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洄跟过去:“那要不还是让人送些吃的来,让车夫去。”
“也行,不过还是得烧水,不然晚上洗不了澡。”她撸起袖子,抱了捆柴来,堆在灶台旁,往里点火。
晏洄坐在她身旁,耳尖好奇竖起:“你会烧灶吗?”
她擦了把汗:“会啊,我们孤儿院原来在县城里,后来虽然改成了县级市,但条件一直挺艰苦的,厨房都是土灶,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烧灶了。
我说我不太会做饭,其实是我做的不咋好吃,以前都是煮面比较多,那种细长的挂面,里面放点儿菜叶子,有时会加个蛋。”
晏洄静静看着她的方向,轻声问:“你为何会进孤儿院?”
“自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在孤儿院里住着了,院长说我是突然出现在孤儿院门口的,应该是我父母把我扔在了那儿。
不过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很多了,和我一起被孤儿院收养的几个小孩都有先天性的疾病,至少我还是健康的。”
“后来呢?”晏洄屏住呼吸。
姬然拿着火钳在灶洞戳了戳,在脑子翻了翻记忆:“县里的孤儿院条件太过艰难,没有几个老师,我没上幼儿园,是在孤儿院里长到了七八岁,院长他们去和学校对接,送我去附近的小学读书。”
车夫叫人送来了饭菜,他们边吃边说,从她小学说到初中,偶尔还插几句后来的事儿。
天黑了,他们躲在褥子,面对面蜷缩成两团,气息喷洒在彼此脸上。
“我小学那会儿就可以喜欢看书了,学校里有个图书角,就在那里面看书,有时看到晚上熄了灯,我就会拿个小手电藏在被子里看。看到半夜就会想上厕所,我又怕黑,觉得晚上就会有鬼,直到憋不住了才肯去。”
她嗓音带着点儿笑意,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雀跃与欢欣。
听着这样的语气,晏洄也忍不住愉悦起来,开始在脑子里一遍遍幻想,她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可他想不出来,他的脑中是一片虚无。
他缓缓抬起手,放在她被鼻息微微浸湿的脸颊上,一寸一寸抚摸。
姬然不知他要做什么,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接着往下讲。
大多是些琐碎的小事儿,什么时候的文艺表演呐,运动会得了第几名啊诸如此类的。
“我那会儿又瘦又矮又黑又没钱,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谈恋爱结婚,连幻想都不敢,我不知道有谁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大概喜欢了也不会真的愿意和我结婚。
所以我就一直努力学习再努力学习,虽然我不聪明,学得没有别人快,但进步很快。我们的英语老师特别好,买了巧克力奖励我们,还多给了我两块。
只可惜,后面你也知道,我得从孤儿院离开,我本来就不算稳定的成绩一落千丈,连最差的高中也读不起了。我想我也没钱上技校,干脆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就死了。”
晏洄微微伸直腿,将她搂在怀里:“现下你有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等所有的事都安定下来,我们就来这里住。
到时我们可以养两只犬,替我们看家守院。我会学着煮饭,等到了雪天我们可以边吃着锅子边赏雪。或者我们也去外面看看,我长这样大,还未离开过京城。”
她脑袋钻出被子,还枕在他的臂弯里,笑道:“好,我们可以到处去看看。我小时候,每次老师要让我们写城市类的作文,我听他们去过好多地方,我就好羡慕好羡慕……”
“不用羡慕他们,哥哥以后也会带你去。”晏洄缓缓闭上眼,靠在她头上,“什么都不用羡慕别人,哥哥什么都会给你。”
“有哥哥真好。”她说。
夜渐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睡着前还在和身旁的人说话,忘了说的什么,就连梦里都是开心的。
院子里没收拾多少,看着还是一片狼藉,早起她稍稍扫了扫,便要和晏洄一起离开。
晏洄每日的事也挺多,即使休假也未必完全空闲,下一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别人来插手他们的家。
她若闲得无事,会独自一人过去坐坐,慢慢往下收拾。
只是,天渐热了,人越发懒怠起来,能躺着绝不想站着,每回吃罢午饭格外犯困,要一直睡到太阳落山前。
她正睡得香,敲门声响起,将她吵醒。
“什么事儿?”她微微睁眼,没有生气,这院子里的侍女都很安静,若不是要紧事不会打搅她。
“殿下,是赵家的人来了。”
她愣了一下,想起过年时的事儿,心里大约有数了:“请他们去偏厅小坐片刻,我稍后便来。”
赵家人可能都要急坏了,以先前他们那唯恐避之不及的劲儿,想必若非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寻来她这儿。
她来不及收拾,匆匆去见人。
来的是赵家表兄,正垂首坐在椅上,抬眸见她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被惊得一抖,未来得及答话,便听他哭求:“殿下,求您帮帮我们。我小弟前些日子不见了,至今未寻见人,父亲着急得卧病在床,已好几日吃不下饭了。”
“我……”
“殿下大恩大德,臣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姬然看着跪俯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忽然有些不忍心了,过年那会儿看着还风度翩翩的,如今瘦了一圈憔悴不堪。
可她不能这样毁了晏洄的计划。
“我这就派人去找,表兄先起身。”她上前将人扶起,当着人喊来了丹彤,“你多叫几个人,出去寻人。”
丹彤恭敬道:“可有画像?若有画像寻起来方便一些。”
赵家表兄立即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张画像,双手递出去,比比划划:“吾弟刚满十三岁,身高大概这么高。”
“去吧。”姬然朝丹彤使了个眼色,又看向表兄,“表兄切莫心急,我已叫人去寻,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令牌:“表兄拿着这个去宫里寻太医给舅舅看看,千万叫舅舅不要自己吓自己,多保重身体。”
春节她上过门后,人便不见了,赵家人本是疑心她做的,可现下见她当面派人去寻,态度又这样软和,疑心一下消了不少。
表兄双手紧紧握住令牌,眼中还有了湿意,郑重道:“多谢殿下!”
姬然有些心虚,硬着头皮答:“既如此,表兄快快去请太医,再将消息告知舅舅,也好宽慰两分。”
“是!多谢殿下!”表兄抱拳转身匆匆离去。
看人走远,姬然呼出一口气,扭了扭脖子,缓缓回到房中。
她有些犹豫,又让侍女挑了药材送去赵家,心里才舒坦一些,靠在床边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再睁眼时,外面已黑了,房中只点了一盏小灯,晏洄就坐在床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她撑着要起身。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晏洄立即稳稳扶住她:“回来有一段时辰了,见你睡得这样久,叫大夫来把了脉。”
“这我都没醒?”她有点儿惊讶。
晏洄微微弯起唇:“大夫说,我们有孩子了。”
她一愣,瞳孔缓缓变圆:“什么?”
“我们有孩子了。”晏洄轻轻抱住她,“你没发觉你近几日睡得很多吗?”
“我还以为是天热了,我以前夏天也这样容易犯困的。”
晏洄低低笑出声,摸了摸她的头:“好吧,你没事便好。”
“我就说嘛,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她嘟囔一声,手好奇地覆盖住小腹,紧紧盯着,又问,“大夫说什么了?”
“大夫说,目前看着一切都好,只是要注意着些,这些日子不要走去走动了,等孩子有了三个月,稳定些了再说。”
她点点头:“还好,这几天老是想睡觉也没去哪儿。”
晏洄让开一些:“还没用膳吧?起来用一些再睡。”
“对了,今天赵家的人来过了。”她从床上爬起来。
“说什么了?”晏洄不紧不慢问。
她解释一遍:“现在该怎么办?”
晏洄道:“不必派人寻去沧州,也不必告知那小孩儿。直接派人去与赵家人说,人已找到了,没敢说赵家家主生病的事儿,怕人听了急着赶回来,反而路上遇到危险。”
“好。”她点点头坐下。
“你明日吩咐一声便是了,旁的不必你操心。”晏洄摸索着勺,慢慢给她盛了碗汤,没漏出来一点儿,“还有些烫,放一放再喝。”
她笑着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我也没操什么心,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玩着,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晏洄莞尔,未再多嘴。
他早知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可这个孩子真的来了,他还是觉得有些奇妙。
晚上睡觉时,他没再敢压着姬然,连手也没敢放上去。
姬然也觉得神奇,侧卧着双手捧着小腹,头抵在他臂膀上:“这里真的有个孩子嘛?为何我没有什么感觉?”
“孩子还小,自然没什么感觉。”他虽这么解释,但也好奇得很,目光顺着挨着自己的手臂看下去。
姬然抬眼,刚巧对上他的目光,牵着他的手往小腹上放:“哥哥要不要摸一摸?”
他手指曲了曲,轻轻覆盖而上,几乎是悬空着的。
“似乎没什么变化。”
“你自己刚才也说了,还小呢。”
他笑了笑,也侧过身搂住她,喃喃一声:“这是我们的孩子。”
“是,是我们的孩子。”
他也以为他这辈子不会成亲,不会有孩子。
姬然笑着仰头亲了他一下:“哥哥和我一起看着孩子长大好不好?”
“好。”他揉了揉她的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此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所幸现下一切都好,暂时不用吃什么药。”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只用安心休息,剩下的一切哥哥都会安排好。”他忍不住又在她额头亲了亲。
姬然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有哥哥在,我很安心。”
从前她总想着将就活着吧,活到死了就算了,可现在她却想再活久一些,希望他们图谋的都能顺利。
她不敢再得过且过了,做事说话都比从前慎重很多。
尤其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她不怎么喜欢孩子的,可这是她和晏洄的孩子,就连晚上沐浴,她都不敢再浴桶里多待了,早早便起来了。
晏洄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一转身,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眯了眯眼,缓缓走近,指尖轻触那些淤青。
这些日子房中的灯点得暗,晏洄也没不穿衣服睡觉,她竟没有察觉。
“这是哪儿来的伤?”她问。
晏洄愣了一下,云淡风轻道:“前几日在宫里摔了一跤。”
她皱起眉:“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起过?”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伤,我怕你知晓了担心,便未提起。”
“你当心着些,要不就让宫人们扶着你些。”她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回那些淤青上,“抹药了吗?没吧?这些伤都在背上。”
“嗯,还未抹药。”
她叹了口气:“赶紧擦干水,我来给你抹药。”
晏洄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擦净,跟在她身后。
她从抽屉拿出药罐,爬上床,拍拍褥子:“来,坐这儿坐好。”
晏洄走过去坐下。
她挖出一团药,轻轻在淤青处抹匀,轻声询问:“疼不疼?”
“不疼,只要不碰到便不疼。”
“每天睡觉不是要碰到的?还说不疼?不想让我担心就早些告诉我,现在我就不担心了吗?”
“我知晓了,不生气了。”他扭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姬然一下没话说了,嘀咕两句:“你知道就行了,以后别再瞒着我了。”
他歪着脑袋,露出一点儿狡黠的笑。
姬然轻轻搡了搡他:“转过来,看看手臂上的伤如何了。”
他伸出手臂,突然道:“等过几日大夫来看过,确认孩子一切安稳,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现在不管从他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姬然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去宫里一趟,告诉王皇后,让她假称有孕。”
“她若不同意怎么办?”
晏洄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匕首:“将这个扔在她跟前,再告诉她皇帝不孕,此举也是为了姬家,将来你会抱一个孩子给她,这个孩子是她所生,也会是未来的皇帝。”
姬然微微蹙眉:“那她假称怀孕后,要做什么?”
“她有孕的消息只能让王家知晓,其余人等都得瞒着。”晏洄顿了顿,“告诉她,皇帝如今是什么情形她应该知晓,若她不赌这一把,以后只会更惨。王家若是知晓她有子嗣,必会拼尽全力,而她以后便是最尊贵的太后。”
这是要用他们的孩子李代桃僵,争取王家助力,那么事成后,王皇后还能活下来吗?
她看着眼前的人,没有问出口。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伤及无辜人的性命,只能届时再争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