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缓缓起身,走去床边,在脚踏下的暗格里抱出一个木盒子,放在罗汉床的桌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把金子做的长命锁。
他道:“阿姐收下吧。”
“多谢陛下。”姬然收过盒子,轻轻合上。
这盒子一定有什么关窍,里面定装着上回所说的兵符,只是在此处她不好研究。
“见过世子。”门外有说话声。
“世子寻来了,我先告退吗?”
“阿姐去吧。”人转身的瞬间,姬荀垂首摇了摇头,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如此周折要阿姐来,便是不肯相信晏洄,否则他何必舍近求远?可阿姐转头便要将此事告知与人,他们之间是何等相互信赖?
姬然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信任晏洄,只知一看到他,心里立即踏实充盈起来。
“哥哥。”她轻唤一声,略带愁容的脸露出淡淡笑意。
晏洄扶住她,轻声问:“他说什么了。”
她牵着人往外走:“我们找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守门的太监多看两眼,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看来正如传言所说,女生外向,长公主早不姓姬了。
他们往前走,进了一个空着的宫殿里,晏洄立即从身后将人抱住,脑袋垂在她脖颈旁:“他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被温热的气息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双手捧高手里的盒子:“没,他只交给了我一个匣子。”
晏洄托住她的手腕,摸索着打开匣子,摸到了里面的长命锁,不解道:“这是什么?”
“送给孩子的长命锁。”她牵着人往里走,将匣子放在桌上,弯着身盯着研究,“我感觉他将兵符放在了里面,我试试看。”
晏洄当即便明白了,皇帝大概是不肯信他,才这样迂回将然然叫进宫来。皇帝方才听到他来,大概要气疯了吧?
他忍不住低笑,又缠过去,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就这样信任哥哥?”
姬然懒得理他:“我不信你吧,你又要闹,信你吧,你又在这儿问。”
盒子吧嗒一声开了,是底下的暗格,将暗格抽出来,里面是虎符。这盒子做得很精巧,暗格一旦抽出便再也装不回去,一眼便知有人动过。
姬然拿起虎符放在他手心里:“这是兵符。”
他摸了摸,挑了挑眉:“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
“现下该怎么……”
话还没问出口,姬然便见他从袖子摸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玩意儿,轻轻在手里抛了抛,将原来的那枚放回她手中。
“你塞到衣裳最里面,别弄丢了,我拿这个就成,将匣子和长命锁交给我。”
“好。”姬然将匣子收拾收拾,塞到他怀里。
他掂了掂,道:“亲哥哥一下,然后尽快出宫去吧。回家后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不论任何人来,都不要再跟他们出门。”
“我知道了,哥哥,你也要多小心。”姬然踮起脚尖,咬了一下他的唇。
他手快,在人溜走前,将人按住,狠狠在她唇上吸了一口,弯着唇道:“好了,我感觉这两日身体好了不少,等这一阵忙完,哥哥晚上便能伺候你。”
“你管好你的嘴,我走了!”姬然将兵符塞好,飞快跑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脚步声走远的方向,忍不住扬起唇。
第52章
不过片刻, 有侍卫敲门:“世子,王上请您过去。”
他收敛笑意, 淡淡道:“走吧。”
大殿里,齐王坐在上首,几个亲近的大臣坐在两侧,俨然与皇帝已无二致。
晏洄缓缓走近,停在厅中,弯身行礼:“儿子得了些好东西,想献给父王。”
“哦?是何?”齐王往下巡视一圈,摆摆手,道, “这里坐的都是本王的心腹, 你的几个堂叔父, 有何不能说的?”
“是。”他双手呈上匣子,“方才世子妃进宫面见皇帝, 皇帝将此物交给了世子妃。”
齐王抬了抬眉, 没有纠正这个称呼:“呈上来,给本王看看。”
太监躬身上前,将匣子呈上去,放在案前。
齐王凝视几息, 左右看了一圈,将盒子捧起, 抽出本就打开了的暗格, 而后瞧见了里面的虎符。
他眼眸一亮,大喜道:“这可是……”
晏洄不卑不亢答:“正是先帝留给皇帝的兵符, 皇帝失了此物,便是半点儿浪花再翻不出, 父王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好!好好好!”齐王大笑,拍案而起,指着底下太监道,“尔等还不快再添一张椅子在本王身旁?”
太监匆匆行动起来,齐王跨下台阶,牵住晏洄的手,将他牵着身旁坐下,笑道:“本王正在为此事发愁,不想吾儿眨眼的功夫便解决了,有子如此,父复何求啊!”
座下皆呼:“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有谄媚的开口:“臣看如今已不必叫什么王上了,直接改口叫陛下才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嗳。”齐王心头大悦,脸上的笑藏不住,却仍摆手道,“陛下仍在位,我还是臣,哪儿敢如此犯上,岂不为大不敬?”
那人道:“皇帝庸碌无才,偌大一个国家如何治理得好,还不如让贤者居之。若王上为帝,必能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其余人等附和:“正是如此,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吾儿……”齐王转头看向晏洄,“如何看?”
“如今大势已定,不必多说皇帝自知能力不足,定会主动退位让贤,父王若不弃,儿子愿意领命此事前往详谈。”
齐王微微颔首,却叹息了一声:“唉——”
底下的人立即嘘寒问暖:“如此喜事,齐王为何叹息?”
“唉。”齐王扶额摇了摇头,“吾儿天资卓越,本应继承大统,以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让吾儿天生患有眼疾,身体虚弱……”
“王上莫要哀愁,不如早早坐上帝位,号召天下名医为世子治病。臣不信,天下医术精湛者众多,竟无一人能医治。更何况齐王若坐上皇位,龙气环绕,福泽庇佑,想必世子必定能药到病除。”
“如此看来,为了吾儿,这皇位我也是不得不早日登上了……”齐王神情哀切。
座下附和:“是。”
齐王闭了闭眼,指了座下几人:“你们几个随世子一同前往,去问问陛下到底愿不愿意退位,莫让世子太过劳累。”
“臣等领命。”
一番商议过后,众人点着烛灯,趁夜往皇帝寝殿去。
夜间风凉,往前没走几步,晏洄便开始咳嗽。
一路咳到寝殿前,有人劝道:“世子身体抱恙,不若明日再来?”
他摇了摇头,叫人开门:“臣等请见陛下。”
守门的内侍对视一眼,推开了门,但门里的安公公挡了过来:“陛下早起,龙体疲惫,此时已睡下了,还请诸位大人明日再来。”
他挑了挑眉:“噢?可请太医来看过?”
“只是休息不足,并无大碍。”
“事关龙体,还是得请太医来瞧瞧才好。”晏洄摆摆手,朝门外的太监吩咐,“去,请太医来。”
安公公垂下眼,没有反驳,也未允他们进门。
直到太医匆匆赶来,跨进门槛时,晏洄领着一行人也进了门。
寝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皇帝正在龙床上歇息,晏洄示意太医一眼,太医立即提着药箱上前为皇帝把脉。
“陛下龙体可有恙?”晏洄在一旁询问。
太医微微起身:“无恙,确是休息太短。”
姬荀缓缓睁开眼,看着明黄色的帐子,语气淡漠:“怎么?你们是来看看朕死了没有?好让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得偿所愿?”
“陛下言重了,臣只是担忧陛下龙体康健。不过太医已看过,说陛下要休息,那臣等便先告退了。”晏洄缓缓转身,带人欲走。
行至殿门,一股冷风灌进,他又抵拳轻咳几声。
“你晏家不敬天子作恶多端,即便坐上了皇位,也后继无人!”皇帝在内殿喊。
随行的几个大臣要回去辩论,被晏洄拦下:“不必理会,天色已晚,诸位各自先回,此事明日再议,不急于这一时。”
“是。”几人拱手垂头应声。
晏洄没再理会,匆匆往回赶。
今日事发突然,然然必定担忧,无论如何,他得全须全尾地回去报个平安。
“殿下还未歇息。”丹枫低声道。
他没回话,只点了头,默默朝院里走。
有翻书页的声音和写字的沙沙声。
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还没睡吗?”
姬然恍然抬头,放下纸笔,朝他小跑来:“你回来啦?我在看你给我的书,还有你先前说过的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
“天晚了,明日再看吧。”他揽住她的腰,缓缓往前去,“我爹要我去逼皇帝禅让皇位,长则数月,短则几日,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现在提起来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叹了口气:“明日还要去,今日做不了了。”
姬然瞅他一眼:“你好好忙你的事便行,别整日想这想那了。”
他垂眸浅笑,嗓子突然难受,又咳起来。
“前两天不是好一点儿了的吗?怎么突然又咳嗽起来了?”姬然一脸紧张,皱着眉让人将药端来。
“外面风有些大,应当是吹了风的缘故,不必担心。”
“这事儿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至少尘埃落定后,你能安心休养了。”姬然摸摸他的手,接过侍女端来的药碗递给他。
他也想早些解决,但姬荀必定不会配合,要往后拖延。他知晓姬荀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一箭双雕,但他爹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忠君敬主这出戏演得无趣了,便要动真招了。
第二日,他又去了姬荀那儿,没有进门,只对太监吩咐,一日传一则消息进去,今日是皇后被软禁了。
日复一日,直到长公主府被齐王侍卫围住的消息传进寝殿,皇帝终于坐不住了,点名要见他。
他听人传话来,眼眸未动,面色不改,泰然进了皇帝寝殿。
几乎是刚进门的那一瞬,姬荀便冲过来,拎住他的领子:“你将我阿姐如何了?你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他神色自若,举手挡住要冲进来的侍卫,反手关上殿门,往前逼近两步,嘴角笑意未减:“她是有我的孩子不假。”
皇帝往后退了几步,没有松手,怒声质问:“你说,你是不是要去母留子?”
“我有时真怀疑有些的人脑子是用来做摆设的。”他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我若真想去母留子,为何不多要几个女人?种上后嗣的几率不比现下大?”
“你为了能名正言顺得到我姬家的江山!”
晏洄仰头朗笑几声:“兵符在我手中,大权亦在我手中,我还需要什么名正言顺?这便是名正言顺。”
姬荀重重甩开他的衣领,转身去拿下灯台,咬牙道:“那朕今日便与你不死不休。”
“我若是死了,然然才是没有活路了。”
姬荀已拿来灯台,举过他的头顶:“你以为朕会信你的鬼话吗?”
他站在原地,半步也未挪动:“你以为我让人告知你的是假话吗?长公主府外已被齐王手下的人围住了,你猜他们是要做什么?”
姬荀咽了口唾液,有些颤抖:“做什么?”
“只待然然诞下麟儿,便要将孩子抱走。”晏洄微微抬头,嘴角笑意不复,“你最好老实配合写下禅位诏书,我还能有办法救她。”
“我凭何信你?”
“你不会以为自己的这道诏书很重要吧?你猜你再磨蹭下去,齐王会不会直接杀了你?他现下还这样有耐心,不过是将你当做耗子戏弄罢了。”
姬荀很不想承认,可却也知自己窝囊,正如晏洄所说,他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只能赌这一把了。
他拖着步子,走回床边,从衣架上取下黄袍缓缓穿上,轻声问:“阿姐……她还好吗?”
“目前还不错,只是不能随意出门,怕出什么意外。”晏洄自行坐去罗汉床上,说起姬然时,脸上不觉多了几分柔和。
现下还好,只是有些想念孩子,总想去别院看看。孩子也很好,又长大了些,能知晓自己叫姬和了。
“走吧,带朕去大殿。”姬荀装束齐整,身形笔直,戴上专属于帝王的旒冕。
大殿之中,皇帝最后一次坐在龙椅上,亲手写下禅位诏书,安公公亲手接过诏书,红着眼高声宣读:
“仰祖宗之功业,传位于朕。朕幼年继位,在位已有八载,却未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朕思来想去,总觉治理天下应当贤者居之。如今有伟才齐王,文韬武略,德行出众。朕欲效仿尧,今将皇位禅让于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