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克俭注意到她的目光，放下书，招了招手，道：“柔儿，过来。”
她穿着纯白的内衣，披散着一头青丝，划过邢克俭的指尖。
他扶着她漂亮的一头青丝，说道：“柔儿，苦了你了。”
“不苦。”樊氏体谅的说道：“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身边也确实缺个人照料。那个顾小姐......我瞧着也是个温顺的性子，你......好好待她。”
邢克俭没说话，过了好久，才淡淡了“恩”了一声。
第029章 门前规矩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樊氏虽知无望，心底里还是期望着他能说一句宽心的话，即使皇命不可违，她的心里也好受一些。
淡淡的一声“恩”，已经打落了她满心的希冀。
她拂开邢克俭伸出来解她衣服的手，说道：“我乏了，睡吧。”
邢克俭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说道：“好，睡吧。”
第二日一早，邢雨菀刚醒来就觉得不妙。
浑身酸疼的厉害，鼻子堵堵的，嘴唇干的起了皮，嗓子像是灌了沙子一般粗粝，稍稍咳嗽一下就是锥心的疼。
“四小姐，您醒了？”是当归的声音，她也觉察到邢雨菀的脸色，手在她额头探了一下，飞快的闪开：“呀，怎么这么烫？我这就去请郎中！”
当归蹭蹭蹭的跑了，邢雨菀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头疼的像是要炸开来。大过年的她病倒了，真是晦气的很。
当归叫来了半夏，替她穿好了衣服，歪在床头靠着，搞着净了脸和手，喝了一盅蜂蜜水，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郎中来把了脉，说是风寒入体，开了药方便走了。
当归使了外院的小核桃去铺子里抓了药，这才去煎。
这一通折腾下来，邢雨菀病的更严重了些，眼底都能感觉到热烫烫的。
偏偏今儿个父亲带着母亲去跟几个老友相聚，邢雨嘉又被她打发了出去看印刻铺子，家中只剩下她一个。
她有点庆幸，早些时候把白芷抓了出来，否则这个时候二房无人，她又病着，还不知道有心之人能造出多大的浪花来。
半夏在屋里伺候她，当归去煎药，一个小丫鬟突然掀开了帘子，探进来个小脑袋，说道：“四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说罢，萧景誉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莞儿，我刚刚来寻你，看到你的丫鬟正在煎药，可是你病了？”
邢雨菀的手紧紧的握了握被子，心下猛地一沉。
太子这个时候来寻她，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上一世他捧着一碗堕胎药阴毒的面孔来历历在目，他的语气透过热气腾腾的药碗，好像也镀上了一层苦涩。
他说：“莞儿，喝了吧，不要让我为难。”
那是他亲生的孩儿！太医说已经有三个月了，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邢雨薇已经替他生了两个儿子了，为何她腹中的这一个都保不住？
邢雨菀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歇斯底里想一个疯婆子一样的扑下来打翻了药碗，褐色的汁水溅到他的袍角上，将明黄色的五爪金龙染得斑斑驳驳：“这是您的孩儿啊，您怎么忍心让他还没有来到世上，就胎死腹中？！”
萧景誉在外人看来一向是端和肃穆的，他扶起她，轻声吩咐道：“再去熬一碗来，伏笔看着贤妃喝下，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那这宫里的人就都去辛者库吧！”
辛者库是惩罚犯了大错的宫人，进去了基本上没有活过三年的。一干丫鬟太监吓得尿了裤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熬了一碗来，两个太监合力把她按住，另一个太监死死的捏着她的下巴，把苦涩的药汁灌倒了她的喉管。
萧景誉亲眼看着她被灌下了药汁才放心，这才走了，末了邢雨薇来探望她，说是太子让妹妹来陪陪突然小产的姐姐。
邢雨薇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指挥着一干宫女太监团团转：“唉，皇上真是勤勉，我生完大皇子就怀上了老二，姐姐也别太在意了，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骠骑大将军一日不除，他就不可能让姐姐生出带有樊家血脉的孩子，姐姐如此深明大义，想必也是能体谅的。”
邢雨菀闭了闭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滑下。她的孩儿，还未出世的孩儿，还没睁开眼睛看看娘亲，看看这世界，就化作一摊血水离去了。
孩儿，如果你在天有灵，帮帮母亲吧。
“莞儿？”萧景誉没听到邢雨菀的回应，自己掀了帘子进门，不好意思的说道：“莞儿，你没回应我还以为......一世情急就闯了进来，你别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
邢雨菀脸色苍白，眼睛浮肿，确实是一派病了的憔悴模样。
她生的本来就脸儿小小，皮肤白净，眼睛水汪汪的，刚刚留了些泪水，更显得水润动人，看的萧景誉直了眼睛。
“见过太子殿下。”邢雨菀跪在床上，行了君臣大礼。
萧景誉这才反应过来，忙往前了几步想要扶她起来，没想到刚触到她的衣袖就被她灵活的闪开，低着头道：“太子殿下，这是莞儿闺房，您这样贸贸然进来，于理不合。请您到正房稍作，莞儿换一身衣服再去见架。”
萧景誉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尴尬的收回了手，说道：“你我之间又何必......”末了才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是景誉唐突了，这就给莞儿妹妹赔罪。见驾就不必了，我本就是在邢家小住，不用行这样大的礼。既是病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去跟太傅和师母说一声。”
邢雨菀不置可否，依然保持着行大礼的姿势。
萧景誉叹了口气，甩了甩袖子这才出了门去。
“半夏。”邢雨菀重新窝回被子里，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半夏忙上前道：“四小姐？”
今天太子可以贸贸然闯进来，半夏虽然是个丫鬟地位悬殊，可是半点没拦着，邢雨菀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她。
她斟酌了一下语气，问道：“半夏，你是今天才来我房里伺候的吧？”
“回四小姐的话，是的。”半夏也看出邢雨菀的语气不是很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双手紧张的握着，语气带着点诚惶诚恐。
邢雨菀淡淡垂眸，看了看身上盖的这套粉紫色的缎面被子，白色的玉兰花绣的格外好看：“半夏，你才来我房里伺候，有很多规矩不懂，我也不怪你。但是日后，你得渐渐学起来了。”
“是，四小姐您吩咐，半夏不比白芷姐姐伶俐，四小姐调教便是。”
第030章 谁是主子
半夏这个丫头是个实心眼的，对白芷好，对她好，对所有人的都好，这样的女子在这悠悠后宅中，很容易吃暗亏。
从前的邢雨菀也是这样，所以才会任人拿捏，不但救不了父亲母亲，还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这一世既然上来给了她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她身边就一定需要助力。她暗中观察了很久，半夏虽然不比白芷聪明，但是好在老实本分，做事勤快，最重要的是忠心。
她淡淡说道：“你是我房里的丫鬟，我就是你的主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半夏的紧张稍微卸下了点，说道：“是，奴婢是伺候四小姐的，自然认四小姐为主子。”
“那好，那太子是不是你的主子？”
半夏被问的一怔，咬了咬唇，说道：“奴婢明白了。”
邢雨菀点点头，半夏其实不笨，只是没有人点拨，“明白了就好，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太子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我还是个没有及笄的女儿家，他地位再高，一个外男就这样贸然进了我的闺房，你身为我身边的大丫鬟，是不是该拦一拦？如果任由他进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没有发生什么，其他人看到了，我的清誉何在？”
半夏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天将降大任于她的庄严，郑重的说道：“四小姐，奴婢懂了。半夏是四小姐的丫鬟，以后自然凡事都以小姐为重。”
“好丫头，以后我的荣辱可是全指着你和当归了。”邢雨菀笑道：“起来吧，我们主仆我讲究这些个虚的。”
窗外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些，道路上的还没清扫完毕，又下了新雪。
当归捧着药进来的时候，身上落了一层的雪，被屋里的热气一蒸都化成了一滴一滴的小水珠子，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是。
“四小姐，这可是小核桃刚刚跑去铺子里抓的药，趁热快喝了吧。”当归知道自己身上潮，不敢往前去，只把药碗交给半夏，说道：“半夏你去喂四小姐喝药吧。”
半夏接过药，坐在炕沿上，舀了一勺药汁放在邢雨菀唇边。
邢雨菀闻了闻，眉头一皱。
这药的味道有些不对。
虽然大部分都是治疗风寒的药材，可是还有一丝旁的气息，邢家世代做着药材生意，邢雨菀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可是对药材却是熟悉的很。
她扬了扬眉，伸手拿过勺子在药汤里搅了搅，果然看到几粒被碾成碎末的褐色药渣。
“当归，你适才煎药的时候，中途可有离开过？”
当归忙到：“有的，刚刚白芷姐姐嚷嚷着说是太子来咱们院子了，按规矩咱们都得出去行礼，不然外人会怪罪小姐不懂礼数.....不过也就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太子殿下离开了我就又继续守着火候了，再不曾离开。”
太子......白芷......
邢雨菀继续问道：“所有人都出去见太子了？”
“回四小姐的话，二房的下人都去了。”当归肯定道。
邢雨菀苦笑了一下，她的这两个丫鬟，也都真是个马虎的，她忍不住点破道：“半夏就没去，她一直在我屋里。”
当归脸一红，她确实算露了半夏，不过半夏是伺候小姐走不开呀。
邢雨菀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复而又问道：“还有谁是因为走不开而没有去见太子的？”
“还真有一个！”当归眼睛亮亮的：“就是白芷姐姐呀，白芷姐姐叫了我们出去，就说小姐吩咐她去给二老爷和二夫人传话，匆匆就走了。奴婢寻思着白芷姐姐是姐姐跟前的红人，保不准就是去告诉二姥爷和二夫人小姐生病的事儿呢。”
很好，白芷。
邢雨菀自己是在深宫见惯了人心险恶的，半夏和当归两个小丫头却还是实打实十来岁的豆蔻年华，还需磨个一阵子。
“没事了，再去重新煎一碗药吧，这碗里面加了甘草，寒性的东西我现在用不得。”
当归连忙接过药碗，说道：“奴婢这就去，这次一定一步都不离开，管他天王老子来了呢！”
邢雨菀被她俏皮的样子惹的笑了笑，复而面色又回归凝重。
白芷是孟氏的人，她这次做的这样明目张胆，可能孟氏是已经准备有些什么动作了。
她跟孟文辰的事情上次萧景谦替她担着了，今后面对她时可要万事小心些。
好在后面当归亲自看着熬药，邢家的药材都是顶好的，邢雨菀的病情在第三天时已经好了许多，除了偶尔还有些咳嗽之外，一切如常。
今儿个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邢老太太一早就给三个儿子都说了，晚上小厨房不开火，都到她的正院来陪她这个老太婆吃饭。
不到傍晚，邢克勤就关了铺子，回到正院里拜见老太太：“娘。”
邢老太太应了声：“唉，知道你打理铺子忙，既然回来了就快去净手净面吧，好在你媳妇是个能干的，席面已经整治的差不多了。”
邢克勤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材水泡的帕子净了手，也不忙坐下，而是说道：“是我又福气，娶了个贤内助。”
孟氏听了倒是笑了，只是笑的很敷衍：“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哪里有需要夸奖一番了，母亲您可别捧杀我了，二弟妹和三弟妹也出了很大的力呢，尤其是二弟妹，还要招呼两个皇子，着实是累得慌。”
邢老太太笑眯眯的，她一向是不管媳妇们之间的争端，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一个老太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是啊，柔儿这阵子也辛苦了。唉，只可惜你们兄弟三个都子嗣单薄，大房也就仁哥儿一个男娃娃，二房也只有嘉儿......”她没提三房，怕又戳中了李氏那个马蜂窝，吵吵的一家人都不得安宁。
孟氏知道邢老太太这话是试探，要她表个态的，也就从善如流的说：“邢家在这怀庆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了，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其实我倒是没意见的，娘您看着办吧，只要能为克勤诞下子嗣来，我都会当做自己亲生一样的照料。”
第031章 李氏无状
邢老太太跟邢克勤是早就通过气的，一听孟氏的话就放心了。
邢克勤挨着老太太坐着，这会小辈儿们都没来，邢克俭要先去接二位皇子，邢克德腿脚不便利，三房离正院又远，眼瞅着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他舔了舔唇，说道：“媚儿，与你说件事。”
孟氏正在调整着菜品的摆放角度和次序，闻言停了手里的活计，立在一边听他继续说道：“其实这么些年我们夫妻相敬如宾，处的真真是极好的。只是咱们家做药材生意，我又常常需要到南边去收购药材，身边一直没个人，总觉得孤单的很。”
孟氏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虽说纳妾这个事儿在大户人家是很稀松平常，不过孟家的颜面还是要顾及，况且邢克勤也不愿意给自己揽过来一个好色的名头，因此跟孟氏说话还是很客气的。
“前些年，也是自己年轻吧，收了一房通房，怕给你添堵就一直放在外头养着。可是眼瞅着儿子慢慢大了，到现在还个官籍，怎么说也是咱们邢家的孙子，还是早日到祠堂拜了祖宗牌位，认祖归宗方是正道。你觉得呢？”邢克勤一番话说得很是动情，邢老太太听得叹了一口气。
大儿媳妇娘家就在怀庆府，是个有靠山的。
二儿媳妇娘家来头更大，大到上头那位看着就膈应。
三儿媳妇倒是个没什么娘家的，只是性格泼辣的紧。
现在连儿子纳一房妾室还得这样谨小慎微的，一点家主的谱儿都没有，也是唏嘘。
邢克勤一番话说完，就像是个等待放榜的举子一样，战战兢兢的等着。
孟氏似是想了一会，笑的很是贤良，手上也恢复了活计，一边把蒸鱼的鱼头转向邢老太太，一边说：“是这个理。怎么的都是邢家的子孙，他娘亲也为邢家诞下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儿子，虽说是庶出，带回来了我也是当嘉哥儿一样教养着，夫君和娘亲放心就是。”
邢克勤还怕她心里存疙瘩，宽慰到：“媚儿，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将来这邢家也都是仁哥儿的，你尽管放心，嫡出庶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孟氏点点头，去忙别的活计了。
丫鬟打开贴着大红福字贴纸的门帘子，就听到李氏高亢的声音飘进来：“哟，我这可是来的早了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了，大哥大嫂也原谅则个，我还真是无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