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做派?”
“不在乎牵连无辜,将人赶尽杀绝的做派。”
谢攸和晏怜其实没有直接矛盾。
谢攸看不惯这人,主要是对方很喜欢挑起事端, 动辄伤人性命,若是被人记恨就直接令对方失去报复自己的能力。
做事太过毒辣,还很喜欢挑衅世家。
近三年内,被晏怜设计挑拨陷害而导致败落的世家,高达五家。
正因如此, 晏怜才在翰州混不下去,要去别处求一份前程(或者说再次犯事的本钱)。
不然以此人的才学与聪慧,即使没有很好的出身, 也多的是人愿意吸纳他这样的人才。
晏怜:“某些方面,我与殿下不谋而合。譬如, 对于某些陈腐旧规,世家贵族所拥有的特权, 殿下也是很是讨厌。”
谢攸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他本担心晏怜来京城入仕,会闹出什么大事来,结果是来投太子。
那便无碍。
希望日后的某人也能像今天一样自信和高兴。
晏怜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谢攸也走得太干脆了些,至少也该来几句名为“劝告提醒”,实则“警告威胁”的话。
看着面前寡淡的饭菜,他的心也寡淡起来,放下筷子去找掌柜打包一份带回去。
掌柜:“殿下临走时听说您还带了其他人来京城,便吩咐我们多准备了一份膳食,此刻还在锅里热着,公子稍等,我这就让人去给您装好。”
晏怜微微睁大眼睛,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外带的膳食拿出来时,他的预感就被证实了。
里面的东西,不是清汤寡水,就是味道不佳的补品。
他:“这,给我书童也带如此贵重的饭食,不合适吧?”
“殿下听说您带的书童还是少年,就说‘孩子正在长身体,也应该吃点好的’。”掌柜大赞太子的体贴和仁慈。
晏怜有些笑不出来。
他近乎可以遇见,如果自己以其他的理由要打包一份饭菜带回去,太子也预留的话来堵他。
离开酒楼去别处买,被太子知道的,该说他对太子的安排不满了。
“多谢。”
他挤出一个笑容,将食盒提着离开,去了不远处的客栈。
站在门口等他的少年身影挺拔如竹,生得更是俊俏非常,不像是书童,更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但事实上,他是晏怜应上官迟之邀,从翰州离开时捡到的。
他见到袁衍时,对方正在田间劳作。
腰上别着一卷书,每当累得不得不休息时,便会停下来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汗水,将书拿出来翻看。
书是新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问之下,才得知对方竟然已是秀才,在县学中念书,手中的书是先生赠予的,在此耕作是为了生活自给。
十三岁的秀才,称得上一句神童了。
可惜家境比晏怜还不如。
晏怜虽然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但族人也死得差不多,留给他的家产足以让他这个药罐子衣食无忧地长大和接受教育。
袁衍小时候还好,读过几年私塾,后来父母双亡,家产被亲戚夺走不少,导致他生活清贫。
他天赋极佳,而翰州向来更推崇才华而非家世,日后在科举一途上必然坦荡。
只是那也至少三年后的事情,此刻还只能靠着自己种地来勉强度日。
晏怜想着自己还缺个书童照顾自己,就劝对方跟自己来京城见见世面。
没想到袁衍年纪轻轻,行事却十分靠谱。
多亏对方,晏怜才不至于一来京城就病倒。
“公子您回来了。”袁衍很有随从自觉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食盒,听到对方说这是给他的之后,又表示感谢。
等回到房间后,他打开食盒一看,突然笑了:“公子今日定然是见了一位妙人。”
袁衍的这位主子很是懂得体贴,却也不会给他带这种除了营养健康外一无是处的食物。
久病之人的口腹之欲,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公子每当病得要死时就会谨遵医嘱,饮食清淡忌口,而等身体稍微好点儿,就会找各种借口吃重油重盐的美味佳肴,还会喝上几杯酒。
能让公子特意来京城见的人,自然是很好的借口。
结果连外带的膳食也如此清淡。
晏怜有些恹恹地靠着椅背:“确实是妙人,但愿那位之后不要一直如此。”
“看来,公子今日已经下定了主意。”
晏怜支着头思索了会儿,突然轻笑:“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其实跟谢伯珩一样,也不喜欢跟蠢人打交道,而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所以那些被他背刺的人,都是自己找死的蠢货。
他只是没有提醒而已。
萧云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好几人的肯定与称赞,她火速核实了晏怜给她的证据,确定乔家确实有大问题,就开始清点乔氏之中为官的人物。
乔氏的人大部分都在翰州为官。
京官也有两位,一位在十三曹,一位在京府,都是手中有实权的官员。
怡亲王府的姑娘们,婚事多由老王妃做主。
但是对没那么受宠,甚至都没什么印象的孙女,怡亲王妃并不会费心地去打探对面家里的情况,只要门当户对,求娶的态度说得过去就行。
这位下嫁乔氏的宗室贵女名为萧露,怡亲王四子第二任妻子的女儿。
萧露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那位四爷现在的妻子是第四任。
根据续娶降门第的潜规则,她母家比起怡亲王府实在是不够看,所以她从小就过着爹不疼娘不管的日子,谨小慎微地活着。
她的婚事也是继夫人向老王妃提的。
上官迟:“京城的闺秀中,远嫁的并不多,乔氏一定给继夫人送了重礼,才让她这样卖力。”
萧云瞥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主意?”
他嘿嘿一笑:“我们不如悄悄地将怡亲王府四房的二小姐接回来,给继夫人一个惊喜。”
若是真的做了亏心事,想必是会有什么举动的。
届时清算起来也不算是误伤。
“随你,别闹得太难看。”
萧云嘴上说得无所谓,实际上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人提出来,她才好顺理成章地派人去把萧露先给接回京城。
乔家的魔窟,多待一刻都是极大的伤害。
迅速跳过这个话题,萧云说出太子更应该关系的问题:“怡亲王那边……你觉得如何说才好?”
上官迟摸着下巴说:“要不先跟怡亲王说他孙女快死了?”
萧云:“……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建议了。”
上官迟自己很快也推翻了这个说法:“对老王爷来说,孙女在乔氏受辱,那还不如死了。”
为了保住王府的名声,不将事情闹大,而悄悄杀死萧露。
怡亲王府的人未必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萧云也想到这点,脸色越发冷漠:“孤派几个太医去照看怡亲王。”
怡亲王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肯定扛得住。
等萧露接回来,她还得给对方安排几个暗卫,以免遭遇不测才好。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萧云也等到了谢攸的消息。
对方确实来了京城,而且还是住在朱鸾巷。
她心中稍定。
谢攸大概并非是想避开她,而是此行的目的不宜让旁人知晓。
他已是谢家的家主,身份与上次来京城时不同,因此需要更加低调和谨慎。
如果他高调地来京城,她这个太子才更应该警惕。
看了看外头还不算晚的天色,萧云换上女装,坐上马车去了朱鸾巷。
刚到不久,就被箬竹敲门问是否方便见他们家公子。
她答应下来没多久,就见谢攸步子比以往更快地进门,然后顿住脚步,出神地看着她。
萧云迎接对方的脚步也是一停。
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和难以适从。
这半年多以来,她充分适应了太子的身份,习惯当一个发号施令,支配一切的上位者,已经有些忘了与人平等交往的感觉。
但她并不想成为一个站在高台上俯视众生的人。
这可以成为一种手段,但不能成为她的人生。
太冰冷,也太孤独了。
垂眸敛起思绪,她站在门口,像从前相见时一样露出笑容:“怎么,谢大公子要给小女子表演近乡情怯么?京城可不是您的家乡。”
谢攸也笑,缓缓走过来,说:“若有一日,你所在的地方成为我的家乡,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某人眨眨眼睛,拉着他进屋:“突然听到你来的消息,可是吓了我一大跳。”
“原本这两年是不计划来京城的。只是族中近来有些争吵,需要我决断。”谢攸无奈地说了自己上京的理由。
谢氏之中,有人希望他们跟其他旧世家一样复出,去支持如今的嫡长子。
也有人认为太子才能算是正统,他们应该劝太子与国师决裂,由他们朝着明君的方向培养。
萧云:“……”
无论哪个,都想得怪美的。
第105章
谢攸上次来京城的时候, 也是代表家族来考察皇室的情况。
那时是因为皇帝准备立太子。
他的考察结果是“萧氏要完”,结果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不近死了几位皇子, 还有荣王叛乱, 后面还牵扯出一系列的事情。
这次来,是因为二皇子得到了许多老牌世家的支持,至少从明面上看,成为了朝廷上的三大派系之一。
谢氏并不是隐世大族,他们还有一位御史大夫在朝堂,翰州本地也有许多官员出自谢氏, 所以他们不可能对朝堂的局势变化不关注。
御史大夫在科举一案中, 表现出对太子的配合, 可是之后仍旧是一副绝对中立的模样,对谁抛来的橄榄枝都不假辞色。
但谢氏真的一点儿动作都没有么?
萧云仔细思索了一番,给出否定的答案。
新旧世家在朝廷上撕扯的时候, 可大多走的是向御史举报的路子。
这几个月里,御史台的业绩比得上过去三年了。
既然拿起了监察弹劾之权,就不能还把人家当做看客。
况且,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态是怎么变化的。
他几乎讨厌了御史大夫大半辈子,等决意修仙了, 反倒对御史大夫的态度亲近起来。
三公之中,皇帝如今唯独愿意见御史大夫,并且每个月至少见一回。
对皇朝而言, 在帝王面前的话语权,重量是胜过职权的。
萧云近乎是惊醒一般, 垂眸藏起眼中的情绪,用闲聊的口吻说:“那伯珩是如何打算的?”
“族老们给出的建议, 我都不认可。所以才想出这样的缓兵之计,过来找回绝他们的证物和理由。”
谢攸的神色忧愁而无奈,仿佛是被那些长辈逼得不行。
她给他倒了杯茶,也略显惆怅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想见我才找的这个借口。”
正打算喝茶的谢攸:“咳咳……”
“难得见到谢大公子这般失态,总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萧云觉得某人也是怪好玩的。
分明很早就在考虑娶她的事情,结果纯情到连直白地表达心意都难为情。
或许是习惯情绪内敛,说惯了迂回的话。
但是再委婉,感情是没法遮掩的。
她可以非常自信地说一句:他超爱。
谢攸将有些溢出茶水的杯子放到桌上,目光游移了会儿,勉强正色道:“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
她弯了弯唇。
见她笑得明艳夺目,他的笑容也逐渐变得明显。
“见到你,我放心了些。”
谢攸看得出来,他所爱慕之人已经彻底走出迷茫的状态。
或许仍然忙碌,但精神不似从前那样疲乏低落。
这便很好了。
在短暂的不好意思后,谢攸流畅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上次来京城,并未考察过二皇子。但并非是我忘了他,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萧云瞬间翻起旧账:“对,我记得,你那会儿准备走的时候,也说太子不必见。”
他:“……那确实是我的失误。”
谢攸本来以为,从一党的作风和九皇子的过往行事中,就足以判断出对方的为人秉性以及能力。
没想到从鬼门关前晃过一遭的太子能交出那样一份答卷。
近乎是支配着所有参与者在行事。
跟他所判断的“依靠国师恣意行事的疯子”有着极大的区别,仿佛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各种手段一般。
比二皇子在民间这十年的进步都大。
萧云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是殿下真的通神,受到仙人的点拨才改了性情呢?”
谢攸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我虽不看好二皇子,但你应该也猜得到,‘正统’之于族中长者,如‘仙神’之于陛下。”
“本身缺乏能力,便只能用这些陈规旧矩来标榜自己,他们维护的不是正统,而是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