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自行揭开伤疤……”
“难堪的事情,我这些年经历的太多,早就麻木了,不差这一件。”萧露眼中的火焰更加明显,“况且,这是为了我自己,就是再痛些也无妨。”
话说到这份上,萧云自然欣然地将这件棘手的事情交给对方去做。
当然,之前说过的太医团队她也让萧露带回王府。
一边预备给怡亲王急救,一边给萧露调理产后的虚弱。
怡亲王府对于萧露这个外嫁女的突然回归是个什么态度,旁人并不知晓,但三天后怡亲王急怒攻心以致昏倒的消息传遍朝野。
昏倒是假的。
给上折子怒批乔氏做铺垫是真的。
怡亲王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又是宗正,有个头昏脑疼的,别人都得跪着求他不要死。
他被气昏倒的事情一传出去,别人就会自发地迁就他的一切行为。
而不会将他弹劾乔氏的行为上升到宗室与世家之争。
怡亲王跳过十三曹,将折子直接送到太子面前,也是想要减少影响,但太子殿下并不想如他的愿。
萧云直接在早朝的时候,将事情拿到群臣面前讲。
当然,具体细节她没说全,只说乔家对宗室贵女大不敬,不仅没有怀着感激地供养她的堂姐,还侵吞王府送去的嫁妆,缩减她的衣食用度,将她视作奴仆来奴役。
竹南毕竟远,事情又是突发。
所以大家都不知情。
但仅仅是太子说出的这些,都足以令满朝哗然。
对于那些名声和身份不高的宗室,大家虽然都不怎么看得起,有些位高权重的,还在私下将自己的子女与皇室子弟论高下。
但这些都仅限于心理上的俯视,真奉了宗室的姑娘,他们还是会给足面子的。
“把亲王孙女当奴婢,乔氏是疯了吗?”
“仗着离京城远呗,觉得皇室不会知道就可劲儿地作,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等等,黄阁的乔大人是不是就出身于竹南乔氏?”
此话一出,窃窃私语的朝臣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丞相身后的乔述。
乔述脸色僵硬,不得不走出来说:“殿下,乔氏上下绝无对宗室不敬之意,还望您明鉴啊!”
萧云:“你是想说怡亲王诬告乔氏,还是想说孤的堂姐为了污蔑你们乔氏,而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乔述噎住,除了说“绝无此意”之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在苏丞相对手底下少数几个还身处要职的官员比较爱惜,出来替他说了句话:“竹南距离京城有数百里之遥,乔大人与殿下一样都并未亲眼见到实情,说话主观些,也合情合理。”
“做事要讲证据,孤自然懂得。”
萧云侧过身,看向殿后,群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穿着宗室礼服的萧露被众人的目光盯得有片刻退缩,但很快坚定心神,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说:“我就是证据。”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的枯瘦与憔悴。
常年的身心折磨,连年的生产,让她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而像是中年妇人。
唯有神情还能让人意识到她是一位出生高贵的贵女。
萧露不顾在场的都是男子,直接掀起袖子说:“这些痕迹,总不能是我求着他们的打的吧?”
众人看着其上新旧交错的疤痕,默然无语。
萧云:“怡亲王虽是宗正,但此事涉及他的家世,他不好就治乔氏之罪发表意见,谢大人,您有什么看法?”
老神看戏的御史大夫:“……”
太子怎么突然发现他了?
第107章
御史大夫:“不知详实, 不可轻言。这是言官的根本,臣尚有疑惑,此刻不便评论。待事情理清, 臣与御史台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依旧是那一套踢皮球的话术。
只要太子没有明说把活给他干, 能推就推。
好在萧云只是试探他一下,没有真为难他的意思,很快就借着话头说:“谢大人有这样的觉悟,大家应该向他学习。”
刚刚站出来说话的乔述神色尴尬,有点儿想退回去。
可退不得。
他是乔氏在京城的代表,亦是萧露丈夫的堂叔。
面对一群大臣各异的神色和古怪的目光, 萧露依旧挺直背脊, 厉声质问乔述:“乔大人上次见我, 该是六年前您回族中为父亲奔丧的时候,仅过了三月,您就赶回京城复职。”
“试问, 如此职务繁忙的您,是如何知晓族中,如何知晓我家的情况的?”
“不知实情而匆忙否认,我可否认为,您是急着为家族脱罪而罔顾事实真相?”
“自然不是毫无缘由地偏帮家里。”乔述能在日渐激烈的党争中苟到现在, 也不是蠢货,很快就为自己的表现找到足够漂亮的借口。
“本官自小在族中接受的教育,就是敬天地君亲师, 正是出于对皇室的敬重和敬仰,想要为陛下治理国家尽一份力, 才用功读书,入朝为官。”
“乔氏的子弟, 无不像我一样接受这样的教育,我很难相信有族人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其实并非全然不知侄子家里的情况。
相反的,他一直知道那家人玩得很花,但关起门在家里玩,也会做表面工作,没有闹出不好的传闻,他也懒得管。
没想到把那家人的胆子养得这么大。
正当他后悔的时候,太子殿下一句话把他说得汗流浃背:“大家都不知情,似乎也不同意只听堂姐的说辞,那当初为乔氏和怡亲王府牵媒搭线的人在场么?站出来说两句。”
乔述:“此事……是微臣的妻子从中说和的。”
“哦,对,说亲多半是女方出面。那请乔大人的妻子在早朝之后去一趟宗人府吧。”
他一听就觉得要遭。
他妻子对内宅的阴私知道的比他还多,却是个胆小畏权的,哪里能经得住宗人府的审问?
乔述还未想好拒绝的理由,太子就已经安抚完萧露,说:“怡亲王如今也是身体抱恙,家中忙乱,恐见着堂姐还会更加伤心,你近日就在宫中住下,孤托桃妃娘娘照顾你。”
“多谢殿下。”
坏了。
宫里现在比以前可严的多,要想入宫只能等皇帝或是太子下谕,不能再走命妇递牌子的路径。
等于是隔绝了他从萧露身上找突破点的可能。
现在只能祈祷萧露的夫家能够在发现她不见之后,将家里打扫干净,该封口的封口。
不然,就别怪他……
太子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堪称是温和的语气说:“好了,在审完乔铭一家前,乔大人不要太过操心。别忘了,你可是守孝三个月就跑回京城为陛下效力的好官。”
乔述:“……”
在以孝治国的背景中,官员为父母守孝三年是比较普遍的。
这种时候只有皇帝下旨,才能缩短守孝时间。
十三曹作为丞相的秘书,官位不可能长时间空缺,他要是真三年不回来,到时候想要官复原职几乎不可能。
所以在得知父亲病重的时候,他给苏丞相送了重礼,让对方给他找了一件不能耽搁太久的要事。
在父亲去世之后,又由丞相上奏,让皇帝下旨令他以月代年地守孝三月。
这件事在程序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没想到还能被太子当回旋镖扎在他的身上。
太子刚才的话是在警告他。
既然选了“一心为公”,就不能在此事上插手太多。
可乔氏如何能承受得住“虐待宗室”的罪名!
乔述忧心忡忡地下朝回家,想想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派人去给京城中的另一位族人送信。
对方是京城衙门的主簿,在京城算不得大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胜在能提供许多方便,对京中的消息也很灵通。
接下来几天,太子那边似乎是顾虑着怡亲王的身体,没有再有什么大动作。
御史台那边倒是上了几道弹劾乔氏官员的折子。
揪出些收受贿赂或是有违道德的小事,不痛不痒,罚俸停职或是调去别的地方也就罢了。
族里那边也还算给力,在发现萧露失踪后,就派人一路找来京城,他让人传信回去,令萧露的丈夫即刻带着儿女进京。
萧露可以不见别人,却不能不见自己的儿女。
到时候打打感情牌,争取到当事人的原谅,即便是太子,也没法做得太过火。
况且太子估计也只是想借这件事敲打世家,不至于赶尽杀绝。
终于松一口气的乔述并不知道,竹南那边已经出事了。
比乔述口信更早到达乔氏的,是奉旨问罪的晏怜和皇室暗卫。
乔铭一家因他妻子失踪的事情闹了好几天,有人惊怒于萧露竟然敢逃走,也有人恐惧萧露将家里的事情捅给外人知晓。
乔老爷子临时通知几个儿子和年长些的孙子来他院子用晚膳,因此到点灯的时刻才坐满一桌。
膳用到一半,他望着神色各异的儿孙,他沉声说:“去找三媳妇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多半是已经到了京城。”
乔铭不甚在乎地说:“这几年她又不是没有去过京城,过去她没敢说,现在孩子都生了这么多,估计更不敢。”
他爹:“那你觉得,单凭她自己,能绕过乔氏的耳目,离开竹南去京城?”
乔铭:“……”
众人的神色凝重起来,一时没人说话。
正当此时,院外传来清晰的敲门。
让所有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乔老爷子的大孙子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晏怜依然是一身白衣,单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提着一坛酒,衣袂被夜风吹拂,很有一种出尘的感觉。
乔家的长孙却是厌恶极了:“晏怜,你怎么会来?”
晏怜:“我与乔兄有同窗之谊,过往也难得没什么恩怨,所以在得知了一些消息后,特意赶来告知你。”
他:“……”
“难得没什么恩怨”,这人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但他们两个仅仅是听过一节同样的课,就能说是同窗了?
湘翰两州世家林立,教育资源和读书的风气完胜其他州,所以有一些比较有名的书院。
为了听到大儒的课,即使是一些世家子也会去书院进学一段时间。
晏怜是青莲书院先生们的眼珠子,再加上他那可怕的作风,凡是去书院进学过的人,无人不知晓他。
对这样的毒瘤,他向来是避瘟神一样,但如今情况特殊,让他不听对方话就关上门,他担心漏掉什么重要消息。
回头看了一眼,见父亲和祖父都是微微点头,他就一咬牙把人放进来:“晏兄进来说话吧。”
乔老爷子让人去添碗筷和新菜,颇为热情地招待晏怜,最后试探着问:“晏公子是从何处,听到了什么消息?”
晏怜一副谦虚后生的模样:“在下有一位好友,乃是重泉侯的独子,如今在太子府上为太子洗马,他前段时间接触到了一件与翰州有关的案子,与我分享。”
翰州人对重泉侯和他的独子都有着深刻的印象。
乔家长孙惊道:“他竟然入了太子的麾下。就他那脾气,太子不仅没扒了他的皮,还让他当太子洗马?”
长辈们只觉得他是在大惊小怪。
在他们看来,无论人的性格如何,总是趋利避凶的,只要利益到位,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乔老爷子说:“重泉侯的独子,即便是性子古怪些,也当得起太子洗马一职。”
跳过这个插曲,一群人都提着心等晏怜说具体情况。
晏怜却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
“上官兄已经答应我,要替我寻一位大臣举荐,所以近日我便要去京城。我日后大约不会再回翰州,但我家中还有一些田宅和铺子,急出的话卖不上价,我也担心接手之人糟蹋了我家的祖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