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懿侧目看着她,半晌才勾起唇角:“傻姑娘,这一批孩子大了,自然有新的幼童诞生,这座工坊会生生不息,一直有新的血液加入。你当然要继续做她们的老师。在孩子们步入学堂,翻开课本的第一天,你永远是她们的领路人。”
清兰眼眶泛红,赶紧眨眼忍住泪意。
“多谢姐姐。”
清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说道:“不必谢我,是我要谢你,教出了很好的孩子。你领她们入门,如今将她们送到第二个路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罢,我会替孩子们找到最合适的老师。”
“姐姐心中已有打算?”
“是。”清懿眸光微动,“已经想定许久了。”
她缓缓侧目,笑道:“且等着,下回就能瞧见。”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继续码字!
第115章 又遇(二更)
◎姐姐艳遇啦(不是)◎
玉鼎楼。
裴松照方才自门前经过, 忽想起上回妹妹打包的吃食滋味甚是不错,便提脚往里去。
“客官要点甚么?”店小二笑迎上前。
裴松照一进来就瞧见大堂正中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名目清晰地列着各项吃食名字与价格。
他这几日卖了几副字画, 赚的银子吃顿饭倒也够,只是不知那日的点心叫甚名。
他略在原地踌躇片刻, 就有不速之客到来。
“裴兄!”游阙征站在二楼唤道, 他原本喝得醉醺醺, 正出来醒酒, 一瞧见裴松照,眼底倒清明了几分。
裴松照冷冷抬眸, 瞥见来人,只当没听见。又径自同小二说话, “名儿不知, 只晓得是块雪白的糕子,甜糯口味, 你且照着我说的打包两份。”
小二苦着脸:“客官,我们楼里甜糯口的糕少说也有七八种,您不说个明目, 小的也不好吩咐后厨。”
裴松照皱眉, 刚想开口,却被人抢先道:“那就每一种各叫两份,算我账上。”
店小二正要照着吩咐办, 只听裴松照“啪”一声将钱袋砸在桌上,冷道:“不必算他账上,多少钱, 我自己付!”
“裴兄, 只是几样吃食, 你何至于此?你既然是买给萱儿的,容我尽一份心意有何不可?”游阙征自二楼下来,愁着脸道。
裴松照的脸色渐冷,目光攫在他身上,“姓游的,你最好闭嘴,你配提我妹妹的名讳吗?”
“你!”游阙征被他当众下脸子,面色很难看,“裴兄,我敬你是她兄长,才多次忍让你。我好歹是光禄少卿府嫡子,家里还算有几分脸面。我对萱儿情深意重,之前不过是闹出误会,我如今想同她解释,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
“为难你?”裴松照气极反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嗦一句,我就要揍你!”
游阙征被他的眼神冻出寒噤,想起眼前看似文弱的书生揍起人来的狠劲,他便不想再惹祸上身。
正要后退,楼上包厢的狐朋狗友不知何时出来了,其中最混球的那厮还是清殊的老熟人,王耀祖。
“哟,你个穷举子,还要殴打朝廷命官之子?”王耀祖看热闹不嫌事大,撑着二楼栏杆,嬉笑道,“G,征哥儿,我可听说了,你为着一个寒门女要死要活,还拒了钟祭酒家的小女儿,如今同你母亲僵持不下。要我说,你就同你大舅哥好生商量,把他妹妹许给你做平妻,既不是做妾矮人一等,又和钟家娘子平起平坐,岂不美哉!”
他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游阙征满头大汗,几次使眼色想叫王耀祖闭嘴,可那厮越说越来劲。
裴松照眸若寒星,眼神冷冽得吓人,他缓缓抬头看向王耀祖,随手抄起桌边的空酒坛子,猛然扔去!
陶瓷酒坛擦着王耀祖的脸飞去,伴随着他惊恐的神色和短促的惊叫,“哐当”一声,坛子砸得四分五裂!
“好啊,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绑了!”王耀祖跳脚喝道,“小爷我近日真是走背字,一个两个都要动我的手,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穷书生也敢惹我!”
游阙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要叫王耀祖把人绑了,有个好歹,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裴萱卓了!
“耀祖!事情因我而起,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王耀祖气冲冲下楼,将他推搡到一旁,“滚开!我替你出气,你倒做好人!他如今得罪我,你也不必求情!”
说着手下人就将裴松照捆个结实。
店小二拎着打包好的糕点正要上前,见此情景,赶忙慌脚鸡似的往后堂报信。
大堂的客人不想惹麻烦,纷纷避着走,楼上包房的掀开帘子望下瞧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裴松照双手被绑,笑容却凛然,他挑着眉头道:“打啊,狗仗人势,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自然也有做狗的时候,我等着看你做落水狗的那天。”
这话平白就戳中了王耀祖的痛处,他被激得抬手就挥了一拳!
裴松照硬生生吃了一拳,他舌尖顶了顶破开的伤口,嘲弄道:“孬种。”
王耀祖还要动手,却被人喝止。
“住手!”
众人看着女掌柜缓缓下楼,面带微笑道:“如今外头天气炎热,诸位公子难免火气旺,只是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可担不起大事。王郎君,您是小店的贵客,咱们常来常往的,多少赔奴家点脸面儿,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客官。真闹出大事,天子脚下也不好交代啊。”
若是平常,王耀祖兴许就顺着这位美艳老板娘的意思了,只是今日他被招惹得大为光火,咽不下这口气。
“赵掌柜且安心,我不脏你的宝地。”王耀祖冷声道,“我将他绑到外头处置,你总没话说?再要阻拦,你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说罢,他便招呼小厮拖着人走。
还没迈开腿,只见一圈彪形大汉缓缓围拢,堵住去路。
“哟,掌柜你一个小小女子,也吃了熊心豹子胆?!”王耀祖眯着眼回头,皮笑肉不笑。
赵鸳笑容不变,缓缓道:“郎君说笑了,你出身高门,我一介生意人怎么敢得罪。只是我后头的东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平素最不喜有人寻衅滋事,闹得不好看,还得叫您麻烦一趟,亲自去他们跟前儿走一走。”
赵鸳一边说着,一边不急不缓地拎出一块令牌,紫檀木镶银边,上书――永平王府。
王耀祖悚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她继续往外掏,又一块令牌,上书――淮安王府。
王耀祖腿一软。
她眉目带笑,接着拎出一块玉牌,上书一个盛字。
王耀祖彻底要撅过去,忙摆手:“别!别再掏了!我走!”
赵鸳淡淡一笑,缓缓收回各色令牌:“是,慢走不送啊王郎君。”
众人呼啦啦一阵风似的离去。
赵鸳抬了抬下巴,小厮们心领神会去到各个包厢打点。
大堂客人走个干净,雅座的客人也不再往外张望。
一时间,大堂留出了僻静地。
赵鸳目光停留在裴松照身上,她吩咐大汉们上前替他解绑,笑道:“公子受惊了,是我玉鼎楼招待不周。这是您要打包的点心,钱就不必付了,算我们一点心意。”
裴松照接过食盒,却并不接钱袋子,“不必,一码归一码,我也给你们店里添麻烦了。多谢掌柜今日的相助之恩。”
他丢下钱袋子就要走,赵鸳追赶不及,只好将目光投向二楼栏杆处。
“裴公子。”不远处,女子淡如烟雨的嗓音响起,“点心而已,收下罢。”
裴松照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缓缓回头,循声望去。
待到目光停留在女子的面容上,他怔愣许久,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他赶忙回过神,仓皇垂眸看着脚背,闷声道:“原来是姑娘出手?”
清懿浅浅挑眉,似乎不曾料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
“裴公子果然敏锐。”她笑道,“他狗仗人势,我们也不过狐假虎威。能帮到公子分毫,也算功德一桩。”
“并非我敏锐……”裴松照下意识喃喃。
这不是她第一回帮他,只是,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某个无名小卒了。
他的声音太小,近乎自言自语,清懿问:“公子说甚么?”
裴松照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绷紧嘴角,颔首道:“多谢姑娘相助,点心我收下了,请掌柜收下银钱,告辞。”
他的步伐带着几分惶急,显露出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待到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轻唤,“裴公子。”
这一瞬间,裴松照说不清内心是喜是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姑娘还有何事?”
清懿不急不缓地下楼,又慢悠悠地迈步上前。
伴随着玉兰花的清香,一只钱袋子递到了他眼前,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女子便笑道:“付多了,这是余下的银子,既然钱货两讫,还请阁下收好。”
裴松照愣愣看向她,如花笑颜映入眼帘,他越发分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失落从何而来。
他在心底嘲弄自己,你想她叫住你说甚么,难道期待她会记住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无足挂齿的庸人?
那日满座风流才子,连武朝最耀眼的人物都甘心替她研墨,你裴松照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纵使你将那缕梅香收藏在心里一千多个日夜,那又如何?
裴松照垂头,想要遮住狼狈的伤口,他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接过钱袋。
“多谢。”
他眉宇间增添了几分颓然,转身时,终究没忍住,仓促抬眸看了她一眼。
“姑娘总是这般热心肠,爱帮助生人吗?”
清懿缓缓挑眉,并不答话,视线意味不明地凝在他的身上。
就在裴松照招架不住这个眼神时,她才淡声道:“我以为裴公子记性好呢,原来不过如此。”
裴松照心头狠狠一跳:“姑娘何意?”
清懿抚了抚裙摆,目光直视着他,笑道:“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裴松照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她,“你……记得我。”
“众人皆醉而唯你独醒,当日的梅花君子,我自然记得。”清懿莞尔,眸光倏而凝在他的脸上,“见你今日的气节,想必你仍旧喜爱陆放翁的诗?”
裴松照眸光微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
“是。”他说,“当年喜欢的,今日仍旧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一朵桃花开!
曲家人可能对裴家有致命吸引力(不是)
第116章 聘请(一更)
◎姐姐更新啦◎
八月初九, 天水巷。
一大早,裴松照便等在院子里,就想看是哪个登徒子约自己妹妹。
等来等去, 只见拐角处出现一顶乌青软轿,几个小厮丫鬟围随而来。
“哥, 你怎么还没去温书?”
裴萱卓从屋子里出来, 挑眉问。
裴松照抄着手守在门口, 目光紧盯着那顶轿子, 头也不回道:“你当我是这么好糊弄的,那天分明有人给你递了邀约。倘若是游阙征或哪个孟浪之徒, 我非把他们扫地出门不可!”
听说了兄长之前在玉鼎楼的丰功伟绩,裴萱卓很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轿子果真停在了裴家小院的门口, 左邻右舍的妇人纷纷探头张望。
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出现。
裴松照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 就愣在原地,那身“谁来就把谁揍飞”的气势荡然无存。
“曲……”他瞠目结舌, 话未说囫囵,便见帷帽白纱底下的女子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是个噤声的手势。
白纱飘飘, 她轻挑眉头, 沉静的眼底难得带着盈盈的笑。
“还不让路?”
裴松照一刹那红了脸,匆忙让开道,等人进去后, 又将大门紧闭,隔绝外头张望的视线。
“姑娘坐罢,你们聊。”
清懿身后跟着翠烟和绿娆, 小小院落一下子就装了四个姑娘,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杵在这里, 只能找个借口回了屋。
裴萱卓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是你?”
清懿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是我,只是瞧着裴姑娘的脸色,并不如何意外?”
裴萱卓垂眸,替她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那日玉鼎楼,同我交情匪浅的只算殊儿一人,想用我的人必然与她脱不开干系。不过,我原想着是曲二奶奶,并不曾猜到是你。”
清懿闻言笑了笑,“此番我倒是避开了姑母。”
裴萱卓眸光微动,眼底藏着试探:“你知道她曾经招揽过我,那么你必然知道她涉及的生意。”
她沉吟了片刻,目光锁在清懿的脸上,像是要观察对方表情的变化。
清懿轻呷一口粗茶,闭眼嗅香,晃了晃杯盏,笑道:“虽是雨前茶,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喝着尚好。”
见她不答话,裴萱卓移开目光,也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粗茶罢了,姑娘平日喝的茶金贵,乍一尝不同的风味,自己新鲜。若是喜欢,一会儿让我兄长给你带几份去。”
“那就多谢裴姑娘了。”
清懿抬了抬下巴,翠烟会意,旋即便将一个食盒呈上来,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知道姑娘爱吃玉鼎楼的芙蓉糕,我们便带了几盒来,还请笑纳。”
裴萱卓意外地看着眼前的食盒,良久,才看向清懿道:“姑娘当真是妥帖人。”
知道她一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因此对方反倒先开口讨东西欠人情,而后再送出自己的东西,这样倒让她不好推辞了。
这般想着,裴萱卓略揭开食盒一看,却瞧见最上头不是芙蓉糕,而是一封写着字的纸张。
她展开细读,神色渐渐冷凝。
“聘任书?”
裴萱卓抬头望向清懿,唇边笑容收敛,竟然显出无端的冰冷。
“敢问姑娘是何来头,要另起炉灶开一个女学?”
清懿有规律地轻敲食指,坦荡直视她的目光,笑道:“这不是刚好解决姑娘的燃眉之急,成全你的夙愿吗?”
“我的夙愿?”裴萱卓发出短促的笑,审视着她,“玉鼎楼的幕后之人想必也是姑娘罢。您当真是神通广大,让我猜一猜,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那就说明你与曲二奶奶,也就是你亲姑母并不只是表面上的关系。”
“你们既有这一层关系,那么自然知道她曾经也招揽过我。我不关心你们在做甚么生意,也不在意你们筹谋多大的买卖。我当年不插手曲雁华的事,这一回,我也不会插手你的事。姑娘是聪明人,早知答案,何必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