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小锦袖【完结】
时间:2023-12-28 17:20:11

  花吟婉有些花了眼。
  那两位美妇看在眼里,却毫无轻视势利之意,反而温柔贴心地讲解起来。
  傅蓉微袖手站在阶上,目光只那么一滑,珠贝阁的人便晓得高低,另一人款步上前,商量着道:“非量身订做的成衣难免有不合意之处,姑娘再瞧瞧其他的花样?”
  珠贝阁的大掌柜可是将来首屈一指的皇商,他能做大不是没有道理的,单看他手下用的人,便觉不简单。
  傅蓉微道:“姐姐客气了,我并无挑剔之意。劳动各位来回奔波,坐下喝杯茶吧。”
  钟嬷嬷方才从惊呆中回神,忙里忙慌去沏茶。
  两位管事的美妇谢了茶,又道:“侯爷还给娘子和姑娘订了首饰……只是堆金叠玉,路上不好搬弄,且款式众多,还请娘子姑娘移步到阁里挑选,外头车马茶点皆已备好,静候娘子、姑娘赏脸。”
  花吟婉仍有些拘谨无措,转头对傅蓉微说:“你跟她们去吧,我不爱出门,便不去了,让钟嬷嬷陪着你可好?”
  傅蓉微一想到要把花吟婉一个人搁在家里,便浑身一激灵,抵触得很,她用力摇头,道:“姨娘,还是你陪我吧。”
  花吟婉无奈:“也罢,你且等我上前院回了夫人。”
  傅蓉微:“姨娘,我与你一道去。”
  花吟婉心知依张氏的性子非得借机发作一回才能罢休,不肯带着傅蓉微,道:“你好生招待客人。”
  扔下客人不管是大大的失敬,花吟婉绝不允许她养的姑娘让人指点教养不周。
  傅蓉微抿唇,目送花吟婉独自离去。
  珠贝阁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极精妙,花吟婉前脚刚走,两位妇人便起身告辞,言明随着车马在角门处等候,请人不必着急,可等打理完杂务再动身。
  傅蓉微送了客到角门外,回头一刻也不停地往前院跑去。
  靠近雅音堂。
  张氏果然正在发难。
  花吟婉连门都没进去,跪侯在鹅卵石的小路上,两个婆子抱着胳膊倚在门口盯着,嗑出来的果皮直往花吟婉的脸上啐。
  傅蓉微心里给张氏记了一笔,她身居高位久了,惯常爱搞株连那一套,顺便给蓉珍,蓉琅和她那亲爹都记上了一笔。
  傅蓉微在远处停了一步,闭眼抬手,摸出一把泪水涟涟的表情,几步上前重重地跪在花吟婉身侧,扬声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失了分寸,不该向父亲讨这讨那。母亲应当责我。”
  说罢,不等里面有动静,她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雅音堂的张氏顿时坐不住了,提衣迈出门槛,喝问道:“死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珠贝阁的人在外面等着,今日既然是主君发话,她说什么也拦不住,最多难为几句。
  可一旦家里姑娘脸上带着巴掌印出门,她堂堂侯夫人还要不要名声了,落个苛待庶女不能容忍的帽子,馠都贵人圈里她还怎么混下去?
  方才她瞧着花吟婉那张脸,恨毒了也强忍着掌掴的冲动,在见不得人的背上甩了两柳枝作罢。
  谁料傅蓉微一到便把她架了上去。
  张氏往门前一站。
  傅蓉微虽然跪着,但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抬起来,眸子里看似空空如也,却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张氏原本要骂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狠狠道:“贱蹄子——姨娘养的玩意儿拿不上台面,滚!”
  傅蓉微一撩裙摆,搀了花吟婉便退下。
  花吟婉摸着她泛红的脸,急道:“你这是作甚,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脸面都不要了?”
  傅蓉微一点也不见羞赧,难堪,自如道:“姨娘,我们何来的脸面?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站在人前就有脸面了?”
  花吟婉一怔。
  傅蓉微察觉自己的语气重了,又软下几分,道:“姨娘别气,是我冒失了。”
  花吟婉叹气:“你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傅蓉微今日脸上挂个巴掌印,看似吃了亏,其实张氏栽得跟头更狠。
  傅蓉微在宫里惯用的手段便是将人高高架起,再眼睁睁瞧着她们自己摔下。
  张氏不是投鼠忌器,不敢做绝么?
  傅蓉微帮她一把。
  至于脸面……
  当不了饭吃,值不了钱花。
  世人都说人的脸面是自己挣得,傅蓉微不屑一顾。
  街头讨饭的乞丐端着脸面吃不饱,宫里争宠的女人端着脸面要受冷待。
  现在撕下的脸面不算什么,等有朝一日站上高处了,自有人跪捧着你曾经撇下的脸面,匍匐在跟前求着你垂怜、饶恕。
  傅蓉微看透了。
  花吟婉硬是回云兰苑找了一顶帷帽,逼着傅蓉微戴着,挡住脸。
  傅蓉微扶着帷帽从角门出府,珠贝阁的人见怪不怪,礼数周全地扶她们上登车,辘辘地往珠贝阁行去。
  花吟婉觉得女儿病了一场,再醒来有哪里变了,却有不觉得突兀,仿佛本应如此,但娘俩都感觉到,有一层窗户纸隔在了两人中间,时隐时现,彰显着无缘无故忽然出现的疏离。
  傅蓉微借着帷帽躲避花吟婉打量的目光。
  一路上很是沉默的到了珠贝阁。
  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两位美妇直接引她们到了阁楼。
  傅蓉微摘下帷帽,入眼便是錾金翠玉,满目琳琅。
  花吟婉出了门便不肯轻易开口了,她自知见识少,不愿落笑话于人前。珠贝阁让她先挑,她便拾了两支合身份的素净簪子,转而推着傅蓉微去选几只鲜艳的花。
  傅蓉微知晓分寸,不曾贪揽,精心挑选了一副对簪,银制的款式素净,镶嵌的珍珠饱满莹润,也合她的身份。
  珠贝阁的人见她们客气,平阳侯甩下的银钱还剩一大半,便替她们主张,选了一对粉青的玉镯,赠给傅蓉微。
  傅蓉微往手上戴了一只,立于窗前,对着光打量。
  镯子的成色不唬人。
  晨间的光熹微柔和,衬得那镯子也透着一股婉约,质地细腻如脂粉。
  傅蓉微的皓腕似雪,平日里素净着,不觉有何出色之处,镯子一戴,人养玉,玉养人,那股子娇娜劲儿便出来了。
  珠贝阁窗下马蹄声哒哒地跑过。
  傅蓉微没在意,只余光瞥见是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
  可过了不一会儿,马蹄声哒哒的又回来了,正停在珠贝阁的窗下。
  傅蓉微把注意力从镯子上移开,往窗下望。
  少年的白袍和马的毛色几乎融在了一起。
  姜煦抬头看她。
  傅蓉微在那一刻,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总是站得高下有别?
  寥寥数次见面都是如此。
  像是命定的距离。
第13章
  而且傅蓉微有一点想不通——我总遇见他做什么?
  上一世两个人的命轨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傅蓉微直到死,才真正见了一眼他的模样。
  近日里频繁的相见令她倍感不安。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姜煦今日骑的马是皇上刚赐下的宝马。
  西域外邦去年进贡了十二匹宝马,其中只有这一匹通体雪白,漂亮又野性。
  其他的十一匹马都被皇上或送人或自留,唯独这一匹,是特意给姜煦留的。
  姜煦回馠都得了空,奉旨去御马司牵了马,驯服之后便骑上了街。
  他去而复返,主要是因为傅蓉微,却也不仅仅是因为傅蓉微。
  珠贝阁的隔壁是一家名为浮翠流丹的画肆。
  两家店紧挨着,走廊尽头的阁楼互相只有一墙之隔。
  傅蓉微刚一愣神,便听半尺之外的另一扇窗户里,有两个男人正临窗谈论——
  “哟,瞧这小子过来了!”
  “果然良驹还得英雄配,兄长您这匹玉狮子留了半年多,也算是等到良主了。”
  “少年人,意气风发,真好啊!”
  好似寻常人家兄弟间的闲聊,细听没什么特别的。
  但傅蓉微却忽觉得一阵狂风掀起了她心中的遍地荒芜。
  她认出了他们的声音。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兖王,一个曾经予她生,一个曾经予她死。
  仿佛她上辈的宿命,向她应约而来。
  姜煦对着另一侧的窗户拱了手,皇帝微服出宫,不宜声张,姜煦下马,进了浮翠流丹的门。
  傅蓉微将窗户半掩上,隔壁的声音仍能清晰的传来。
  皇帝言:“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今年而立了吧,还不册正妃?”
  兖王答:“无心情爱啊哥哥。”
  心思都用在造反上了吧。
  断情绝爱、迟迟不成家的男人,九成九藏着鬼。
  傻皇帝还问:“馠都名门贵女那么多,一个心仪也没有?”
  兖王倒是没把话说死,思量着,说:“前几天遇上一个姑娘挺有意思,也爱画,说是想送一幅画给我,我正等着呢。”
  皇帝“嗯”了一句:“好,爱画的好,和你能聊得来,也容易处……谁家的姑娘?”
  兖王听声似乎是笑了:“平阳侯,傅乌春,他家的姑娘。”
  他们一提到平阳侯就笑。
  嘲笑。
  年过四十,膝下无子,可不成笑话了么。
  傅蓉微听了这些话,闭眼心想:“果然……”
  蓉珍与兖王不明不白地搭在一块了,那傻姑娘尚不知兖王的身份,竟错以为他是个家世清贫读书人。
  花吟婉见傅蓉微一直站在窗边出神,轻轻唤了声:“蓉微?”
  傅蓉微回头示意自己听见了,轻手轻脚将窗户关上,以免惊动了他们。
  兖王最后一句话顺着缝隙飘进她耳朵里:“听说兄长今年也要从傅家女儿里选一位,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不知兄长着意他家哪位姑娘,性情如何……”
  再详细的就听不着了。
  花吟婉已走到她身边,摸着她腕上的镯子:“很喜欢?”
  玉镯成对,傅蓉微将另一只套在了花吟婉的手上,花吟婉却退了下来,替她戴在另一只手上,说:“颜色嫩不衬我,还是戴在你身上显娇俏……我们蓉微真美,将来啊,一定会有人疼的。”
  傅蓉微抚摸着油润的玉镯,说:“会的。”
  花吟婉一心一意只希望她有人疼。
  傅蓉微心想,何不遂了她的心愿,心别那么高,嫁一寻常人家,或远或近,或贫或贱,都不重要,能安稳此生即可。
  上辈子,倘若她不是皇后,不是皇太后,他们萧家人争天下,她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掺和。
  说到底,老百姓才不在乎哪个王爷皇子坐皇位,中原反正都还是汉人的天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勤者有其业,劳其有所得,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好日子了。只要有好日子,无论谁坐在金殿上,他们都高呼万岁。
  姜煦上楼正好听见他们正说到傅家的那几位姑娘。
  皇帝手里端着茶,一副和善儒雅,认真思虑道:“估计……是傅家那位嫡出的幼女,听说其他几位都在相看人家了。阿煦,过来坐,宫外喝茶,不必拘礼。”
  兖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姜煦,道:“听说阿煦也正在和傅家议亲呢,可有着落了?”
  皇帝:“傅家女儿今年倒成了抢手的,不过……”他转头打量姜煦,说道:“阿煦你回家再同你母亲商议商议,你才十五呢,别急着定,再等等,你配得上更好的。”
  姜煦点头应是。
  皇上和兖王面对面喝茶,拉了姜煦坐在左首。
  姜煦重生回来,第一次与皇上坐得这样近。
  皇上才三十几岁,年轻但身体不好,是在娘胎里落下的病根,不好治。皇上终其一生,对姜煦格外厚待,每逢他回都,流水般的赏赐抬进将军府,皆是从皇帝的私库里出,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的任何猜忌的喜爱。
  兖王命人上了几样姜煦喜欢的茶点。
  姜煦眯眼冲兖王一笑。
  兖王莫名觉得后颈一阵凉飕飕的寒意,转瞬即逝,邪门得很。
  珠贝阁门口的马车动了。
  傅蓉微扶着帷帽出门。
  姜煦侧身将手臂搭在栏杆上,朝下望去。
  皇上好奇:“阿煦瞧什么呢?”
  姜煦一指下面,道:“傅家姑娘。”
  皇上和兖王齐齐偏了下身子。
  傅蓉微今日出门穿得素净,配上那顶青纱帷帽,立在风中,显得有几分脱俗的清丽。
  兖王见那车上并未标注平阳侯的家徽,是珠贝阁自己的车,疑惑道:“阿煦看清了?可我记得傅家那三朵金花叽叽喳喳吵得很,哪有这么安静的?”
  姜煦手里转着茶杯,抿了一口,眼睛望着皇上,说:“傅家有四个姑娘。”
  兖王:“那没听说过,后院庶出的?”
  姜煦不爱搭理兖王。
  皇上似乎察觉到他的意思:“你该不会已经见着人了吧?”
  姜煦道:“本无意冒犯,实在是巧。依我所见,您若想从傅家选女儿,可以考虑她。”
  皇上叫他一句话震得目瞪口呆,当下也顾不上藏身份了,脱口道:“你……你还给朕点起鸳鸯谱了?”
  兖王皱眉不悦:“兄长要选,自然是嫡女,一介庶女身份也配?”
  姜煦回眼瞪他:“又不是说给你的。”
  他对着皇上极为恳切道:“傅家也就她有点人样了,另几个我见着都觉闹心,您还是别往宫里划揽了。”
  皇上一笑,多多少少上了心,眼睛往楼下那女孩身上多瞄了几眼。
  正当此时,珠贝阁外又停了一辆车,铃铛缀响,香风扑鼻,车身上明晃晃印着平阳侯的标志。
  傅蓉微总觉得芒刺在背,那扇窗后面三双眼睛,似乎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她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偏偏傅家的马车突兀地出现,霸道横在她的面前。
  蓉珍扶着丫鬟的手,面容明艳的款款下车——“三妹妹,这回发财啦?让我看看你挑了什么好东西?”
  紧跟着,蓉琅也钻了出来,等着瞧两个姐姐撕扯出的热闹。
  傅蓉微身为侯府女儿,可与几个姐妹平起平坐。
  但花吟婉一个妾室,说白了就是奴婢,得上前见礼。
  蓉珍眼尾扫过花吟婉的脸,冷哼一声。
  傅蓉微不想当着花吟婉的面露出算计的嘴脸,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蓉珍窜得这么欢,不摁她一下,傅蓉微始终手痒。
  傅蓉微上前几步,贴近了蓉珍。
  蓉珍嫌弃要退开。
  傅蓉微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牢牢的按在面前。
  蓉珍:“你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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