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手足无措的坐下,靠着梅嬷嬷叹了口气。
过了好久,邢克俭才发书放下,说道:“一年没见了,柔儿,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可还会心口疼?”
樊氏眼睛里噙着泪,忙说道:“身子好多了,孩子们都乖,家里又是开药材铺子的,一应东西具是不缺,老爷不用记挂。”
“恩,那便好。”邢克俭点了点头,在孩子们面前他一直是个严父,说话也端着些:“你们两个,可不能再惹你们娘生气了。爹爹常年不在家,二房你母亲一人撑着着实不易,你们也长大了,能帮要帮衬着些。”
邢雨菀和邢雨嘉点头称是。
“嘉儿,翻过年儿了,就跟我上京去参加科考。让你温的书都温的差不多了吧?”邢克俭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跟自己一样考科举,走仕途,然而他却一心扑在武艺上,打遍怀庆府无敌手,书却是一个字都没念的,全都进了姐姐邢雨菀的眼睛。
邢雨嘉挠着头,说:“父亲,温是温了,可是那些字儿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好不容易把他们塞进脑子里,一个个不听话的老往出跑,拽都拽不回来,要不,我去考个武举行不行?”
“胡闹!”邢克俭一拍桌子,吓了樊氏一跳,邢克俭安抚的看了看樊氏,才板着脸教训儿子:“你父亲是太子太傅,儿子却跑去考了个武举,你让满朝文武同僚怎么看我?”
邢雨嘉闷着头不吭声。
邢克俭也意识到,这是刚回家头一遭见到唯一的儿子,语气稍微缓和些:“嘉儿,你也长大了,本来我是不想拘着你的,只是.....你也知道你外祖的情况,若是你再从了武,不但你自己会引来忌惮,就连你外祖、你母亲、你姐姐,都会引得上头不快。你一个儿郎家没什么,可是你姐姐终究是要出嫁的,你让她在婆家过?”
邢雨菀听得心头一酸,父亲虽然严厉,但是对他们姐弟俩却是真心疼爱。父亲一直在诡谲的朝堂上,明面上却是站定了太子一派,但是皇上子嗣多,有能耐的子嗣也多,太子若是成功登基,那父亲是从龙之功,可也架不住有个万一。
父亲本来只是个小小的文官,硬是被皇上提了太子太傅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外人看来多风光,其实心中的苦只有自己人知道。
邢雨嘉争辩说:“那我不去外祖镇守的北疆,我去南蛮总可以吧?”
“哼,你以为皇上是人人都能当的吗?你樊家占了北疆的兵权,外孙还想去染指南蛮?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嘛。”邢克俭叹了一口气,说:“父亲现在最牵挂的就是你们两个。莞儿你聪明,也懂事,只是前阵子那篇《黄花吟》风头太盛,实在是引起了皇上和太子的注意,以后可万万要收敛些。”
邢雨菀乖巧的点头,搬了个小杌子靠着父亲做:“莞儿知道了。”
“恩,你乖。父亲从京里给你带了许多好看的钗环,忙着几个皇子的事情一直没顾得上给你,一会跟我去书房取,顺便帮父亲译一下两句蛮文。你这鬼灵精也不知从哪学的,竟然还会南蛮的文字,把父亲这个太傅都给比下去了~”邢克俭笑意满满,这个女儿很像他,尤其是才华方面,要是个儿子的话,肯定能有一番大造化。
“父亲,莞儿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请父亲帮莞儿分析分析。”
“恩,何事?”
邢雨菀站起来给父亲的茶杯里换了些热水,父亲的胃一直不太好,喝稍微凉一些的水就会复发。
倒完水,才缓缓说道:“莞儿做的那篇《黄花吟》一直是在父亲的书房放着的。家里人都知道父亲的规矩,除了我和父亲之外其余人都不能进。可是莞儿也没有傻到自己拿着自己的作品到处去宣扬,更何况都传到了京里。”
邢克俭听懂了,暗暗点头:“你的意思是,有人能进我的书房?”
第027章 银钱短缺
“正是。”邢雨菀从袖袋里掏出一柄小钥匙,说:“书房的钥匙莞儿一直好好收着,每次进去之后出门也是确认再三,锁好了才离去的。父亲又远在京城,书房没有第三把钥匙了。”
邢雨嘉插嘴道:“这还不简单,姐你再去写一篇,我在书房周围埋伏着,等贼人一出来我就立马抓个现行。我的身手,你放心!”
邢雨菀笑着挤兑他:“你那功夫,我可不放心,钱袋都能被个贼人摸去了。”
邢雨嘉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我那时一时不察,马失前蹄么!最后还不是一刻钟都没到就把钱袋子给追回来了!”
那里头可有足足一百两银票呢,樊氏心里突了一下,听到邢雨嘉说找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邢克俭看出来了妻子的紧张,说道:“家里的银子可是不够用?”
“够的够的,只是嘉儿太小,我有些担心他。现在世道乱了,怀庆府又不比京城天子脚下,前不久还听说有人在官道上抢劫杀人的,胆子大过天去。”樊氏柔柔的嘱咐道:“嘉儿,你虽然有武艺傍身,但是如果看到情况不妙,该给的钱也要给,多少银子都比不上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娘。”邢雨嘉说。
“阿嚏——”邢雨菀觉得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头也有点晕晕的,许是刚才在门外站的时间有些久,受了些寒气。
“父亲母亲,莞儿去屋子里歪一会。”邢雨菀今天又是参加博爱文会的比试,又是盘铺子的人,着实有些累。
樊氏点点头:“去吧,嘉儿送送你姐姐。”
出了正院,往邢雨菀的小屋子路不远。
邢雨嘉踢着雪沫子,闷闷不乐,叫了声:“姐......”
邢雨菀知道他的心病,食指放在唇上努了努嘴,示意他噤声。进了自己的小屋子扬声叫了声,当归跟半夏捧着热水盆和汤婆子进来,侍奉两人净了手,就乖觉的出门了。
自从上次白芷那件事情,二房的佣人们都知道四小姐不喜欢有人离她的屋子太近,心照不宣的干完差事就退的远远的。
当归原本就是邢雨菀跟前伺候的,比半夏经验多些,走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邢雨嘉剥了一个父亲从京里带回来的贡桔,说道:“姐......父亲难不成还真要纳妾啊?那个顾家小姐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刚刚听爹爹说了么,在家里都排到第十六了,这顾家得有多少女儿啊,这还没算儿子呢!”
是啊,顾家,她前世倒是有接触过。
算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顾家当家人是内阁首辅,皇上的心腹,这么一想,这个顾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嫁过来,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只是母亲小时候在北疆长到六岁,就被送进了京里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前世她要被处决的时候,母亲也是求了太皇太后才得以进到大狱里看她的,这么想来,太皇太后对母亲还是有一些怜惜的。
而作为太皇太后的娘家人,这个顾小姐,在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实在是捉摸不透。
邢雨菀从他手里拿已经剥好的贡桔吃,酸酸甜甜的汁水一下子充满了口腔,不比本土产的那些个干瘪的,想来是南边进贡的。
“还能怎的,皇上亲自发了话,纳进来确实会多很多麻烦,可是不纳就是抗旨。”邢雨菀说道:“而且顾家也算是个大家,就算是个庶女出门在外也代表这顾府的颜面。这大过年的,两个人还未成婚,要说她自己非要跑过来是万万不可能的吗,顾家的教养在那搁着,容不得她做出这种事情来。我看,多半还是上意。”
邢雨菀说罢,也没心思吃了,把贡桔塞回邢雨嘉手里。
邢雨嘉说:“要不,我们想个辙,把婚事给搅合了?”
“没用的。”邢雨菀又拿了个点心来吃,是刚刚梅嬷嬷给她包的乳酪杏仁酥,还是这个对她的胃口:“顾小姐的婚事搅合散了,还会有张小姐、李小姐、王小姐,只要上头那位有心,怎么都会找着个合适的人选塞过来的。”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干看着?不行,这口气我出不了,你看看刚刚她那个做作的样子,故意穿那么少来跪着,不是存心给母亲添堵么?”邢雨嘉絮絮叨叨的,邢雨菀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顾婷婷这么做,给母亲添膈应倒是其次,可是父亲却出现的那么刚好。
莫不是......真的瞧上她那个一心只有读书高的榆木疙瘩脑袋的父亲了?
她的心狠狠一沉,父亲进了门之后对母亲也不甚热络,怕是真的对顾婷婷起了一些怜惜之心。不管是怜惜,还是喜欢,总归是有了情的,再接着,过了年顾婷婷跟父亲可是要一道回京里的,父亲也将将三十多岁,正直壮年。
作为女儿,本不该这样去想父亲的房内事,可是她总是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顾婷婷,会给他们家带来一阵轩然大波。
邢雨嘉说道:“对了姐姐,我想到一事,为何你要留着白芷和那个邓大力?干脆让我把他们撵出去算了一了百了,省的花这个心力。”
邢雨菀摇头,她这个弟弟,一腔热血,可是对于后宅的事情,真的算是头脑简单。将来估计也是个被媳妇算计的死死的。
她耐心的给他掰扯着:“其实这个跟顾婷婷的事情是一样的道理,走了个白芷河邓大力,还会有别的人顶替他们的位子,大伯母掌着中馈,丫头下人的采买都得走她的帐,她想塞一个人进来容易的很。再说了,你又要用什么由头撵人?”
邢雨嘉本身对于李氏已是恨极,听了邢雨菀的话便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大伯母那头我去说,由头还不好寻么?懒惰,嚼舌根子,偷窃,顶撞主子,那还不简单,由不得他们争辩。”
邢雨菀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塞了个乳酪杏仁酥堵住他的嘴:“我的五少爷,你且小声些吧,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你是要把这邢府的后宅都得罪个干净才罢休?”
第028章 当年夫妻
人脉不是一朝一夕能铺成的。
孟氏掌着邢家的后宅这么多年,就凭她跟孟文辰的私情能瞒了这么久都没人知道,就知道她在这宅子里有多少人。李氏这些年从老太太那儿得了不少好处,用钱财也能收买个个把下人替她干活,可是这些怎么能够逃过孟氏的法眼?
一旦触了孟氏的逆鳞,母亲有的罪受了。
邢雨嘉眼神冷冷的盯着桌上的一盘乳酪杏仁酥,像是盯着仇人一般,眼睛里烧着两丛火苗。少年人血气方刚,又是个男孩子,忍不得。
邢雨菀劝到:“而且你有所不知,我们二房,已经捉襟见肘了。”
她掰着指头给邢雨嘉算了一笔账:“每个月中馈只给拨过来三十两月例银子,然则你知道光是下人的开支要多少么?足足要去一半。然后还有小厨房用的柴火、肉食蔬菜、冬天的炭火,这些都是必须要开支的。还有,你当那些动不动就来拜见母亲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是真心来拜见母亲的么?一个个的都是吸血鬼,来要钱的!”
邢雨嘉一听就急了:“那还让他们进门做什么?断绝了往来就可以省下这笔开销了。”
弟弟想的开始太简单,邢雨菀说:“母亲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又是皇上亲封的明阳郡主,外面看来光鲜的很,可是你却是知道的,外祖一心御敌镇守疆土,自己的俸禄基本上都花在了军务上,采买马匹铠甲兵器军粮,朝廷那么忌惮外祖,巴不得他裁军,给的物资肯定是不够的。钱从哪里来?还不是他自己贴补的。”她顿了顿,说道:“那些人来了,母亲不能不给,还必须要给的多才行。其实他们中不少都是上头那位派过来的。”
邢雨嘉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他还缺这点钱不成?”
“缺是不缺,”邢雨菀安抚他说:“这是试探。”
“试探?”
“恩,若是母亲拿不出钱,必定是骠骑大将军已经无力负担军费,因此也没办法给女儿贴补。上头那位,估计就要卷袖子收拾了,这对外祖可是大大的不利。一个没有军费军粮的军队,军心涣散,无论使用钱还是用武,想要收归起来易如反掌。这也是母亲一直变卖嫁妆苦苦撑着,打肿脸充胖子的原因。”
邢雨嘉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母亲是个郡主,竟然是个要变卖嫁妆的郡主,何其悲情了些。他握了握手,说道:“我听爹爹的话,我去考科举,我去挣俸禄!”
“挣钱不是这么个挣法,况且,宰相的俸禄一年也就在一千二百石,够几十万大军吃一顿的不?”邢雨菀眼光一闪,说道:“你别急,我已经有了挣钱的好路子,需要你帮忙做些事情。”
邢雨嘉一听眼睛就亮了:“什么路子?姐姐你尽管说,让我去耍把式卖艺都成!”
“你个泼皮!”邢雨菀说:“你附耳过来。”
邢雨嘉越听眼睛越亮,听到高潮处不由的一拍大腿:“妙极!”
入了夜,樊氏红着脸,伺候父亲洗了脸和手脚,宽了外袍,坐在梳妆镜前慢慢的卸着拆坏和脸上的淡妆。
年轻的时候爱漂亮,父亲和几个哥哥又宠着她,什么样的胭脂水粉没有?可叹到了她这个年纪,外貌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夫妻恩情,儿女乖顺,才是最重要的。
丈夫常居京里,一年到头才见着着一次面,多半是要行周公之礼的。樊氏心里有数,也不点破,看着靠在床头上看书的邢克俭,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初见他的那日。
那时候她已经养在了深宫里,整日里面对的都是太皇太后和一众嫔妃们,不必再北疆上民风彪悍,见到外男的机会着实烧的可怜。
那日正是他中了状元,入宫面圣的日子。
皇上前阵子去狩猎,被熊瞎子抓伤了左臂,政务都是在寝宫里处理的,太医嘱咐了不能多动,最好静养着,于是前朝的金銮殿就搬到了后宫里。
少年的邢克俭意气风发,虽是个文人,但是生的高高大大,不似京里那些公子哥儿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风一吹就能倒了去。
而且他长得也好看。不算很白,但是脸庞轮廓凌厉,像是刀刻的似的,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仪表堂堂,穿着一身深蓝的官服,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
太皇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
调侃她道:“倒是个飞黄腾达的好面相。”
后来,皇上做主赐了婚,在大婚之前,她跟邢克俭从来没有见过一面,唯一的一次还是皇上身体痊愈了之后在金銮殿召见他,她躲在屏风后面微微看了那么一眼。再见,就是洞房花烛夜,他掀起了她精心绣了一个月的盖头,唤她:“柔儿。”
那一刻,她的一颗心落了地。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后依靠的男人。
邢克俭待她很好,体贴入微,成婚一年半就生下了长女,次年有诞下了他的长子邢雨嘉。儿子出生的那天,他很高兴,喝醉了抱着她一个劲的说:“柔儿,苦了你了。”
从前的场景跟现在重合,十几年过去,她已经略显老态,邢克俭却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韵致,虽不比年轻时候丰神俊朗,但是就像酿酒一样,时间越长味道越是香醇。
今儿个她透过窗户看到了顾婷婷看邢克俭的眼光,跟她从前躲在金銮殿屏风后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罢了,既然那个女人也是真心爱慕这个男人,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