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鲜肉豆沙粽【完结】
时间:2024-01-03 21:30:49

  见他抓住自己的脚腕,清懿一惊,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袁兆不理,只轻笑。他的大手握着她瘦窄纤细的脚背,掌中的小脚显得格外莹白脆弱。
  清懿挣不开,无奈叹气,嗔他:“我有手有脚,哪就劳动你一个好好的郎君替我穿鞋袜?”
  “不是郎君,是夫君。”他浑然不知害臊为何物,老神在在,“世上有谁规定夫君不能给娘子穿鞋?”
  “你……”清懿不欲同他辩,只任由他去。
  从清懿的角度看,他蹲着身,微垂头,鼻梁挺直,唇角微抿,俊逸的眉眼透着认真。
  也许是生来淡漠,她很少这样打量旁人,又也许是记性好,但凡扫过一眼的人,她总能记住,于是视线从不会多流连。
  那日御宴初见,她其实认得这位名声在外的郎君。不过,那时的他远在天边,即便那张脸在平淡的记忆显得如此独特鲜明,她也并不觉得需要格外注目。
  往后种种相遇,这张脸一次又一次出现,清懿也记不清,究竟何时起,那个瞩目的人,成了她生命里的寻常。
  在这个同样寻常的傍晚,她第一次专注地打量一个人,从额头到眉眼,从鼻梁到下颌。
  有一瞬,她恍然地想,当初琼林夜宴,那个囚在四方宅院不得出的小官家女儿,会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身旁那位如隔天堑的郎君,会带她出京游玩,会为她躬身穿鞋?
  “袁兆,你不必如此。”清懿突然道,“你不必迁就我。”
  袁兆抬头看她,眸光微动,片刻后才笑道:“你觉得我这样是刻意迁就你吗?”
  清懿反问:“不是吗?”
  他们没有挑明的是,从亭离山表明心意起,即便情感上不分高低,可天然的地位差距,终归横亘在眼前。
  低处的人总不如高处的那位自在。
  无论是在意,还是忽视,高处的人在感情里始终有主动权。
  而感情的事,是最不由人做主的。清醒也好,沉迷也罢,都是一瞬间的转变。
  低位者往往有所顾虑,不肯轻易全盘托出自己的心思。事事小心,事事拘谨,生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怕伤害,也怕伤心。
  清懿每说一句话,总是习惯性思量许久,这一回,她同样如此。
  “你做了很多本不必去做的事情,正如你说,不要我因为‘对我好’而喜欢某一人。现下我也这样觉得。我既然喜欢的是你,便不需要你刻意对我太好,只为安抚我太过敏锐的自尊心。”
  她顿了顿,直视他,缓缓道:“我既然敢对你坦白,那就意味着我早便想好了自己的处境。你今后会否变心,我又会沦落到何种田地,那都是我选的路。”
  “所以,你不必刻意放下身段对我好,此一时彼一时,你如今的好,未必不是日后叫我难受的反衬。”
  清懿说完,垂着眸不再看他。
  袁兆的神情在听到这段话时越来越奇怪,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何笃定我是刻意讨好你?你没见过寻常做夫君的为娘子做这些,就觉得我稀奇,猜测我是一时兴起?”
  清懿看向他:“是又如何?你身边的王公贵胄,有几个同你一般做派。”
  莫说天家,单是城里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无论在外多窝囊的男人,只要回了家,就是女人的天,就有颐指气使的权力。
  从小到大,哪一家不是如此?只是高门妆点得体面些罢了。可内里一瞧,芯子还不是男尊女卑?
  袁兆摆摆手,打断道:“不,我只问你,我这样做,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清懿迟疑片刻,不答话。
  “那就是高兴。”袁兆盯着她的眼睛,大笑道,“别人怎样做夫君,我管不着。我只晓得在我这里,头一个要紧的就是对媳妇好。给你当牛做马,是我心甘情愿。”
  清懿顿了片刻,想要略过这个话题,轻叹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袁兆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认真道:“你真的明白吗?”
  “清懿。”他唇边笑意微收,“诗经里常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怕我只是一时的沉溺,待到感情冷却,就抽身离去。”
  “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为你买衣裳穿鞋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心里甚至不足以当一件事来提。只因世上的男子大多熟读君子远庖厨,夫为妻纲,你也许就觉得我也应该如此。”袁兆眸光复杂。
  “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这样呢?”清懿目光里透露着真切的疑惑。
  她剩下的话是:男人是既得利益者,应该装傻充楞,能做好表面功夫,对妻子有三分好,就算得上京里顶有好名声的夫君了。没有哪位君子的风度是靠对妻子太好而闻名的,这就是男人世界的道理。
  时下讲究夫妻相敬如宾,如果有哪家能做到,就是极恩爱的一对。如袁兆这般,却会被诟病。
  “细想想,作为男子,我确实没有理由这样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只要追逐名利就好,情钟一人固然是美谈,却也不过是为好名声锦上添花,背地里谁知有多少小老婆。”袁兆摇头轻笑,“这个道理不需人辩驳,是既定存在的。”
  “可我并不想听这样的道理。”他轻笑,抬头道,“你可以理解为我后脑生反骨,就要做特立独行的事。也可以理解为……”
  他停顿了一会儿,唇角微勾:“我心甘情愿。”
  “世上的名利如浮云,所谓君子风度更是狗屁,买不到我的心甘情愿。”他想到什么,笑道,“我做这些事,没有半分勉强和伪装。或许诗经不可尽信。”
  “士之耽兮,同样无法抽身。”
  清懿垂头看云肩上的流苏,碎玉当啷,如心头泛起的涟漪。
  “少有男子能真切体谅女子的心思,你这样说,无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我很欢喜。”她笑起来。
  袁兆也笑:“才体谅几分,你就欢喜了?”
  顿了顿,他笑容淡了下去:“世上没有男子能真正感同身受你们的处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我们说得再好听,可终归成为不了女子。”
  清懿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白地解剖身为男人的心思,一时愣住。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母亲?”袁兆突然问,“我自以为了解我的母亲,我心疼她的多愁多病,气愤她的糊涂懦弱,甚至在没有长大的时候就想带着她和我父亲对抗。”
  “她被情意蒙蔽了眼睛,可我没有。袁钦其人,虚伪自私,也就有副好皮囊。一介破落侯门出身的庶子,费尽心思娶到了长公主,背地里却做尽龌龊事。”袁兆眼底闪过冷意,“我曾把他在外狎妓的事告诉我母亲,我原想着她会就此认清这个人,谁知第二天,他的私生子就顶着远房侄儿的头衔进了府里。”
  清懿瞪大眼:“你母亲是堂堂公主,便是她容忍,圣人又岂会咽下这口气?”
  “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读着女德长大的傀儡。我母亲是外祖母第一个孩子,幼时并未长在身边,不曾得她教养。所以身上总少了几分公主的傲气。”袁兆低声道,“她受了委屈却不提,外祖又怎好插手,若是当真和离,皇家的颜面也挂不住,她也没有勇气豁出去,做众人的焦点。”
  “所以,她就忍下你父亲的不轨?”
  袁兆笑:“不知他如何花言巧语,又或是我母亲心甘情愿被他蒙骗,事情被轻描淡写带过。此后他便防着我,行事越发小心。可我从此也与我母亲疏远,心灰意冷极了。”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更恼她有豁出去的权力,却没有胆量。”清懿说,“是这样吗?”
  袁兆捧着她的脸,亲了亲额头:“是。”
  “我倒能体谅几分她的心思。”清懿缓缓道,“抛开公主的身份,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外头看着有气势,实则也是无根浮萍。父亲除了她,还有无数子女,有更多的考量。母亲疼爱她,却也无法违逆父亲。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为她撑腰。或许有一个,那就是你。可你尚在少年,她作为母亲怎么肯拖累你?”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说,男人无法真正共情女人,因为并没有处在相同的位置。”袁兆认真道,“所以,如果我在某些时刻忽视了你,没有照顾到你的情感,你大可直言不讳,这也是我的心甘情愿。”
  “好。”清懿看着他,点了点头,眸光温和。
  心中的疙瘩解开,清懿有些轻快,出门的脚步难得带着雀跃。
  袁兆牵着她走,一路跟着人群到了楚江殿祭楚江菩萨,又给颜老上了几炷香。
  殿中的小沙弥年纪不大,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眉清目秀,嫩生生的。他站在菩萨跟前,给众人递香,轮到袁兆和清懿,他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
  袁兆挡在清懿跟前儿,笑问道:“这是我娘子,小师傅看什么呢?”
  小沙弥年轻脸皮薄,自知不妥,通红着脸,“施主恕罪,小僧见二位是福泽深厚的面相,便贪看了两眼,还望施主莫怪。”
  听了这话,袁兆原本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只见他笑眯眯道:“小师傅好眼力。”
  清懿对他的话颇有些好奇,温声道:“小师傅佛门中人,也懂面相?”
  小沙弥脸更红了,忙点头:“略通皮毛。”
  旁边的众人都在竖起耳朵偷听。时人颇信鬼神,尤其是楚江殿的高僧。能得他一句箴言,是莫大的福分。
  有性急的婆子推搡上前:“小师傅不如给我儿子看看姻缘,他老大的年纪找不着媳妇。怕不是月老落下了他这根红线!”
  闻言,众人哄笑,有人打趣道:“陈婆子,你儿子大柱好吃懒作,娶不上媳妇可赖不成月老,再说了,月老归玉皇大帝管,你问小师傅做什么?不如让开来,叫师傅看看我几时抱孙子才是正经!”
  众人越发兴起,热闹成一团,将小沙弥团团围在中间,饺子皮似的脸透出了红。他招架不住几个大婶的追问,支支吾吾搪塞几句,实在不行就念阿弥陀佛。
  袁兆带着清懿退到一旁,揽着她的肩笑道:“咱们运气算好的罢?得了他一句好话。”
  难怪世人爱听奉承,旁的袁兆倒也罢了,只是这番话确然说到他心坎里,甭管平日里信不信鬼神,这会子可称得上是楚江菩萨信徒。
  清懿觉得好笑,“小师傅佛门中人看面相,说几句好话给你听,你倒信。”
  “信!怎么不信!”袁兆立刻道,“福泽深厚,恩爱一生,这么好的话定是真的。”
  清懿无奈摇头,拉着他离开人群,“走罢,四处逛逛去。”
  袁兆回握她的手:“好。”
  就在两人离去之时,小沙弥突然挣开人群,冲清懿摆了摆手,又对袁兆笑了笑,高声道:“施主留步!”
  袁兆:“小师傅还有何事?”
  小沙弥小跑着上前,眼底盛着亮光,压低声音道:“施主,这个你收下。”
  背对着清懿,他突然将一块无字白玉塞给袁兆。
  “这是何物?”袁兆下意识推辞,却被小沙弥阻拦,他双手合十鞠躬:“施主与我有缘,我将此物赠与你,权当是小僧送与二位的贺礼,还望施主未来一切顺遂。”
  袁兆笑了笑,利索接过放进怀里。“那多谢了!”
  说罢,扭头就捐了一袋香油钱,可把住持乐得不行。
  目送着他们远去,小沙弥的视线渐渐收回,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又双十合十,默念了一句梵文。
第130章 灵猴(二更)
  ◎姐姐又更新啦◎
  路过嘈杂的人群, 清懿的目光被一只杂技团的猴子吸引,围观的人群不停爆发出阵阵喝彩。那只瘦骨伶仃的小猴跟随着主人的指令跳火圈,讨吃食。脏兮兮又带着伤的皮毛让整只小猴都显得可怜又可爱。
  清懿不由得驻足。
  袁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由得笑道:“那是鹿鸣山的猴子,极通灵性, 瞧着年岁尚小, 许是贪玩走丢, 被杂耍的人逮住, 这才训成了卖艺的小猴儿。”
  “嗯。”清懿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只是眼神却还停留在那只猴子身上。
  袁兆:“怎么?”
  “无事,只是想着它原该在鹿鸣山逍遥自在, 谁知命运就因一次贪玩改写。”清懿笑了笑, “不说了,去前头看看。”
  袁兆定定看了她一眼, 也跟着笑:“好。”
  中途人炒汹涌,舞龙舞狮队所到之处热闹一片,清懿险些被人挤散, 好在一只手牢牢将她护着。
  寻到一处小摊边, 清懿暂时在此处歇脚,袁兆去不远处给她买凉茶。
  一晃神的功夫,清懿便发觉那人不见了。她心内霎时一慌, 原本对陌生又杂乱的人群并不多畏惧,可在眼下瞧着,却觉得每张面孔都叫人心慌。
  她急急起身, 摊主老伯忙道:“姑娘莫要乱走动, 等你夫君来接你才好。现下人太多, 你又不是江夏人,要走失可怎么好?”
  清懿闻言,又冷静下来,可一面又担心袁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也不敢随意走动,怕他找不着自己。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的热闹人群突然传来骚乱声,清懿隔得远,听不真切。只有路过的几个当地百姓漏了只言片语。
  “听说是……失踪了,到现在尚未找到。”
  “可不是嘛,要我说,咱们江夏贼人太猖狂,连这等重要的人都敢动,真是要钱不要命!”
  “凤头山的常山虎,那可是狠人一个,前些年绑了赵员外家的一双儿女,因他悄悄报官,竟敢真的撕票。啧啧,那惨状,不足十岁的小儿子被活剐了,如花似玉的女儿也被祸害了,从此赵夫人就疯了。所以你说这山匪有什么是不敢的?”
  “可这回不同啊……这可是咱们全城……”
  两人走远,剩下的话听不见。
  ……
  清懿袖中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
  老伯也听到了交谈声,紧张安抚道:“姑娘,也不见得就是你家夫君出了事,你别慌张,再在小老儿这里等上一等。贼匪专绑女子孩童,哪有绑成年男子的?”
  他的话有理,可那话里的指向性却也不得不让人怀疑。
  清懿再坐不住,问道:“老伯,府衙在何处?他并非寻常人,若有万一……”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听一道熟悉的笑声传来:“我回来了。”
  清懿猛然回头,就见那白衣郎君站在人群里笑眯眯地看她。
  “你去哪了?!”清懿的语气难得很冲,又气又急又后怕。
  袁兆被她问得一愣,立刻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好凶啊娘子。”
  清懿瞪他,“你走远为何不同我说?”
  见她眼尾通红,袁兆立刻收起揶揄,正色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你受欺负了?”
  见这位好脾气的郎君一瞬间就变了脸,一旁的老伯赶忙将来龙去脉对他讲明。
  袁兆听到不是她出什么事,心下稍定。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