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越想越不值,便对杨平说道:“这世上没有笨人,只有懒人。农活又不是考科举,学会能有多难?娘从来不下地,只会使唤我们。哥哥,你一个人干两家的农活儿,实在太累了,娘却从来没有心疼过你。”
“娘不笨,也不懒,她只是干不了农活。”杨平好声好气道。
他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认为母亲就是不能下地,做不了一丁点的农活。
阿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不说你了,就说我吧,娘总是叫我去黎家帮忙干活,理由是陆嬷嬷年龄大了,干不动,而我还年轻。都是些家务活儿,娘自己也能做,可她为什么不去,却只会吩咐我呢?”
杨平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心想,明明你自己也很乐意的,不就是为了能够多看黎少爷几眼吗?不过他可不敢这么说,只是劝道:“妹妹,你别多想,娘也是为了你好。”
阿真斜眼看着他:“好在哪?”
杨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好了,也歇够了,该干活了。”
“我不干。”阿真摇头道,“这是黎家的地,又不付我工钱,也不请我吃饭,我凭什么要白白帮他家干活?”
杨平听了这话,先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才低声取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早就看中了黎少爷。确实,他长得好,又是个读书人,将来前途光明。你要是能嫁给他,以后的日子肯定好过。哥哥支持你,放心吧,有娘在,你的心事准能成。你呀,以后别再说气话了,黎家又不是外人,帮忙干点活是应该的。”
阿真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主对黎梦川的心思,她只跟刘秋杏说过。刘秋杏知道女儿有些小聪明,生怕她不愿帮黎家干活,为了哄住人,便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但在原主听来,那就是娘已经答应替她说合了。
杨平有些小得意:“你和娘说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
“唉!”阿真叹了口气,“哥哥,你真傻,和以前的我一样傻。”
杨平一脸疑惑,阿真解释道:“娘那么看重黎梦川,胜过你和我。她怎么可能会把我说给黎梦川呢?在她心里,我哪里配得上,她将来势必要替黎梦川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胡说!”杨平有点生气了,“你哪里配不上他?我觉得你很好。这十里八村的,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
阿真为他的护妹之心而感动,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我知道我很好,不是我配不上黎梦川,而是他配不上我。”
“妹妹,肯定是你误会了,娘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阿真:“我听见她和陆嬷嬷私底下说话,那时我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杨平从来没想过阿真会故意骗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真又道:“哥哥,以后你也多长几个心眼吧。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干着两家的农活,闲了还要去镇上打短工。按理说,银子也该存下不少了。”
一提起这个,杨平就傻笑起来。他这么努力拼命,就是想多攒些银子。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将来他的亲事以及妹妹的嫁妆,都是他的责任,不努力怎么行呢?
他不好意思提及自己的亲事,只道:“妹妹,你放心。爹虽然不在了,还有我呢。你的嫁妆我一直记在心里,旁人有的,你肯定会有。以后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阿真定定地看着他。
面前的这名青年,十一岁丧父,然后就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以一己之力养活了母亲和妹妹。
而他的母亲,对此没有半分心疼与感激,满脑子都只有黎梦川。
阿真意味深长地问道:“哥哥,如今家里存下多少了?你今年都二十了,村里和你一般大的,早就娶妻生子。”
杨平抓了抓头发,然后叹气道:“还没存够。两个月前我问过娘,她说还不够。怪我,都怪我没本事。”
“这怎么能怪你,你已经很能干了。哥哥,你有没有看过家里的银子到底有多少?”
杨平不明所以:“银子一直都是娘在保管,凭白无故的,我看它做甚?”
杨平性子老实,挣来的钱全都交给刘秋杏。他相信母亲会好好保管家中的银子,熟知剧情的阿真却知道刘秋杏辜负了儿子的信任。
“找个机会看一看吧。黎梦川当年回乡下居住,本身就没多少银子,可他这么多年一直在读书,银子从哪里来?会不会是娘私底下给的?”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你误会了。”杨平心里有些慌乱,不想再谈下去,“好了,不和你聊了,再耽误下去今天的活儿就干不完了。”
杨平匆匆下了地,继续替黎家收割小麦。阿真没有自虐的毛病,才不管这些麦子是否会烂在地里。她就在树荫底下坐着,一面看着杨平干活。
杨平起初动作很快,割下来的麦子在他脚边堆成捆。不知不觉间,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阿真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干活的速度。
忍耐再三,杨平还是没忍住,放下镰刀,走过来询问阿真:“妹妹,你是听谁说的?”
任谁知道自己辛苦多年的积攒有可能被别人花了,心里都不会好受,杨平也不例外。那些银子,每一文钱都浸透着他的汗水。
他不想怀疑娘亲,那样实在太不孝了。可他心里又很介意,所以就期盼着阿真能承认是她误会了。
“你猜?”阿真笑眯眯道。
她故意不告诉杨平答案,就是想逼他亲自去找刘秋杏问个清楚。
“妹妹,好妹妹,你告诉哥哥你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娘私底下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偷偷去看过家里藏银子的地方?”
杨平心里有些乱,没心思干活,想先把这个问题弄明白。
阿真不说一个字,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杨平见状,便自己猜测起来:“也许是娘把银子借给别人了呢?借出去也不要紧,迟早会还回来。又或许娘把银子藏到了别处,你去旧的地方找,自然找不到,便以为家里的银子没有了。”
“我看你就是在瞎说,黎家那么有钱,他家在城里还有一座大宅子呢,黎少爷读书怎么可能用我家的银子?”
杨平摇摇头,自觉已经想通了,于是下地继续干活。
第70章
“光有宅子又有什么用, 既不往外租,又舍不得卖,宅子再大也换不来半文钱, 只能当个摆设看看罢了。”阿真摇头道。
黎家确实在城里还有一座大宅子, 如果肯卖,黎梦川读书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可是他舍不得,那里有爹娘生活过的气息,他要留下来做个念想。
杨平身形一顿。
就是因为黎家的这座大宅子,他一直觉得人家是有钱人,从未想过黎家会很穷, 甚至拿不出银子供黎少爷读书。
如今听妹妹这么一说, 杨平这才开始往深处想。
确实, 自从黎少爷回乡下来,一直只出不进。黎家虽然有十几亩田地,但并不全都是上等良田。再加上黎少爷是个读书人, 从来不下地,陆嬷嬷年纪又大了,也干不了力气活。这些年,黎家的农活全是杨平在做。
杨平之所以会帮他们,并不是自己的力气多到用不完, 而是母亲的强烈要求。杨平虽然承包了黎家的农活,但用心程度绝对比不上对待自家的田地。所以,黎家地里的收成也很有限, 仅够黎梦川和陆嬷嬷的口粮罢了。
那么,黎少爷读书的银子从哪里来?难道黎老爷当初还偷偷留下一笔财产?
心里存了事, 杨平干活的速度显然没有平常快了。
阿真见状,便道:“哥哥, 过来歇一会儿吧。”
阿真之前说的话在杨平心里留下了痕迹,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干活从不偷懒的杨平主动放下手里的镰刀,坐到田埂上休息。
于是这个下午,阿真一点活儿也没干,只有杨平做做歇歇,到最后这一块地的麦子还没割完,日头就快要落山了。
阿真看看天色,招呼道:“哥哥,该回家了。”
以往兄妹俩都要干到天完全黑透才会回家去,今天破天荒的,杨平点了点头。
割下来的麦子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在地里,得弄回家去,准确地说是送到黎家去。杨平正要处理割下来的麦子,阿真拉住他:“管它呢,就这么放着吧。我们帮黎家干活,连口水都没得喝。走了走了,回家去了。”
豆豆吃了许多掉下来的麦粒,吃得肚皮溜圆,见阿真要走了,赶紧趁着杨平没注意,在阿真的腰带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把自己摊开,躲进了腰带里面。
一路上,兄妹俩静默无言。
回到家,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阿真耳聪目明,立刻听出是刘秋杏正在和陆嬷嬷说话。
阿真示意杨平不要发出动静,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户底下,偷听起来。
杨平原本不想偷听,可见阿真这样,他也起了好奇心,便跟了过去。
屋里,陆嬷嬷正说道:“好些天没见阿真过去玩了,如今家里的脏衣服积攒了两大盆,就连少爷屋里各处都落了灰,早该用帕子抹一抹。唉,怪我,怪我年龄大了,腰酸腿软,总是提不起劲儿。”
刘秋杏连忙接话道:“嬷嬷你伺候少爷这么多年,早该享享清福了。阿真年轻,身上有的是力气,主要是这几天地里的活儿多,耽误了。等晚些她回家,我叫她明天早起一个时辰,过去帮忙干活。”
陆嬷嬷似乎很满意,话里有了明显的笑意:“又要劳烦她了。”
刘秋杏:“能过去伺候少爷是阿真的福气,旁人想去还去不了呢!这段时间辛苦嬷嬷你自己做饭了,等地里的活儿忙完,阿真就有空了,到时你也能松快松快。”
“你家阿真是个好姑娘,勤快懂事又贤惠,将来还不知便宜了谁家呢!”
陆嬷嬷开始吹捧,刘秋杏也不落于人后,忙道:“她呀,再怎么好将来也是许给农户家,这才叫门当户对。哪里比得上黎少爷,正经的读书人,前途远大,又生得一表人才,也只有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配得上。”
“哈哈哈。”陆嬷嬷高兴地笑了一阵,“那就借你吉言了。”
杨平听到这里,一脸诧异地看向阿真。
他能听得出来,娘说这些话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真心实意的,发自内心地认为黎少爷就应当配千金小姐。
那阿真怎么办?
杨平目前还没有瞧中谁家的姑娘,所以他便格外关心阿真的亲事。自从看出阿真心悦黎少爷,又偷听到娘拍着胸脯对阿真说她的亲事包在她身上,他便以为黎梦川以后会是自己的妹夫。
不然这几年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帮黎家干活?
前些年帮黎家干活,那是因为有娘的吩咐。后面这几年,是他已经把黎梦川当成了妹夫。大舅子帮妹夫的忙,那不是应该的吗?
阿真感受到杨平的视线,侧头看了他一眼,还冲他笑了笑。
杨平心里更难受了。
他虽然性子老实,但并不代表他蠢。有些事,只是他不计较而已。如今细细想来,黎家既然没有结亲的想法,那凭什么白白使唤他和阿真?一个帮着干地里的活儿,一个帮着干家务活儿,黎家这是在戏耍他们兄妹俩啊!
杨平很生气,气得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他转身就要走,阿真连忙拉住他,示意他接着往下听。
屋里的两人还不知道外面有两对耳朵正在偷听,陆嬷嬷解决了家务活儿,又对刘秋杏说道:“前些天我家少爷瞧中了书铺的几本书,多亏有你,才叫少爷如愿。”
刘秋杏:“这话太客气了,能帮上忙就好。少爷还缺别的吗?若是有,只管告诉我。”
“怪不得人人都夸你心善。好人有好福,这些年你对少爷如何,少爷都记在心里呢。”陆嬷嬷笑道,“老爷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好好感激你的。”
最后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刘秋杏那见不得人的心事,她没有再接话,一时间屋里静默无言。
阿真见状,便拉着杨平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外。
“哥哥,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杨平没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头。
阿真看着他,又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和我一起睡。有一天晚上,她在睡梦中喊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人我并不认识,只记得姓黎。小孩子没心事,第二天我就把这事忘记了。直到前些日子,偷听到娘和陆嬷嬷说话,我才恍然大悟过来。黎少爷的父亲,也就是黎老爷,正是娘在睡梦中喊过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