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小锦袖【完结】
时间:2023-12-28 17:20:11

  花吟婉将没人要的她抱回身边养着,若是没有花吟婉当年的恻隐之心,傅蓉微连睁眼看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花吟婉也许想不到,她掏心掏肺,最终养出来的是个白眼狼,竟回头想着去算计她的亲生女儿。
  傅蓉微的那点愧疚之心虽有,但不多,只在心头缠绵了一下,便叫风给吹得一干二净。
  她就是这般凉薄的性子,天生的,改不了。
  做了就是做了,她非但不会回头,且决计要一条路到黑。
  蓉珠,是她筹谋的第一步棋。
  沧海世情皆可变,她对傅家的报复之心不会变。
  花吟婉守着傅蓉微躺下,轻轻拍哄着她的背,口中哼着小调儿。
  傅蓉微闭上眼睛,假装呼吸逐渐平稳,约莫半个时辰,便觉察到花吟婉离开了床榻,提着灯,轻手轻脚退出去并掩上了房门。傅蓉微缓缓地睁开眼,目光清亮没有丝毫睡意。她一转脸,就能看到窗上陡然多出来的那盆牡丹。
  傅蓉微此时才有心思细想,姜煦深更半夜来给她送花做什么?
  而且偏是姚黄牡丹。
  以她现如今的身份,恐怕连姚黄是个什么名头都不配知道,哪里有此荣幸得见牡丹花王?
  姜煦,他到底是何深意啊?
  傅蓉微若是年轻一些,再天真一些,必会春心萌动往歪处想,譬如她那三个姐妹,若是碰上这种事,要么羞红了脸,要么恼红了脸。可傅蓉微心如古井,遇上此事第一反应是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煦身上有古怪。
  傅蓉微悄声下地,推开窗,外面静夜深沉,只偶尔有长长短短的虫鸣声,四面一个人也望不见。傅蓉微敛目关上窗,目光落到窗前那盆花上。
  花虽然是假的,但根是真的。
  上品的姚黄牡丹,傅蓉微伸手压了压盆里的土,湿松,枝叶有刚修整过的痕迹,不知是刚从那个园林里挖出来的,按理说,此时不是移栽的好时候,爱花的人必舍不得这样糟践自己的宝贝,傅蓉微看着都有些心疼,姚黄娇气,今年恐怕未必能开出花了。
  花盆也是最寻常不过的陶土盆,街头小巷几文钱便能端走一对,观察完这些,傅蓉微心里的警惕才稍稍松了。
  或许那姜煦只是一时兴起呢。
  随随便便找了个盆,随随便便挖了株花,恰好就是姚黄。
  傅蓉微拿起那朵绢花,对镜簪在发上,却皱眉摇头。
  十五岁刚及笄的少女,脸上仍是一团稚气,撑不住如此雍容的富贵。
  她取下绢花,藏进了匣子深处,再褪下衣衫,瞧着自己满背的青紫,格外宽容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样呢?
  那家伙来去轻巧像只爬墙头的猫,压根摸不着尾巴。
  即使摸到了,难道还能把他打一顿不成?
  凭他的身手,傅蓉微怕他一把将自己轮到屋顶上。
  傅蓉微在次日天明之后,将那株姚黄搬到了外面廊下,仍旧用的那破烂陶土盆,一是姚黄娇贵,怕经不起频繁的折腾,二是花盆用的贱些,外行人便不会细看,傅蓉微怕不合身份的物件招了别人的眼。
  把花安顿妥当,又盯着花吟婉喝下药。
  傅蓉微惦记着她那半幅千里江山,从屋里挑了几支笔,往园子里去了。
  钟嬷嬷见她穿得单薄,硬拿了一件披风要给她围上。
  傅蓉微挎着一个竹篮,边跑边说:“嬷嬷,我作画呢,那锦缎多贵啊,蹭一身水墨便再穿不得了。”
  钟嬷嬷追不上她,只能气呼呼的喊:“傻姑娘,回来,衣裳再贵哪有你身子贵重哟!”
  可傅蓉微的身影头也不回。
  花吟婉无奈笑了一下,对钟嬷嬷道:“搁那吧,这孩子就爱画,我一会给她送去。”
  傅蓉微再到梅花亭,一进门,便愣了一下。
  已经完成一半的绢画,被人泼了半面的黑墨,毁了个彻底。
  傅蓉微心里的邪火刚一冒头,便呲啦一下熄了。
  不用细想是谁干的,侯府里人人都能干。
  傅蓉微将脏了画取下来,仔仔细细地折好,外面的脚步声渐进,有人踩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侯府中大多人的脚步声,傅蓉微听一次就能记住。
  她头也不回:“大姐姐一早就在等我啦?”
  蓉珠瞧着她手下四平八稳的动作,和疏淡到极致的语气,说:“你的画……我本以为你会气坏了。”
  傅蓉微只说了两个字:“不值。”
  蓉珠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比起嫡出的那两位天真骄纵又愚蠢的姐妹。
  还是她们两个比较投缘。
  而且有花吟婉在,蓉珠始终觉得自己能以花姨娘亲女的身份拿捏住傅蓉微。
  蓉珠不请自入,坐在石凳上,说:“昨日提及蓉珍曾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位小郎君,我想办法探听了一二。”
  傅蓉微:“打听清楚了。”
  蓉珠道:“打听清楚了。”她面色忽地一苦,咬了牙:“恐怕这条路行不通了,那人只是一介穷书生,家世清贫,侯府不会将女儿嫁给那种人家的。”
  傅蓉微不以为然,在她的眼里,凡事都没有绝对二字。
  她问道:“那人是谁?即使家世清贫,在馠都总该有个名姓,有个营生吧?”
  蓉珠道:“营生有,是个倒腾书画的散人,名字也有,不知确切姓氏,只打听到名叫奉臣。”
  奉臣。
  傅蓉微倏地感觉到凉意顺着脊梁向上窜,毛骨悚然。
  当朝兖王,萧磐,字奉臣。
  乃圣上一母同胞之亲弟。
第11章
  如果说,在傅蓉微心里,还有比傅家更可恨的存在,那必然是兖王萧磐了。
  蓉珍所认识的那个奉臣,和兖王是同一个人么?
  兖王怎可能是个家世清贫的穷书生呢?
  蓉珍又如何与他扯上关系的?
  傅蓉微记得,蓉珍上辈子穷尽机关,末了嫁个了花月楼的销金客,是一个吏部五品官家不成器的嫡次子。
  平阳侯空有一个超品的爵位,但傅家的女儿不好嫁,因为她们的爹没儿子。
  馠都里人个个都精明着,再多的尊荣和富贵,等平阳侯一死都化成了浮灰,吹一吹便没了。傅家的女儿们,没有兄弟承爵或入仕,便意味着身后娘家毫无依仗。
  精于算计的人可不会给自己家找这么个拖油瓶,也就姜家人实诚,不在乎那些指点,正经拿侯府的女儿慎重对待。
  “三妹妹?”
  蓉珠发现她的神情逐渐透出了凝重,于是不安地唤道:“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傅蓉微回过神来,将发冷发颤的双手藏进了袖中,答道:“我在想……蕊珠长公主,今年快要办春花宴了吧。”
  馠都的名门淑媛只巴掌大一个圈子,盘算着适龄议亲的姑娘,也就十几家。
  蕊珠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姊,平日里最好这种热闹了,每年开春,迎春花遍地盛放的时候,蕊珠长公主便会筹办起馠都的第一场春花宴,紧接着,才是各个府上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开始活络,什么牡丹宴,海棠宴,杏花宴……名头不一而足,一直热闹到入夏。
  而这短短三四个月的春暖时节,至少能说定三四门姻缘。
  蓉珠一愣:“哦对……今年也是时候了,估摸春分之后,请柬就该送到家里了。”
  傅蓉微点点头:“至多再等十余日。”
  蓉珠听着这话,眯眼瞧她:“三妹妹也想去么?”
  傅蓉微莞尔一笑,很坦然道:“哪里轮得到我?”
  蕊珠长公主府上的春花宴,张氏已带着女儿们连去了三年,这其中当然没傅蓉微什么事儿,新衣裳新首饰是做给其他三姐妹的,好郎君好亲事也是议给其他三姐妹的,傅蓉微的身份,在张氏的眼里,只配许给低贱的下人,最好一辈子为奴为娼才遂了她的心意。
  蓉珠一脸为难道:“母亲对你成见颇深,我也实在没别的法子。”
  她眼睛里的嫌弃之情藏得不好,叫傅蓉微给抓住了尾巴。蓉珠说的再多,装的再诚恳,也都像个笑话。
  傅蓉微心道:“我的养娘就是你的亲娘,同一个锅里炒出来的杂豆,你倒是会裹上层细糠自抬身价。”
  蓉珠见她神色又不好看了,上下嘴一张,顺口承诺:“等将来我的亲事有着落了,必不会再让你和姨娘受此欺辱。”
  傅蓉微只当她在放屁,不计较。
  蕊珠长公主办的那场春花宴,她上一世是有缘见识的。
  张氏不肯带她去没关系,十五岁的傅蓉微早已野心勃勃地为自己做打算了。平阳侯府里,后院女人再怎么闹,都不如家主一句话管用。那是傅蓉微生平第一次起了算计之心,筹谋了将近半个月,才如愿以偿,借她爹的势,逼得张氏带自己一起赴了宴。
  那场春花宴在她的搅合下,发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
  ——傅蓉微用当众“不小心”用茶汤泼洒了蓉珍的画。
  一幅工笔百蝶戏春图。
  宣称耗费了蓉珍半个月的心血,用废了三盒笔,消磨了一圈腰带,日日茶不思饭不想,气血也亏了,人也瘦了,才成就了那么一幅巧密精细的妙手丹青。
  傅蓉微一杯茶汤给泡了个稀烂。
  整个侯府里谁不知道,蓉珍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所作的最工整的一幅画便是——小鸡啄米。
  勉强能看出画上是个鸡,而地上的米个头比鸡都大。
  怎么一夜之间,摇身一变,郑板桥附体了似的。
  府里的下人们无不纳罕。
  而主子们三缄其口,在张氏的威压下,一句实话也不敢说。
  傅蓉微才是阖府里最知内情的人。
  因为那幅在春花宴上出尽了风头的百蝶戏春图,由她半个多月之前刚刚作成,此刻正挂在她的房间里呢。
  傅蓉微上辈子与家中姐妹不亲,但她却十分笃定蓉珍早有心仪的郎君,正是因为那幅百蝶戏春图。
  上一世,蓉珍偷了她的画,带到花宴是为了讨一位男子的青眼。
  那位男子爱画。
  傅蓉微闭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
  当朝兖王萧磐也爱画,是个画痴。
  或许就是他了。
  今年的春花宴,傅蓉微还是决定要去。
  至于手段……
  故技重施罢了。
  以她如今的镜况,没的更好选择。
  傅蓉微一偏头,对蓉珠道:“春花宴上也是个机会,我们再来做一笔交易……”
  蓉珠原本正静静听着她说话,面对着梅花亭下的甬路,两句话过后,脸色却蓦地一变,无比难看。
  傅蓉微敏感地闭上嘴,扭头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花吟婉不知何时站在下面,手里抱着一件石榴缎的披风,正抬头望着她们俩。
  亭中内外的距离倒不至于让花吟婉把她们说的话都听去。
  但此情景,猜也知道,两位姑娘没商量什么好事。
  蓉珠见了花吟婉就像见了鬼。
  傅蓉微也很头痛的按了按额角。
  蓉珠慌不择路地跑了。
  梅花亭里瑟瑟的风撩起寒意,花吟婉弱柳扶风般的走上来,将柔软暖和的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花吟婉满目担忧地望着她:“蓉微,我说让你别做傻事,你怎么不听呢?”
  傅蓉微不敢去直视那双眼睛里的温柔。
  她知道,花吟婉身上的那些柔软,都是岁月用刀一片一片割下来的血肉,好不容易愈合结痂,再生生拨开,露出其中的疤痕,轻轻一揉搓,便仿佛要沁出血珠一样。
  花吟婉蹲在傅蓉微的面前,抓住她的手:“你让她去帮你做什么了?”
  傅蓉微不说话。
  花吟婉有些急:“蓉微,你告诉姨娘,你想要什么,姨娘也一样可以帮你的!”
  傅蓉微耳朵里充斥着她的急切,有几分不是东西的想:花吟婉此刻的心疼……到底有几分是为了我?又有几分是为了她亲生女儿呢?
  花吟婉怎么可能不疼她的亲生女儿。
  哪怕生下来一日未曾见过,那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骨血。
  傅蓉微抖露出半句实话:“今年蕊珠长公主的春花宴,我也想去,所以请大姐姐帮我。”
  花吟婉听这句话不像是撒谎。
  凝望了她半天,松下一口气。
  能说句话,就比什么都不强。
  她笑了笑:“你就为了这个啊!”
  傅蓉微掩盖好心情,仰头直视花吟婉,道:“姨娘,我再听说夫人想把我配小厮,我若再不替自己谋划,便真要遂她的愿了。”
  花吟婉脸色也不好看:“好歹毒的心啊……”她抚着傅蓉微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姨娘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别担心,交给我。”
  傅蓉微心不在焉的,被花吟婉牵着小手,回到了云兰苑。
  一整天,傅蓉微都没见到花吟婉的身影。
  花吟婉将她送回房间里,便不见了,傅蓉微起初心里在想事情,没注意这茬,到了傍晚时分,出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才发现不对,竟然连钟嬷嬷都不在。
  傅蓉微在云兰苑的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心里越发的不安宁。
  有心想出去找,推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天色将晚,又怕自己万一走岔了路,等不到花吟婉回来。便捧着手炉在门槛坐下了,静下心等。
  再晚一些,到了该传膳的时间。
  西面的晚霞一寸一寸的黯淡下来,被弥漫的夜色吞噬。
  钟嬷嬷回来了。
  可她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钟嬷嬷一身粗布衣裙小跑着从正院的方向回来,老远就挥着手帕,招呼傅蓉微:“姑娘,三姑娘,怎坐在外头吹风呢,快回屋洗漱,奴才伺候您梳妆……”到了近前,钟嬷嬷脸上的喜色十分明显,在傅蓉微耳边笑道:“侯爷今晚到我们云兰苑里,你好好准备,有什么心愿今晚就说,可别辜负了姨娘的一片苦心哪。”
  花吟婉又去找侯爷了。
  傅蓉微愣愣地被钟嬷嬷拉扯起来,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就为了她那一句想去花宴。
  花吟婉说她有办法,可是傅蓉微没当回事。花吟婉的办法就是忍着委屈和难过,撕了自己心底的伤口,再去找那个男人。
  可是钟嬷嬷很开心,她瞧见傅蓉微苦大仇深的脸色,很不理解:“姑娘,难道你不开心?”
  傅蓉微道:“姨娘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开心?”
  钟嬷嬷叹了口气,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改了另一句话:“好姑娘,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傅蓉微在钟嬷嬷的伺候下,洗了头脸,换上了一身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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