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飞的注意力旋即从无趣的巩桐身上挪开,滔滔不绝地讲述滑雪场的奇闻。
巩桐可算是得以松懈,缓慢放开吸管,迅捷晃一眼对坐的江奕白,专注解决掉剩下的可口面条。
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余光瞥过他千千万万遍。
晚间,王洁和林传雄游玩归来,前者极度不放心巩桐和林宇飞单独相处,尤其是一回到家还得知保姆阿姨有事先离开了,难免心忧。
一逮住机会,王洁就拉着巩桐问:“乖乖,你和林宇飞今天相处得怎么样啊?他没欺负你吧?”
她们站在餐厅和客厅的连接一角,谁知话音刚落,林宇飞就冒了出来,吓得王洁赶忙闭上嘴巴,冲他假笑。
巩桐提起心,生怕他会告自己一状,毕竟她险些烧了厨房。
林宇飞却出乎意料地谁也没搭理,去餐桌上拿了误放的耳机就出去了。
巩桐盯着他的背影发了片刻愣,一样没说他今天要求自己做饭了:“挺好的。”
王洁把她带回房间,详细问了几遍,得到的答案都相差不大才放下心。
“那个古镇挺有意思的,以后有空带你去玩,我还买了好多小玩意,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王洁喜好购物,转身拎出好几个袋子。
巩桐仔细瞅了瞅,注意到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杯,上面有纯手工绘制的斑斓碎花。
她不由想到即将进入的新班级,拿起了它:“妈妈,我想要这个。”
隔日,新学期如约而至,巩桐径直把书本搬到了六班。
和进入前面的班级,置身于更加浓郁的学习氛围相比,还有一大好处是她的教室从一楼换到了三楼。
江奕白所在的一班同样位于三楼。
纵然他们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巩桐坐在新班级中,也有不可名状的欢喜。
一班教室靠近走廊尽头的水房,巩桐特意带上王洁送的容量极小的玻璃杯,只要下课不想去厕所,就去接水。
为的是多一次机会经过一班教室,瞄一眼里面的少年。
这样一来,除开课间操,她又多了许多个可以看见、偶遇他的机会。
江奕白所坐的位置十分扎眼,教室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
他和赵柯有所不同,不乐意靠近人来人往的后门,便贴向另一堵墙根,长期没有同桌。
巩桐路过一班后门,足以一览无余。
他对普通高中的学习任务得心应手,是班上唯一一个桌上没有堆成小山的另类,他时常在别无一物的桌面上补觉、写写画画。
甚至偶尔还能见到他搬来生物老师的显微镜,在位置上观察叶片组织。
何其随性而为,放任自流。
又一个有空余时间,可以去一趟水房的课间,巩桐如常抱着只有两百毫升的玻璃杯,悄无声息地途径一班。
窗边春光乍泄,落下一片华灿,江奕白照旧坐在位置上,松弛不羁地背靠椅背,右手跳动一根签字笔,下颌抬起,和前面三两个男生说笑。
巩桐清楚地瞥见他点缀唇角的梨涡,双腿跨出的距离由不得缩短。
好死不死,这短之又短的情不自禁引起了江奕白的觉察,他歪过脑袋,投来淡色的视线。
像是空气被瞬间抽干,巩桐呼吸一滞,细长的黑睫乱颤,忙不迭把步伐提高到了极限速度。
她做贼心虚,近乎连走带跑,逃也似地躲进水房。
站去放热水的开关面前,巩桐急切地拧动杯盖,不知道是她的掌心浸出了薄汗,还是杯盖之前被她拧得太紧,她一时半会扭不开。
身侧忽然站来一个人,朝她伸出一只手。
宽大白皙的手掌纹路是别于常人的两根,感情线和事业线缠绕成了一条,俗称断掌。
相随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雨后森林的清爽感,恍若灿烂又潮湿的夏日已至跟前。
巩桐眼眸低垂,也能准确无误地判断来人是谁。
但她万万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这个赧然的本领,她置若罔闻地掉过头,想要就此离开。
手上的杯子却被那只大手夺了过去。
巩桐下意识“唉”了一声,江奕白已经扭开了瓶盖,顺带送出一句质问:“搬上来了就不认识了?”
巩桐蓦然一惊,不可思议地偏头望去,一双清凌凌的鹿眼何其无辜,好似才认出是他。
“接满?”江奕白举着玻璃杯晃了晃,得到她颔首回应后,略微弯下脊背,打开了热水开关。
“搬上来感觉怎么样?”江奕白一面替她接水一面问。
巩桐看着他修长的指节握住自己画满了细小碎花的玻璃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了半秒才应声:“还可以,终于跟上进度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六班比之十三班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老师、同学的效率更高,教学速度拉得偏快,她慢吞吞的性子适应了好一阵子。
“小心烫。”江奕白几秒钟接满她的水杯,握住唯一不烫的硅胶杯盖,交还给她,“不嫌难得跑?”
“啊?”巩桐小心地接回杯子,没听懂。
江奕白眸光经过那只迷你水杯,清浅地笑了下:“你好像课间都在接水。”
他波澜不惊地阐述事实,却听得巩桐瞳光微闪。
原来他在课间注意过她吗?
她心底顷刻有两股云泥之差的情绪交错绕缠,欢欣雀跃,又惴惴不安。
想被他看见,又怕被他看见。
江奕白好似只当这是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随口一提便回了教室。
巩桐落后他好几米,低头把小了几个号的水杯看了又看,不好意思地往身后藏。
这个玻璃杯小归小,喝几口就没了,但她最喜欢,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借口去经过一班,去见想见的人。
奈何好景不长,玻璃材质的杯子往往小气,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外力碰撞。
这一天美术课结束,前桌玩闹的两个人不当心,胳膊肘撞到巩桐放在桌面的水杯,水杯咕噜噜滚落,接触地面的刹那就应声碎裂。
“哎呀对不起,你这么漂亮的杯子。”前桌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赶忙道歉,“你多少钱买的,我赔给你吧。”
“不碍事。”杯子是王洁买的,巩桐不清楚具体价格,不好叫她赔,只让她打扫了碎裂的玻璃渣。
如此,巩桐需要去买一个水杯。
中午和宁筱萌约完饭,两人顺路去一趟食堂旁边品类齐全的小卖铺。
她们手挽手,方才拐弯到小卖部门口,迎面遇上了江奕白和赵柯。
“没吃饱买零食啊?走走走,我请客,江哥买单。”赵柯咬牙戒了好几个月棒棒糖,却抵抗不了零食的诱惑,肚子照样圆润。
“你这么能算计,将来是不是要去当会计?”宁筱萌喷他两句,如实说:“桐桐的水杯摔坏了,得挑一个新的。”
提及她那个巴掌大的水杯,巩桐和江奕白仿佛思绪同频,想到了一块儿,江奕白淡淡掀起眼帘,瞅了她一下。
“这样啊,那快进去呗。”赵柯吆喝大家。
巩桐和宁筱萌入内直奔百货区,江奕白和赵柯一个打算买水,一个惦记薯片,率先去了零食区。
小卖部老板的审美在线,进了整整三排品貌出挑、博人眼球的杯子。
巩桐毫不犹豫站去了几个容量偏小的杯子面前,陡然患上了选择困难症,不知道选哪个好。
江奕白拿着一瓶苏打水走过来,草草瞟过货架,拿下了顶部的一个保温杯:“你适合用这个。”
巩桐看向他的选择,大肚子造型的杯身之大,足足可以容纳一千毫升,她怕是接满一杯,能慢悠悠喝一上午。
江奕白笑意轻松明显,给出理由:“免得你每个课间都跑水房。”
巩桐再度瞧向他手中的杯子,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下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每个课间跑水房哪里是因为想喝水,都是因为他啊。
巩桐摇了摇头,执意去拿一个小体积的。
江奕白没勉强她,将杯子放回原位。
一旁的宁筱萌听出了端倪,惊诧地叫唤:“桐桐,你现在课间都要去接水吗?你以前在十三班的时候不这样啊。”
那个时候的巩桐课间除了上厕所就是刷试卷,时常专注到忘记喝水打水这件事,她去水房的时候一般都会把她的空杯子带上。
江奕白被咋咋呼呼的宁筱萌吸引了注意,又一次定向巩桐的目光含了零星好奇。
“这学期换了杯子,更小了。”巩桐一慌,半真半假地回,“而且我更爱喝水了。”
“不是吧,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宁筱萌尾音拖得老长,满是揶揄,“你该不会是去了三楼,相中哪个学霸了吧?天天抱着水杯经过走廊,只为了偶遇他?”
巩桐:“……”
她不得不佩服这个朋友,在八卦这件事情上一猜一个准,这种令人咋舌的能力要是能运用到做卷子上,该有多好。
两步之外便有江奕白探寻的视线,巩桐如芒在背,羞赧地放下小水杯,去拿他推荐的大水杯。
唯恐宁筱萌再表演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巩桐拉住她赶紧走了:“不是的,你不要乱猜。”
宁筱萌:“那你脸怎么红了?”
巩桐:“红了吗?还不是被你打趣的。”
两个女生的闹腾声逐渐远离,江奕白反常地在原地僵持,遥望那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神色凝沉,若有所思
“江哥,发什么呆呢?”赵柯抱着几大包薯片,突然跑过来拍他肩膀。
“没什么。”江奕白长睫眨动,快速收回眼,大步走向收银台,把一行人的账一并结了。
巩桐换了容量感人的超大号水杯,自然不可能再每个课间都去接水。
她耳畔时常回荡宁筱萌的调侃,也不太敢隔三差五路过一班,去面对江奕白,索性像上学期一样,将课间十分钟全权交给了查漏补缺。
一次次考试过去,假期恶补过数学和理综的巩桐在六班也有可喜的进步,期中考试甚至够到了三班。
她看着自己不断跳跃的年级排名,信心百倍,计划再拼一把,争取在下个学期就成功抵达一班。
然而理想的丰满往往与现实的骨感并存,第三次月考的难度一般,却把巩桐打回了原型。
她数学惨遭滑铁卢,堪堪够到及格线,连累总分排名一落千丈,掉去了七班。
面对这样大起大落,毫无稳定可言的成绩,巩桐不可能坦然。
她心头犹如有万马过境,慌乱不休,尤其是她去厕所时,不小心听见了同班同学的议论:
“你上次不是说才分到我们班的那个女的超厉害,下学期有可能冲一二班吗?我看她之前也就是运气好,瞧她这回考成什么样了,班级排名还在我后面一位。”
“她是不太稳定哈,不过也正常,她跳得太猛了,站不稳,摔下去是早晚的事儿。”
“我们来赌一赌,她下学期会不会掉回十三班。”
“十三班?那也太差了,不至于不至于。”
“不一定哦。”
学校厕所的空气本就叫人难以忍受,巩桐闻此,胸腔更是如同塞了一团湿润的棉花,闷得心慌。
她洗干净双手,一口气冲了出去,面对又一年初夏的炙热阳光,埋头往前走。
六班教室近在眼前,巩桐直接无视,行尸走肉般下楼,躲避纷乱的人群,绕进僻静的小道。
她不知不觉,亦或是受到本能的催使,走向了上学期无意间闯入过的,江奕白的秘密基地。
放眼可见的繁盛绿茵环绕,除去肆意的风声混合鸟鸣,多了聒噪的蝉鸣。
巩桐浑身无力,瘫软在江奕白之前坐过的位置,双手抱膝,把一张不知所措到有些发僵的脸埋了进去。
过去的一个月,她分明每晚多熬了半个小时,分明每天吃透了老师讲的难题才敢休息,分明自我感觉良好。
结果却惨不忍睹。
想着想着,巩桐的眼角愈发湿润,无声淌过的泪痕糊花了脸颊。
丫枝疯长的翠绿避阳遮阴,席卷燥闷的夏风无休无止。
她放纵地哭泣,不知过去多久,前面枯黄的落叶被人惊扰,踩出细微的响动。
巩桐好比一只过度受惊的兔子,敏感地觉出异样,抬起蒙了一层水雾的双眼,费力去看。
个高腿长的男生已然走到了跟前,背逆光亮,琥珀色的眼瞳依旧有独一份的粲然明亮。
浅风缭绕,乐此不疲地晃动林梢,拂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江奕白浑然不在意,蹲下身,瘦削匀称,显露淡淡筋骨的手指伸向前,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第22章 保密
他的出现让巩桐始料不及。
她睁大雾气蒙蒙的双眼, 迷惑的目光从雪色的纸巾缓慢上移,定向他若水明净的瞳仁,又忽然低落下去。
眼看着江奕白再把纸巾往前面递了递, 巩桐才似回过味来, 受宠若惊地接过,胡乱擦拭眼角:“谢谢。”
江奕白不拘小节,大咧咧坐到距离她半米左右的地方,长腿半曲,寻了一个惬意的姿势。
待得巩桐擦干了泪痕, 情绪稍微平复, 他随意地问:“考砸了?”
“你怎么知道?”巩桐团着湿润的纸巾, 悄声反问。
江奕白稍微拉长脖颈,闲散地望向树梢, 收敛锋芒,不给她任何紧张压迫感, “不然你还会因为什么事情?飞哥最近又不在蓉市。”
她性子温吞好相与, 不爱惹是生非,应该没人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