宣传,鼓励百姓保存罪证,寻求司法保护。
看得透,也有成算,配得上左监这个位置。
右监的人选,萧云在画连环画的方靖和排戏曲的何锐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前者。
方靖虽然因为家世好,有些理想化和不够脚踏实地,但本性不坏,也会积极反省,还有一门手艺,可以兼职搞搞宣传工作。
何锐的戏曲虽然很贴她的心意,但反应稍显迟钝,大部分工作也是委托给了戏班子。
职位稍次一些,时间长了再看。
至于剩下那个开讲座给百姓发米面鸡蛋的陆池……
嗯,歪打正着。
只能夸一句“对百姓还挺好的”。
小伙子原本是在会州的州府当捕快的,本也不是文官出身,让他搞这些确实勉强。
给个狱丞让他管天牢和京衙的大牢,以免有人把大牢当自家后花园,想干什么干什么。
会州元郡陆氏与湘州的陆氏一直有联系,算是比较亲近的两支,有这样的出身,他即使不给某些人面子,对面也不会怎么样。
职位定下,接下来关于修缮律法的事情就要交给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
这是艰难且长期的工程,乐观点想也得两三年才能初步完成,三年内能够全国推行就算成功。
萧云勉励了他们几句。
就愉快地当起甩手掌柜,回朱鸾巷去耍了。
谢大公子的回信到了。
京城和翰州云穆之间不仅距离不短,还隔着一片大山,正常的信件来回都要半个月打底。
十来天就能收到回信,已经可以称为迅速。
更令人惊喜的是随信一起送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