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堆呼呼的烧着,生柴已经快要烧完,邢雨菀已经看到了张挺在山洞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却迟迟不进来,她皱了皱眉,知道萧景谦还有话说。
“昨晚的事情牵涉甚广,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邢雨菀点头:“自然,我跟殿下一样,也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太子。”
萧景谦了然,一个会南蛮语言的人,于朝廷社稷有多重要自不必说。况且,太子已经表现出了一丝有意于她的样子,更不能火上浇油。
“以前跟你说的话,你听听便罢了,太子到底将来是要登顶的人,嫁了他势必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大好的机会,也可助你邢家更上一层楼。”萧景谦状似无意的说道:“你这般的,恐怕一般男子要不起。”
邢雨菀听了便也笑开了,语气也很漫不经心的:“登顶?我看未必,至少,若干个皇子中,不还有一个把南疆牢牢握在手中的燕王殿下嘛?我说的没错吧,鬼面阎罗?”
萧景谦再也保持不了闲适的笑,脸色骤然间正色起来。
邢雨菀看着他的神色,便知自己赌对了。
鬼面阎罗是大越南部一支异军突起的武装力量领袖,据说还是九黎寨的寨主。他手下训练着能够以一当十的黑甲军,在大越的残兵败将已经被南蛮撵到了长江边上的时候,像是神兵天降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将南蛮打退了几千里,近五年来只要听到黑甲军的名号就再也不敢骚扰大越边境。
鬼面阎罗也成为大越南疆百姓心中的战神。
只是他场面以一个青铜的獠牙鬼面面具覆面,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传言中说他相貌丑陋,生了三只眼四个耳朵两张嘴,这才不得已戴上面具遮掩。
邢雨菀本身也是猜的,没想到一猜即中。
萧景谦也只是短暂的一愣,随机又恢复了闲适的姿态,嘴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我的笑意:“四姑娘到底是何人?”
“怀庆府邢家四小姐。”
“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
萧景谦的目光陡然间犀利:“你跟南蛮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邢雨菀答道。
她会说南蛮话,却是前世跟南蛮公主麦朵尔学了三年而已,这一世确实是跟南蛮没有任何关系的。
萧景谦显然不信:“你是谁的人?女王还是王子?我的身份四姑娘既已经知晓,何不坦言相告。”
邢雨菀摊了摊手:“商人重利,我父亲虽然是走仕途,可我到底是商贾家的女儿。没有合算的交易,燕王殿下怕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火堆荜拨一声,柴火已经燃尽,渐渐熄灭。
外头的张挺看的火急火燎的,大冷天的生个火容易么,这要是灭了一会要重新升起来可是要费老鼻子劲儿了。
邢雨菀也看到张挺在外面急的直跺脚,说道:“三年后,若还有缘再见,我们再来做这一笔交易吧,如何?我不会扰乱你的大计,也不会襄助太子或者任何一方,我的目的只是不让别人伤害我的亲人罢了,仅此而已。”
三年后?
萧景谦眯了眯眼睛,父皇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三年后这江山谁主沉浮还未可知,这四姑娘打得一手好算盘。
生的美又聪慧,这样的女子,也不知三年后会成为谁家新妇?
萧景谦被自己的想法略惊了惊,她嫁给谁那是她的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若是,她嫁的人会害得她被推入悬崖呢?
他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坚定,心里撕扯的疼痛感还那样清晰可见。
不怕,有他。
“可以,三年后的今日,我定回来找你。”
张挺看着风雪中的邢雨菀,有些心疼:“唉,这风雪这么大,四处都白茫茫的,也不知道这四姑娘会不会迷路。”好在火没有灭,添上薪柴有呼呼的燃烧起来,张挺拿着一根棍,上面穿着他刚刚打的一只野兔子,在火上烤的滴油,浓郁的肉香伴着微微的焦糊味,引得他猛地吸了几口气:“真香啊!”
萧景谦若有所思,听了张挺的话才接口道:“少操心别人,你家主上还躺着呢。”
张挺撕了一个兔子腿递过去,转瞬间又想到萧景谦的手不方便,索性把兔肉撕成一片一片的放在酱碗里,用仅有的一双筷子夹了喂到萧景谦嘴里。
“主上,我不是我说啊,那四姑娘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救了我们,我们也得知恩图报不是?”
萧景谦抬眸:“怎么个知恩图报?”
张挺的眼睛亮晶晶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按照我们江湖的规矩,这么大的救命恩情,就只有以身相许了。”
第068章 太傅好雅
不知为何,萧景谦突然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好吧,三年后,等到尘埃落定,他就来找她,报恩。
邢雨菀回到邢府的时候,一派正常。
她换了身衣服去到母亲的正房请安,没多久就听到太子唉声叹气的声音。
父亲早上有喝茶的习惯,从前在家的时候都是邢雨菀早起亲手给父亲沏上一杯茶,父女二人从天文说到地理,从大象说到蚂蚁。
后来父亲去了京里供职,变没有了这项活动,年下回了家,邢雨菀又把这个习惯捡了起来。父亲喜欢喝二道茶,茶香浓厚,不浓不淡,恰恰刚好把茶叶中最好的味道催发出来,热热的茶水把整个二院正房都染得满是茶香。
太子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太傅好雅。”
邢太傅闻言起身,跟樊氏一起请了太子上座,两厢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太子坐在上首,邢太傅和樊氏在下首陪着,邢雨菀立在桌前烫茶。
京里的茶不必怀庆府,都是明前的好茶,最是金贵,水要用山泉水,茶碗要用蓝瓷,烧水的壶都有讲究,必须是多年的老壶,早就去干了水中的生涩味道,只留下醇香的鲜甜。
因着父亲喜爱茶道的关系,邢雨菀泡茶的技术很是讲究。
头遍洗茶,洗茶碗,二遍品味,三遍余韵,切不可冲泡第四遍了,否则父亲非皱眉头不可。
邢太傅笑呵呵的说道:“我的菀儿,别的不说,泡茶的手艺却是极好的,太子殿下且尝尝吧。”
情人眼里出西施,太子本就对邢雨菀有意,此番更是越看越满意,对待邢太傅也像普通女婿对待老丈人一样,态度越发殷勤:“太傅先喝,到了怀庆府当以太傅为尊,您不动茶碗,景誉可是万万不敢动的。”
邢克俭看了一眼太子牢牢粘在自家女儿身上的目光,了然的跟樊氏相视而笑。自己的徒儿若是成了自己的女婿,也是美事一桩,他倒是很乐见其成。
当即也受了太子的殷勤,拿起茶碗抿了一口:“恩,深得我心。”
太子也喝了一口,附和道:“景誉是太傅教出来的,品味自是与太傅相同。”
樊氏皱着眉问邢雨菀:“你去看看你弟弟,过了年就当自己放了风了,太子殿下都起来了就他还睡着。”
邢雨菀还没说话,就听到太子发愁的声音:“太傅师母,你们可千万别错怪嘉哥儿了,是景誉管束不好弟弟。今儿早上我去寻景谦的时候,方才在他桌上发现一封信,说是南方已经春暖花开,他等不得了,让我跟太傅和父皇说一声,顺带还带走了嘉哥儿,一起去看看南方的景色。你说这可让我如何是好?他倒是潇洒,一堆烂摊子都扔给我了。”
邢克俭接过太子递过来的信件,看了看,点头道:“却是景谦的笔迹。”末了却又板着脸拍桌子:“胡闹,景谦都十七了,嘉哥儿却才十一,就知道胡闹,定是他缠着景谦的!”
樊氏也怒道:“这皮猴儿,确是被我惯坏了!”
邢雨菀乖巧的坐在樊氏脚边,刚刚泡茶的时候她放了些排毒的草药进去,免得让跟着太子一起来邢府的太医诊出来他体内有残存的迷烟。
她笑眯眯的道:“父亲母亲,嘉哥儿有嘉哥儿的想法,或许跟着燕王殿下历练一圈回来,也是个风雅的公子哥儿呢!你们不是还愁他那个活泼样子讨不得好媳妇儿嘛,说不定他沾染了燕王殿下的儒雅,回来之后咱们怀庆府的小姑娘挨个哭着喊着要给你们当儿媳妇儿呢!”
樊氏装作拍了她头一下:“你个小鬼灵精,自己个儿还没找到婆家呢,就操心起弟弟的婚事来了。”
邢克俭也半拉下脸来:“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整天把媳妇儿媳妇儿的挂在嘴边,也不怕太子殿下笑话。”
太子忙接口道:“景誉倒是觉得菀儿这般天真可爱的紧呢。其实别看景誉是太子,讨媳妇儿也是愁呀!想讨个可自己心意的,又聪明能干担得起后宫的,还真的难。”
邢克俭又倒了杯茶,放在嘴边慢慢的喝着:“话不是这个理。上个月皇后娘娘还选了一批适龄的女儿,绘了画像给你看来着。皇上还特地召微臣去商议了此事,说是张阁老的孙女儿不错,秀外慧中娴静优雅,是个好姑娘。”
“唉,”太子叹了口气,状似无奈的说:“张阁老的孙女儿确实是个好人选。可是景誉读了一首绝句,唤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景誉心里装了个人,旁的女子倒是没有位置了。”他说完,还抬眼看了邢雨菀一眼,而邢雨菀却像没事人似的,看茶壶里的茶已经喝过了三遍,又重新取了茶叶重复洗茶的工作。
樊氏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谁生的谁知道,女儿的心思她哪有不懂的。其实她也不太赞成女儿入宫,以后要见一面都难,而且她自己从小就在后宫长大,深深知道那里的凶险。
烧水的壶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氤氲了她的眉眼。
太子收回了目光,皇家选媳妇儿从来都是点到为止,意思到了就行,若是直白的说“本太子就是看上了你家女儿快把她送进宫吧”,实在是有些掉价了。
太傅和师母都是玲珑心肝人儿,话说到此处却哪有不懂的。只看人家接不接话了,若是接话了那就有门,若是不接,他还有其他法子。
邢克俭笑着想接话,却被樊氏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袖子。
他当即拐了个话题,道:“我昨日闲来无事作了一首新赋,名字却怎么都取不好,不若太子殿下看看,帮我拿个主意吧?”
准老丈人说话了,哪有不好的,太子连连点头。
邢克俭从书房拿出了一幅已经裱好了的字,顺着卷轴一点一点的展开,镌刻似的字迹跃然纸上,洋洋洒洒有千余字,邢雨菀再旁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赞扬怀庆府内新建的一尊元始天尊像的。
第069章 惹祸帖子
大越不像其他几个周边的国家,在宗教信仰上放的很是自由,既有寺庙又有道观,甚至还有喇嘛庙。怀庆府已经有了静安寺,倒是一直没有道观,两个月前才在城北兴建了一座元始天尊的金身像,高度足足有几十丈,很是壮观。父亲的赋中正是描写那日大雪时分,隔着鹅毛样的雪花片子远望元始天尊像的情景
邢太傅本身就是大儒,他的作品不论是诗作还是画作,皆为上品,太子没有说不好的,只得点头称赞,哄得邢克俭脸上的笑意就断过,看着太子更像看自家女婿一样越看越顺眼。
太子通篇看完,啧啧称赞,说道:“太傅这篇赋文采斐然,不若就叫做《快雪晴时帖》吧。”
邢太傅觉得甚妙,连连点头。
邢雨菀却听的心里一惊。
《快雪晴时帖》,可不是前一世父亲被诬下狱的那篇么!
朝中有人状告邢太傅这篇赋文明着是描写雪后的元始天尊,实际上却是映射朝廷昏庸,政策不清,有谋逆之心。
萧景谦一道圣旨,就把父亲送入了死牢,导致父亲活活在狱中饿死。
邢太傅得了好名字,乐的合不住嘴,说道:“如多谢太子赐名。”
太子忙摆手道:“写赋文的是太傅,我也只是起了个差强人意的名字罢了。景誉有个不情之请,此赋文是我们师徒二人共同之作,能否赠与景誉?”
邢克俭自然高兴,直接把赋文卷起递到太子手里:“相逢即是缘,太子与这赋文也是有缘的,就赠与太子殿下吧。”
可千万不能送给太子!
邢雨菀忙站起来说:“父亲,女儿也很喜欢这赋文,不若这一篇赠给女儿吧,您再给太子殿下写一篇别的?”
“胡闹,父亲正在跟太子说话,菀儿去陪你母亲,”邢克俭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忙说道:“父亲已经应了太子便没有再要回来之理,菀儿若想要,父亲再给你写一篇便是了。”
邢雨菀还欲再说,却引得邢克俭板了脸:“听话,去你母亲边上坐着。”
樊氏从来都是以夫为纲的,怕女儿惹得夫君生气,忙扯了扯邢雨菀的袖子,道:“菀儿,你快来帮母亲想一想,马上就到初五了,要给各家送什么样的回礼。”
怀庆府内的几大家族走的彼此不近倒也不太远,尤其是小辈之间也时常有通婚的情况,彼此也有些妯娌连襟之类的关系,千丝万缕的扯也扯不清,好在目前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近十几年来相安无事,走动起来也倒显得亲亲热热的模样。
孟氏估计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仁哥儿的事情,把给各家回礼的事情都推给了樊氏。虽然劳累一些,不过邢雨菀倒是有些放心的,孟氏愿意把这等中馈之事交给母亲,必定是对二房暂时没有成见的,至少短时间内没有。
邢克俭领了太子去书房研究赋文和画作,樊氏则带着邢雨菀到了偏房,娘儿两个跪坐在矮几上,中间放着一个短腿的小桌子,上面铺着几个账本。这些都是孟氏的今儿一大早让大丫鬟彩月送来的,记录了各家来邢家探访时送的礼。
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对礼节有着不一样的在意。送的礼品越贵重,数量越多,越显得两家关系亲近。邢雨菀翻着账簿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樊氏在一旁磨着墨,梅嬷嬷不识字,只在旁边坐着用粗粗线勾一双袜子,时不时的给母女二人添一些茶水。
邢家在怀庆府内,算是商贾中最为富庶的一个了。除却本家的药材生意外,在邢克勤的活动下,还做着些往来物品寄送的生意。因为很多药材要去北疆南蛮等地方采办,时不时的帮着乡里乡亲的少一些东西给远方的亲朋好友,久而久之的干脆把这桩生意做成了第二产业,邢府在沿途的较大郡县都设立了中转站,圈养着马匹充盈着人力,一来方便采办药材时中途下榻休息,而来也可以作为货物分拣的场所。
而且从前几年开始,物品寄送的收入已经快跟药材铺子的收益持平,邢家的财富翻了一番不说,还因为出了一个太傅而声名大噪,不管是药材生意还是物品寄送生意都做大了,邢老太太这才放心放权,将大部分决定权交由邢克勤打理。
孟氏身为邢克勤的正房太太,也一度受到怀庆府内各家内眷的追捧,很是风光了一把。邢雨菀翻着账簿,不由得点头,这孟氏生活作风归生活作风,掌家却是有一套,将近百余家的年节礼,不但一一记录全了,连数量、重量、来人的人数、是各家中什么地位的人物都记录的一清二楚,所以她看起来很好拿捏回礼的度,倒是比前世的内务府还要细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