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财一听原来这么近,又见陈王氏说得信誓旦旦,便决定去瞧一瞧。
他放下酒杯往外走,陈王氏牵着儿子紧紧跟上。
“就是这一家了。”陈王氏指着阿真家的院门,对丈夫说道。
陈有财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走上前叫门:“开门,我找阿真,我是她爹。”
张大河没想到刚走了一个娘,又来了一个爹。一时拿不准对方是个什么路数,不过听那语气,倒像是比前面那一个要好说话一些。
“稍等。”张大河想了想,还是走进去禀报主子。
阿真早就料到了,避而不见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因此她走了出去,就站在院门中间,也不说请他们进来坐坐,直接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果然是你。”陈有财从震惊中回过神,透过缝隙朝里张望,然后判断出之前应门的男人应该只是一个仆人。
“让开,我要进去看看。”陈有财命令道。
“没什么好看的。”阿真半步不肯让。
陈有财瞅了她一眼,伸手想把人推开,好闯进去。没想到张大河早就防着他了,手里握着一根扁担,把他和阿真隔开了。
张大河的语气还算客气:“我家小姐说了,有话就在这里说,你最好不要硬闯。”
陈有财被挡在门外,心里气得不行,但还没叫气愤冲昏了头脑。他评估了一下张大河的实力,发现对方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身板也不弱。
还是不要硬闯了,万一被按在地上打一顿呢?那也太丢脸了。
陈王氏眼见自己的丈夫吃亏,于是跳着脚在后面大骂:“什么小姐,说不定背地里是做了别人的小老婆呢!阿真,老娘真后悔把你生出来。早知道你这么不知羞耻,给家里丢脸,当初就该早早地掐死你,免得你在外头丢人显眼!”
因为距离的缘故,况且张大河一直站在院门内,中间又隔着陈有财,陈王氏便没看清张大河的模样及穿着打扮,只当他果然是阿真的姘|头,在替阿真出头呢!
在厨房做事的张大嫂刚洗好菜,端着一盆脏水往外走,打算把脏水泼了,顺便看看门口又是谁在吵闹。
阿真接过她手里的盆,往外精准一泼,陈王氏顿时淋成了落汤鸡。
阿真笑道:“你这是吃了多少斤大粪啊,嘴臭成这样。我替你洗了,不用谢。”
陈王氏浑身湿漉漉的,发髻也被冲散了,头顶上还挂着一片菜叶子。
喜儿年纪小,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大河忍不住替自家主子辩解:“做人爹娘的,怎么能往自己女儿头上泼这种脏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家小姐是靠自己的手艺挣钱吃饭的。”
家里三个人都知道阿真是专做绣活儿的,时常看她坐在那里一绣就是大半天。说什么做人小老婆,这也太离谱了。
陈有财瞪着阿真:“她是你娘,你竟然敢泼她?”
陈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拔|开挡在眼前的湿发,骂道:“若是没有野男人,你怎么能够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谁知道你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哦,那你去报官啊。叫县太爷查明真相,说不定你还有赏银可拿呢。”阿真把盆还给张大嫂,接着就吩咐张大河关门。
看着院门缓缓关上,陈王氏还想再闹,却被陈有财阻止了。
三人回到家,陈王氏赶紧擦干头发,并且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然后就跳着脚喊:“我要去找大哥!她不肯听我的,我就叫她舅舅来跟她说话!”
“找什么找。”陈有财已经想了好一阵了,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当然了,让他去报官那是万万不敢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哪里有胆子主动去见官老爷,只怕到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有财皱着眉头,末了试探地问道:“她是不是有什么来财的路子?”
陈王氏撇嘴:“她能干什么,难道靠砍柴就能住上好房子,还使上小丫头?这不是做梦吗?”
陈有财怒了,大喝道:“你以前不是还说她会绣花!”
陈有财一个大男人,从不把家里的琐碎事情放在心上,对绣活更是不感兴趣,因些也不知道阿真究竟绣得如何。
“这倒是。”陈王氏想起她曾经见过的那些练习品,她自己虽然针线活儿不好,但她有眼睛,会看,知道那死丫头是有点天份在这上头的。
“以后你别瞎扯什么野男人,那只是一个下人,看守院门的。传扬出去,你脸上很有光彩是不是?”陈有财教训道,“如果真是这样,只怕阿玉的亲事也不稳当了,管好你的嘴!”
“我就是气极了,一时嘴快,以后不会乱说了。”陈王氏赶紧应下,“一会儿我就出去打听打听。只要她往外卖过绣品,总能打听出来的。”
“嗯,那你赶紧去。”
这天,阿真正在家里做针线活儿。之前她买了好些布料,趁着最近有空,给自己多做几身衣裳。
张大河走进来,站在门口禀道:“小姐,老太太又来了,这回没吵没闹,还特意带了礼,要不要开门请她进来?”
“还带了礼?”阿真有些吃惊。陈王氏这么殷勤,可不像她平时的为人风格。
“那就请进来吧。”阿真淡淡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这具身体的亲娘,哪怕她立了女户,也不可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哎哟,还是你这屋里凉快!”陈王氏一进屋就被迎面而来的凉气给扑了一脸。她这一路走来是顶着大太阳的,时值夏季,外面热浪滚滚,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她都走出了一身汗。
“天热,所以在屋里摆了个冰盆。”阿真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陈王氏赶紧一屁|股坐下来,贪婪地享受着屋内的凉气,一边在心里感慨这死丫头真是发大财了,竟然用起了冰盆。这在以前,可是只有她娘家嫂子才用得起的。
喜儿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陈王氏把手里拎着两包点心放在条桌上,伸手去接茶,见是温热的,正好入口。
她一口气把茶喝完,叫喜儿再去倒一杯来,然后笑眯眯地对阿真道:“还是你会享受,又是冰又是小丫头的,过日子就该这样!”
阿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这话。
阿真坐在窗前的矮榻上,身旁的炕桌上放着还未完工的新衣。陈王氏仔细打量她,人长胖了一些,皮肤也更白了,大抵是吃得好睡得好,还有人伺候着,这死丫头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就她现在的容貌和气度,嫁进官老爷家做个官太太都完全够格了。
“唉!”陈王氏长叹一声。
她心里既有些自豪,又有些可惜。自豪的是这样出色的女儿是她生出来的,可惜的是阿真的亲事现在不能任由她做主了,真真是气死人。不然的话,以阿真现在的模样,换回来的聘礼都够一家子这辈子的吃用了。
“怎么今天想到过来,还特意带了点心?”阿真客气地问道。
她的鼻子很灵,一下子就闻出来陈王氏所带的点心是最普通的那种,也是陈大志以前经常能吃到的。
“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娘,我来看看你不是很正常么?”陈王氏笑眯了眼。
这些天她在外边四处打听,城里能收购绣品的地方并不多。只不过她不认识里面的人,费了好些功夫,最后还是花了十几个铜钱才从一个小伙计嘴里打听出来。
得知阿真还没离家就开始卖帕子了,她气得要命,这死丫头也太会瞒了吧?后来又听小伙计说阿真因为绣技出众,绣品的价格比别人高多了,尤其是最近那幅红石榴,陈王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阿真这么能挣钱,当初就不该把她赶出去自立门户的。
第18章
不止陈王氏后悔,陈有财父子俩也都后悔极了。
陈有财是个成年人,经历过生活的苦难,太明白银子的重要性了。陈大志虽然才十岁,银子的重要性也不需要别人教他,自是懂得的。
陈有财虽然心里后悔得恨不能给当初的自己一巴掌,但还是有些拉不下当爹的脸面,于是便叫妻子来打头阵,试探一下阿真的态度。
陈王氏见自己不仅顺利进了门,还喝上了茶,而且阿真的态度也算客气,不由地心下大定。
她开口就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独自居住始终不像话,还是搬回来吧。我们新搬的那一处虽然没有你这边大,但还是有空屋的。你听我的,赶紧回家,你爹也想你呢,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阿真闻言笑出了声:“我哪里是一个人?明明还有三个人呢。”
陈王氏摆摆手,满不在乎道:“那些都是下人,哪有自家人亲近?”
“我住得好好的,不打算回去。如果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阿真收起笑,板着脸,“回去好让你把我嫁给孙屠夫吗?我可没那么傻。”
陈王氏哈哈大笑:“孙屠夫哪里配得上你!不嫁就不嫁吧,都由你,在娘家住一辈子也挺好的。”
阿真这么能挣钱,就像一座金山似的,真把她嫁出去了,那金山不就跑到别人家了吗?留在娘家最好,她轻轻松松绣点东西,就够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陈王氏并不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她的所思所想几乎都摆在脸上。阿真一眼看透,直接道:“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这种话,往后也不必再提,否则我就不给你们开门了。”
“虽然我自立了女户,但爹娘还是要孝敬的。我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年孝敬你们三百斤粮食,半年一给。等过些天,我就让人把一百五十斤粮食先给你们送过去。至于别的,就不必指望我了。你的儿女并不只有我一个,我只孝敬我该做的那一份。”
陈王氏顾不得细想,满脑子都是三百斤粮食。白得的啊,这下家里可就省了好大一笔开支了。
她心里美得不行,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没有白养你一场,还是你最孝顺。”
“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阿真下了逐客令,不想再和她闲聊下去,有这功夫不如多做点针线活儿。
“你有什么事?”陈王氏自觉她是当娘的,在女儿面前不必太顾忌。
四下环顾一圈,看见炕桌上的针线活儿,她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细看。
“哎哟,这料子真好,你舅妈也有一身这样的。”陈王氏赞叹不已,“可惜我没有你舅妈好命,到现在也没穿上这样的好料子呢。”
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了,阿真假装没听懂,一把夺过来,道:“我还没做完呢,你该回家去了。以后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过来,我忙,没功夫招待你。”
陈王氏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给她一点好颜色,她就敢去开染房。
陈王氏不高兴了:“我再坐会儿,你这里凉快。”
阿真见说不通,直接吩咐喜儿送客,并让陈王氏把点心拿回去,因为她不爱吃。
张大嫂此时不忙,有点担心这老太太会为难自家小姐,所以一直在屋外候着。一听见喊送客,她赶紧进来,和喜儿一左一右把陈王氏架了起来。
陈王氏双拳难敌四手,被架着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喊道:“点心,点心还没拿呢!”
阿真不吃就算了,正好拿回去给儿子吃。
陈王氏回了家,把这次上门的情形跟丈夫说了。陈有财听完大受鼓舞,他现在就想要阿真回来。不过担心自己一个人劝不动,于是去了王家,请王勇过来帮忙。
王勇听说阿真绣技出众,赚了好些银子,立刻来了兴趣。想着自己是舅舅,他说的话阿真无论如何也要听的,于是自信满满地来了。
在来的路上,他还在心里琢磨,妻子娘家有一个侄子,今年二十七,去年原配病死,留下三个孩子。原本阿真是配不上的,不过如今有了一技之长,他倒是可以从中牵线说合。
若是这桩姻缘成了,那也是功劳一件,岳父全家都得感谢自己。
哪知,到了阿真门外,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隔着院门,阿真在里面问:“不是说好了,过些天再把粮食送过去么?何必特意上门来催。”
陈有财听出了阿真的不耐烦,连忙笑着解释:“不是为这事,你先开开门,我和你舅舅有话要对你说。”
阿真当然不会开门,开门做什么?好让他们对自己指手划脚吗?像现在这样隔着门说上几句,已经是看在血缘的份上了。
陈大志也跟着一块儿来了,跳着脚大喊:“大姐,大姐,是我啊!我是大志!”
阿真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大志啊?嘴巴这么甜,险些没听出来。”
陈大志以前从未对原主客气过,后来被阿真收拾了一回,他有点害怕了,见面就躲。哪像今天,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大姐,你开开门啊!”陈大志叫道。
他早就听他娘说了,大姐的家更大更漂亮,屋里不仅有各种好吃的,还有冰盆呢。而且,大姐家里还有三个下人,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下人伺候过,很想体验一下做少爷的感受。
阿真不理会,直接对王勇说:“舅舅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王勇很生气阿真不给他开门,可是人家不开,他也不可能去踹门啊,只好忍着气,好言好语地哄道:“我这里有一桩喜事,正适合你。你开门,等我进去了再细细和你说。”
“既然是说亲的,那我就更不能开了。”阿真回道,“目前我没打算成亲,往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也不必想着我了。你们回吧,我累了,要回屋歇着了。”
说完,她就当真回屋去了。
因为她步伐轻快,院外的人没听见,只当她还在。陈有财一个劲儿地说着不成亲怎么行,再拖就拖成老姑娘了,惹人耻笑。后来又改口说就算不成亲,也该回娘家来,姑娘家独自居住实在不像话,会让邻居们说闲话的。
而王勇则是骂阿真不知好歹,糟蹋了他做舅舅的一片好心。
两人的讨伐声此起彼伏,张大河起初还听了一会儿,后来觉得没意思,于是走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陈有财和王勇说了好一阵子,口水都快说干了,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陈有财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半天,然后转过头,一脸尴尬地对王勇说:“里面没动静,估计已经回屋歇着去了。”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王勇当即气得拂袖而去。
陈有财赶紧去追,陈大志左右看看,最后还是追他爹去了。
阿真既然说了每年孝敬爹娘粮食,那就必定不会失言。不论怎么说,陈有财夫妻俩生养了原主一场,阿真代替了原主,这份该尽的孝心她就一定会做到。
至于旁的,比如给现银之类,那就不用想了,是万万不可能的。
阿真买下一百五十斤粮食,让店小二直接送到陈家去。
陈王氏收到后高兴坏了:“以后我们都不必再掏钱买米粮了,省了好大一笔开销呢!”
陈有财原本还在生气阿真把他拒之门外,如今见到这么多袋白花花的大米,也不由地露出一个笑:“算她还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