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没有?我不要你了,我要去找别人了……”她往前一摔,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跪伏在他身旁,“你不是最见不得我和别人在一块吗?你不是说再和他走近就掐死我吗?不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吗?你醒醒啊,你醒醒来掐我,来要我的命……”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推搡他的身体,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身上好冰,仅仅这么一会儿,身上的温度全消失了,心跳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
姬然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我腿磕到地上了,好疼,哥哥你起来,你起来扶我,扶我好不好?”
可他再也不会回答了。
“你才是个骗子,你骗我,你说了以后会保护我的,你说了有你在我再也不用吃了苦了的,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她仰头痛哭,声嘶力竭,“晏洄!晏洄!你快醒过来啊!你以前都会醒过来的!你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让我答应你那些不公平的要求,你醒、你醒过来!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快醒啊!”
“为什么啊?你知道自己会早死为什么还来招惹我?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用力在他胸口上乱捶,她幻想下一秒他会醒来,委屈巴巴说打疼了,要她赔偿。
可是没有,他的尸体凉透了,连心口处的温度也没有了,他真的死了。
烟花凋零,她的哭喊声从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传出去。
丹彤破门而入,停在门口,小心翼翼道:“殿下,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也不能这样哭啊……”
她愣了一下,又哭又笑起来:“你早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一气来逼我,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多活几天!”
“殿下,您、您真的不能再伤心了……”
“你叫我怎么不伤心?你叫我怎么不伤心!”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我丈夫死了!你要我怎么不伤……”
她捂着肚子,往前一跌,喃喃重复:“你要我怎么不伤心……”
周围的什么声音她都听不见了,眼前也是空洞一片,躯壳好像不是她的了,她的灵魂也随之堙灭了。
“殿下殿下。”有人在轻声唤,“殿下,该吃药了。”
她茫然双手捧着药碗往口中放,这浓郁的药味儿又让她想起晏洄,她愣愣问:“驸马呢?”
丹枫答不出来。
可她想起来了,眼泪往苦涩的药汁里砸:“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往前看才是。”
“人死不能复生……”她捧着药,一碗喝尽,缓缓缩进被子里。
过往种种在她脑中浮现,那声音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如梦似幻,如同泡影一般。
她多想,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她没有穿越,不是什么长公主,也从没有遇到过晏洄。
丹彤丹枫站在床边看着她哭得颤抖,心里焦急上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殿下,陛下醒了,您要不要去陪他玩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夜半,她似乎睡着了,没再哭了,可眉眼紧紧闭着,额头上沁满了冷汗。
丹枫当即上前喊她,可怎么也喊不醒,一掀被子才见褥子上全是血。
“丹彤!丹彤!”她立即慌了神,着急忙慌去寻人,“不好了!殿下又出血了!”
丹彤一怔,急忙叫人去寻大夫:“这一胎必须要保住,否则殿下就活不成了!快!快去叫大夫!”
几个宫女守在床边,轮番唤了她好多声,大夫也来给她施过针,可她像是魇住了,怎么也醒不来。
直至天色大亮,外面的雪停了,她缓缓睁开眼。
丹枫一怔,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迎过去,险些落出泪来:“殿下,您终于醒了。”
她默默看着床顶,没有说话。
“殿下,要不要用些吃食,都是您往日里爱吃的。”丹枫跪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盯着她。
她眼皮子动了动,轻声问:“我是不是该喝药了?”
丹枫垂下眼,有些心虚:“是,用完膳才能吃药,殿下先用膳吧。”
“好,你扶我起来。”
“殿下就在床上用膳吧,大夫说了,殿下现下不宜走动。”
她点了点头,只靠坐在床头。
宫女端来饭菜,看着的确都是她往日里爱吃的,味道也清淡,可她就怎么也尝不出味儿来,为着喝药,强行垫了一些。
盯着她将药喝完,丹枫终于放心一些:“殿下,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她钝钝摇了摇头:“你将资治通鉴拿来,我想看会儿书。”
“可……”丹枫知晓劝不动,只能默默抱了书来,放在床上的小桌上。
她抱着书,往后翻了几页,盯着书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只是偶尔有几次,丹枫转过头时,看见她正在抹眼泪,抹完又翻到下一页。
丹枫是后来提拔上来贴身伺候的,从前只觉得这个大长公主脾气温吞,性子柔和,和传言的不太一样。后来瞧见她与齐王在一起的模样,不敢相信天家贵胄也能出这样的人。
皇位啊,谁不想坐,她瞧见那些人坐在高台之上,看着舞姬表演,吃着珍稀佳肴,她都想做皇帝,想有一日坐上帝位也能有美人环伺。
可偏偏齐王不要帝位,将皇位还于姬家,她有时觉得这太愚蠢了,有时又觉得齐王大义,她思来想去,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他坐到如此地步,只觉得古来少有,令人叹息。
她悄悄抹了把眼泪,静静退出房门,正好碰见迎面而来的丹彤。
“殿下如何了?”丹彤问。
“膳用了一些,药也喝了。”她答。
丹彤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她转身往回走:“还好,还好,能用膳能喝药就好。那现下是在做什么呢?”
丹枫跟在她身旁:“说要看书,我知晓不好劝,只能将书抱过去。”
她脚步一顿,笑容苦涩:“这算是哪门子的还好,分明是不好。”
若真好,这会儿就该休息了,而不是去看什么书,不用想便知,是心里太过难受,找不出法子排解了。平日里不知跟驸马抱怨过多少次,说那书难啃,如今又怎会爱看?
她微微叹息一声:“到底是人刚走,若是现下便想开了才是反常,再等两日看看吧。”
两三日,人仍抱着书,照常每日吃饭喝药,却什么不过问。不过问怀孕的事,不过问幼帝,连驸马的后事也不过问。
丹彤心里有些急了,也多亏是天冷,尸体不易腐烂,一直摆在棺材里,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殿下昨晚睡得如何?”她照例询问守夜的宫女。
小宫女战战兢兢答:“天黑下来便熄灯了,未听见什么动静,也未叫起夜。”
“大夫给的安神的香可点上了?”
“点上了,殿下未说什么,一直点着在。”
“你去歇着吧,今夜我来守。”
小宫女连连道谢,垂着头小跑离开。
丹彤叹了口气,搓了搓手,往内室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门口。
天黑了,早吃过药了,没过多久,里面的灯熄了,没有什么声儿了。
丹彤是练过的,身子要比旁的宫女好得多,晚上守夜也不怎么打瞌睡,能结结实实熬到天亮。
果然,夜半时,她听见里间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她无奈摇了摇头,敲敲门,轻步走进去,点燃了屋里的灯。
“殿下。”她跪在床边,轻声劝,“殿下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也不能这样日日熬着,不肯休息啊。”
姬然掩面哭泣:“我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能感觉得到……”
丹彤闭了闭眼,试探道:“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可陛下还在。逝者已逝,殿下难道要扔掉所有一切的随他去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现在的安宁都是他用命换来的,我怎么会轻易舍弃我的性命?可我心里难受,我一躺下,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他明明好像刚刚还在我身边,可现在却突然不见了,我心里难受……”
“奴婢知晓了。”是心结,劝不了的,连安神的药都不管用。
丹彤缓缓起身,抱来书册,扶她微微坐起来:“殿下这么哭着,还不如看看书,睡不着便莫要强行睡了,屋里的灯就点着,您想做些什么都可以。”
她没说话,靠坐在床头,抱着书册,下颌还挂着几颗残泪。
丹彤没有离开,就搬了小凳坐在旁边,想着有人气或许会好一些。
第二日,她索性让人将幼帝也抱过来了,幼帝咿咿呀呀叽叽喳喳,也能让死气沉沉的屋里鲜活一些。
外面的雪早化完了,出太阳了,宫女撑开窗子,让日光照进来,姬然坐在阳光下的罗汉床上,看着室外,没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上苍实在可恨,为什么天不早些晴,为什么气温不早些升高,要是这样,或许人还能再撑一年。
一年后呢?
她还是会恨上苍。
第59章 (正文完)
宫女扶着孩子走到她跟前, 孩子抓住她的衣领,咿咿呀呀叫。
她弯了弯苍白的唇, 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声道:“让娘看看,最近有没有重一些?”
“比先前重一些了,陛下长得很好。”宫女在一旁笑着答话。
“牙好像也长大一些了。”她捧起孩子的小脸,“来,啊,让娘看看你的小牙。”
宫女笑着道:“是又长了两颗牙,大夫说了是按顺序长的, 长得很好。”
小孩啊啊张开嘴, 露出里面的小白牙。
“是了, 我也瞧见了。”她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实实在在的笑意。
“殿下,该喝药了。”有宫女端着药进门。
她脸上笑意未变, 将孩子递给身旁的宫女, 轻声哄:“乖,娘吃了药再抱你。”
孩子没有闹,在宫女的怀里,扭着身子转来转去, 不知是在瞧什么。
姬然喝完药,漱了口, 又将孩子抱回来:“在瞧什么呢?”
小和又环视一圈, 拍打着胳膊,喊:“爹!爹!”
姬然脸上的笑意僵住, 眼泪陡然垂落。
是了,平时孩子她抱过, 晏洄都要抱一会儿的,举不了高高,也要搂在怀里一会儿,或者放在床上陪着玩小玩具。
宫女见状,心中担忧,不知该怎么劝。
她垂头蹭蹭孩子的脸,扯着嘴角道:“怎么现在才学会喊爹?太晚啦,你爹爹听不见了。”
宫女站在一旁无声垂泪。
这不知是丹彤换过的第几个宫女了,这屋子里的气氛太低沉,她想寻几个活泼点儿的来活跃活跃,可再活泼的也总忍不住被带偏,也跟着低落起来。
她进门,见宫女在哭,便知方才定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将宫女谴出去。
“天暖和了,院子里有些生气了,殿下也可以出去走走。”
她来,本是想说天气暖和了,棺材不能再停在偏殿里了,可见人哭成这样,又不好开口了,只能暂且不提。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孟昭远叫来。
她原不想让孟昭远介入,她不想皇位落入他姓,更不觉得孟昭远同驸马一般,能这样全无戒心地对殿下好,可现下已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了。
正值年假,不用早朝议政,驸马离世的消息还没传开,她派了个信得过的人将信传去了孟昭远那儿。
过年,孟昭远正在与好友聚会,还未喝上几盏,身上突然被小厮不慎泼上了酒,不得不起身更衣。
刚换好衣裳,便听有人在议论大长公主。
自姬然携幼帝掌权,还有几人敢说闲话?就连往日同游的玩伴私下都不敢再说什么,他忍不住驻足多听了几句。
“我有亲戚在御前当差,听闻这几日御前寂静一片,只因齐王突然病逝……”
他愣住,脑子飞速转动。
御前的消息怎可能传到这儿来,定是有人故意让他听见,莫非有人想设计害他?可若那两人若想要他死,他早就死了,又怎会真的在此处呢?
难道晏洄真的死了?
他匆匆与好友告别,往宫门赶去,往里递了信,没等多久,御前伺候的太监亲自迎他进宫。
“听闻……”他没敢问出口。
“您听到的是真的,殿下为此事心痛万分寝食难安。大人原先与殿下也算是好友,请大人去劝劝殿下。”
他眉头紧皱,步履不觉加快了些:“殿下现下如何了?”
太监垂眼答:“您去了便知晓了。”
他没有再问,只看殿中死寂一片,便能窥得一二。
进了殿,是丹彤前来引路,没有直接闯进门去,先往里问了话:“殿下,孟大人前来探望,殿下可要见见吗?”
安静一瞬,里面回了话:“让他进来吧。”
丹彤推开门,退至一旁。
孟昭远缓缓往里去,瞧见窗前消瘦的身影。
方才只听声音并未察觉什么不同,现下见了,他才知晓内侍之话并非虚言,若非心痛万分寝食难安,又怎会消瘦得这样厉害,风一吹便能散架似的。
“见过殿下。”他弯身行礼。
“不必多礼。”姬然朝他笑了笑,“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上奏吗?”
他缓步走近,瞧见矮几上的书页。
书页上有几块的字特别模糊,纸张起了毛刺,应当是被眼泪反复浸泡造成的。其实也无需看书,仅看人那已肿得变了形的眼眸便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