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嫌弃,可清懿心细,发觉他风尘仆仆,确然是个疲惫的模样。
丫鬟都被遣走,只好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儿,“眼下乌青,嘴边起皮了,赶紧喝了。”
袁兆也不端,就着她的手喝干净才道:“没骗你,当真走了半路,心里还是惦记,就回来了。”
“还说我,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娘子忒狠心。咱们前脚才好,后脚就要分别,你当真半点没想着我?”他仰头笑看她,不等她答话,就接着说,“你不想我,我却想你。”
一向行事有度的郎君最近频频走神,甚至走到半路还是不放心,直接掉头。
“所以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京?”
清懿被这话砸得愣住,顿了半晌,才压着性子道:“不合规矩。不提我这还没进你家门,便是去了,哪有妻子跟着丈夫出公差的道理?”
袁兆不知被她那句话取悦,眼底笑意愈盛,“甭管旁的,我只问你,想不想出京玩?”
出京……
清懿眸光微动,除了回外祖家寥寥数次之外,她从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唯一见过的漠北塞外,还是这人给她画的。
“想。”她低声答,抬眸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希冀的光,淡淡的,一闪而逝。
袁兆捕捉到那抹光亮,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好。”
下一刻,他突然将人拦腰抱起,清懿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拍他的肩:“袁兆!放我下来!”
袁兆哈哈大笑,不仅不放,还抱着人转了个圈。待到她的手都拍红了,这才将人放到窗台上坐着,只是胳膊还撑在她身旁圈着。
就着这样的姿势,他垂头看着她,喉头微动,眼眸极亮。
“可以吗?”
清懿在这样的眼神里,心跳失控,却故作镇定:“可以什么?”
高挺的鼻子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袁兆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半点儿都不惦记我啊。”
“你守点规矩。”清懿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挣扎着想走。
袁兆不依不饶,拦着她:“这就是你对情郎的态度?”
自小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连话本子都少看,哪经得住他这般言语,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逼急了,眼通红道:“少胡言乱语。”
袁兆凑得更近,“清懿,你那夜的胆子哪去了?你说,喜欢没法装不喜欢,不喜欢也讨好不来。这么磊落的话都说了,今天怎么不答我?”
听他重复自己的话,清懿耳根腾地发烫,活像外头完好,里面滚热的灌汤包,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你那夜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一点儿都不正经。”她撑着一口气反问他。
谁料袁兆坦率点头:“嗯,我一见你就不正经。”
见姑娘气得瞪大眼睛,他露出得逞似的笑,笑完后,忽然凑近亲了亲她的眼睛。
清懿下意识紧闭双眼。
感受清冽的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眼皮,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小古板,在我面前就做你自己。不必为了莫须有的规矩束缚自己。”
“书上说,君子需克己复礼,清心寡欲。可自那夜分别,我却时时刻刻想着你。原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觉是痴人的胡话,可真叫自己亲历,才晓得滋味。”他笑着,语气却像破罐子破摔,难得带着无奈,“这么肉麻的话,说来都没脸。可怎么办呢?我没你争气,就是忍不住想你。”
想到只分离三月,都要连夜回京将人带上。
他如此坦荡地将自己的心事剖白,丝毫不顾及太过袒露的喜爱,会让自己“不体面”。
清懿的心跳无端地平静下来,另一种奇异的情感悄然盘踞心头。
她缓缓抬眸,看向袁兆,眼眶微热,小声道:“我也没有很争气。”
“我其实,也很想你。”
袁兆愣住,旋即露出一个堪称开怀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对视,看了许久还不说话,惹得清懿瞪他:“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袁兆叹气:“我在想,这君子不当也罢。”
见他一脸苦大仇深,清懿唇角微翘,忍住笑,盯着他道:“不当……也不是不行。”
“?”袁兆豁然将她抱起,“当真?”
清懿挑眉:“再问就不当真。”
袁兆立刻搂着人亲了一口。
-
袁兆说的走,当真是说走就走。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点的,清懿没受任何阻拦就顺利出府。
马车行驶十数日,一路看尽南下的风光,临到江夏,清懿实在受不住马车的颠簸,于是只好进城歇息。
官道上,初夏的微风轻拂,二人共乘一骑。
背靠在他怀里,清懿皱眉看着身上的男装:“为何要扮男人?”
身后传来笑声:“那你愿意姑娘打扮,同我光天化日之下共乘一骑?”
清懿:“……不愿。”
她可臊不起这人。
心里不过意,又回头瞪他。
叫正主瞧见,立刻捏住话头,打趣道:“恼我呢?是不是你不想坐车的?”
“我不想坐车又是哪个的缘故?”清懿冷哼。
袁兆笑了一声,自知理亏,赶紧安抚:“好,我的错,给小娘子赔不是。”
说到这个就来气。
自打袁兆不做人,他就越发来劲儿。
原先瞧着那么冷淡有礼,现在可算本性暴露。
路途遥远,尤其是破了一次戒后,情窦初开的男女哪就那么能把持住?但凡在马车里独处,没个把时辰下不来,嘴都不必擦胭脂。
你情我愿的事情,清懿并不是讨厌,只是袁兆此人太过得寸进尺,再这么下去,最后的底线真要守不住,于是赶紧找个借口弃了马车。
是时,袁兆突然长叹一口气:“还是快点把你娶回家罢,不然我没病也得病。”
经过十来日的相处,清懿对于他的荤言荤语已经无动于衷,接受能力得到显著提升,她轻笑道:“一会儿进城买点清心丸,你多吃点。”
“你在跟前儿晃,这心可静不了。”袁兆幽怨看她。
清懿挑眉:“管管你的眼神,我现在是个男子,你要叫别人看你断袖?”
袁兆:“……”
待到入城,天色渐晚,二人入住江夏的客栈。
掌柜打量了一圈,笑眯眯道:“客官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没等袁兆说话,清懿便顺势道:“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两间。”
掌柜一愣,旋即点头:“好,好。”
临到上楼,清懿觉得古怪,问道:“掌柜那什么眼神?”
袁兆轻笑,捏了捏她的下巴:“看你演戏的眼神。”
“……”清懿皱眉,低头打量自己,“很明显吗?”
袁兆也歪在门廊边瞧她,小郎君腰肢盈盈一握,身量纤细,虽束着玉冠却面容极美,天底下哪个男人长这样?
只是嘴上却道:“不明显,你就是个顶俊俏的公子。”
俊俏公子看出他在说瞎话,瞪他一眼,“砰”地关上门,把正要尾随进屋的人关在外头。
“啧,弟弟你好狠的心。”
听见屋外委屈的声音,清懿唇角微勾,暗暗发笑。
不过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还是让人进来了。
袁兆端着膳食进屋,用脚带上门。
“用膳了,小郎君。”
小侯爷第一回伺候人,手脚生疏,清懿接过碗筷,摆放在小几上。就着窗外街景,二人对坐着用餐。
清懿举起筷子,打眼一瞧,全是自个儿爱吃的菜,也不知他几时注意到的。
“尝尝,江夏特色,莲蓬豆腐和楚江醋鱼。”袁兆自然地将鱼剔刺,又把葱姜蒜都挑开,才夹到她碗里。
清懿尝了一口,果然好滋味。
只是她一向吃得不多,饶是胃口大开,那满碗的鱼肉还剩了大半。
袁兆自然地将她的碗挪过来,三两口把剩下的吃掉。
清懿已经吃饱,于是托着腮看他吃饭。
在路上随便用点还不觉着,现在认真吃了一顿,清懿才发觉不妥当。
按理说,袁兆才是身份更尊贵的那个,他自小锦衣玉食,哪样不是仆婢环绕?可如今倒劳他来照顾自己。
若不是今日福至心灵,清懿几乎都习惯了对方润物细无声的照料。
偏偏她还真的需要这种照料。
不出门还不怎么,一出门才知道,她样样技能都不通。
比如,过关要有路引,荒郊野外的客栈不能住,在外财不露白,该讲的价钱得讲。
一路上,她默默看着袁兆熟练地做这些事,一面深觉自己见识短浅。
袁兆瞥她一眼,了然道:“我自小就跟着师长四处游历,你一个第一回出远门的姑娘家,怎好同我比这个。”
清懿睨他:“谁同你比了。”
袁兆吃饱喝足,唤来店小二将东西收拾干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二临走前替他们点好灯,合上门退了出去。
清懿正要去里间换衣服,见这人还歪坐在靠椅上,不由得瞪他:“你怎么还不走?”
袁兆叹了口气,目光还黏在她身上,一步三晃地往门边走。
“真不留我?晚上黑灯瞎火的,你就不怕蛇虫鼠蚁?”
清懿无情:“我更怕你。”
“……”袁兆扒着门框做最后的抵抗,“我什么也不干,行不行?”
清懿掰开他的手,有些好笑:“自己数数第几遍说这话?鬼才信。”
袁兆换只手扒:“对,还有鬼,你怕不怕。”
“……”清懿又好气又好笑,推他:“你赶紧走。”
终于送走了人,清懿洗漱完毕躺在榻上,盯着密合色床帐,的确睡不着。
倒不是像袁兆胡言乱语的那样怕蛇虫鼠蚁,自然也不是怕鬼神。
她就是有些认床。
开的虽是客栈的天字一号上房,但被褥熏香等都不是用惯的。清懿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当真是有些小姐病。
就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转醒,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闻到熟悉的雪松气息,她陡然竖起的惊惧又平息下去。
略无奈地翻了个身,一只胳膊却强硬地将她带进怀里。
靠着他的胸膛,听见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知道他还睡着,方才全凭着本能动作。
挣脱不开,清懿只好就这么入睡。
不知怎的,这仿佛回到了没有人烟的地界时,他们在马车里睡觉的情形。
不如床榻舒服,倒意外地安稳。
可安稳没多久,清懿又醒了,这回是热的。
她叹了口气,推开身旁的人,想起身喝水。
“怎么不睡? ”袁兆被推醒了,还带着困倦的鼻音,“要水?”
说罢也不等她答,赤着上身就往外间去。先倒了一杯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才另倒一杯喂她喝。
透了会气,清懿觉得凉快多了。见他自然地翻身上塌,她才想起什么,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袁兆立刻闭眼,搂着她装聋。
清懿推他,摸到一手紧实的肌肉,又赶紧放开。
谁知袁兆立刻逮着她的手,睁开眼,懒懒笑,“再不睡,要吃清心丸了。”
清懿哼了一声,“松开点,热。”
袁兆松开胳膊,任她翻了个身,又从背后搂着。
黑夜里,灼热的呼吸声都显得分外清晰。清懿原本还提防这家伙动手动脚,谁知他当真老实,就这么睡着了。于是自个儿也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听着逐渐均匀的呼吸,袁兆缓缓睁眼,小心地将人抱回怀里,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晌,才轻轻吻住她的眼睛。
次日一早,街上传来小贩吆喝声,清懿被这动静吵醒,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袁兆还在睡着。
就着熹微晨光,她细细看他的五官,当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凭着这副美姿仪,不必是王公世子,就足够在京城风生水起。
清懿晃了会儿神,待到彻底转醒,才觉出身上带着出汗后的黏腻不适。
她轻手轻脚起身,去到外间唤来热水沐浴洗漱。
待到料理停定,她换上干净衣服,擦着湿发进屋,就见袁兆赤身靠在床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肌肉线条很好,没有书生的文弱,也不比武将的夸张,即便裸着身也颇有美感。
但清懿没有欣赏的意思,淡淡道:“还不穿衣服?”
袁兆歪在床头,目光倦懒,也不答话,只视线跟着她打转。
清懿什么零碎也没带,还是昨儿临时买了盒青黛,她也不理那人,径自坐在镜边画眉。
“哪有小郎君画眉的?”身后传来揶揄。
清懿在镜中与他目光相对:“既然扮不像,那我还扮什么。”
他轻笑,随意披了件衣裳下榻,去外间洗漱。
铜盆叮当,哗啦水声响起又停歇。屋外小二正好上早膳,他不许人进屋,一并端了进来。
察觉他带着水汽靠近,清懿侧眸:“又怎么?”
袁兆凑近亲她,又喂她吃了块芙蓉糕,“来伺候你擦头发。”
柔软的发丝□□布巾子裹住,轻轻拧干水渍。
夏日初晴,阳光穿过窗棂照进屋内。
她对镜画眉,长身玉立的郎君为她擦拭头发,镜中倒映依偎的身影。
那日的芙蓉糕,甜味丝丝入扣。
岁月静好,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差点刹不住
第128章 颜老
◎姐姐姐夫持续发糖啦◎
清懿换回女子打扮, 乌黑长发盘成松松的发髻。袁兆给她簪上一支步摇,流苏垂落耳畔,越发光彩照人。
他端详着镜中淑女, 突然弓着身从背后环抱,蹭在她耳边叹道:“要不你还是别出门了。”
今天说好去逛一逛江夏城, 不知这人发什么疯。
“不然就扮回男子, 我姑且断个袖。”他提议。
“你自去断袖, 我可不要。”清懿冷哼。
袁兆沉默半天, 摇头叹息:“我好好的娘子,自个儿还没看够, 就要给旁人看。”
“又胡思乱想什么乌糟?”清懿睨他,“我梳着妇人发髻, 有眼睛的自然知道我并非待字闺中。”
袁兆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安慰得通体舒畅, 凑近啄吻。
清懿仰头任他亲了一会儿,见他得寸进尺, 再不惯着,揪出探进衣摆里的手,整理仪容:“你老实点, 刚上的妆, 别给我弄花了。”
袁兆叹气,回头吃了两颗清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