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面前的街景,她才回过神来:“啊,已经到了吗?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她低头解开安全带:“怎么不叫醒我,有等很久吗?”
一只手帮她把垂落的发拨到了耳后。
舒桥愕然抬头,对方已经收回了手,轻描淡写:“刚到。”
手指带过的风里有极淡的烟草味。
不知为何,她的耳后开始有些滚烫。
几乎是仓促地道了谢以后,舒桥开车门下车。
过了几分钟,车窗户又被敲响。
商时舟掀起眼皮,向外看去。
舒桥有点气喘吁吁,她手上提着一小袋饮料,有红牛,可口可乐和矿泉水,都是冰镇过的。
还有一盒奥利奥和薯片。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将那一带零食从车窗塞进来,再双手递过他的手机,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刚才忘了给你。”
少女离开的时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划过一个弧度,似是觉得头发已经太乱了,所以她边走,边抬手将扎头的发带扯落,再随意抖了抖长发。
盖住了几乎整个肩部,堪堪垂落道腰线。
在商时舟的视线里,折出几道轻盈的弯。
他垂眸,看了眼堆在自己怀里的零食和饮料,脑中却浮现了舒桥递给他手机时,闪烁的眼神和微红的耳根。
小姑娘脸皮真薄。
许久,他低笑了一声,然后单手弯指打开了那罐可口可乐。
空气中发出“噗呲”一声响。
*
上宿舍楼台阶的时候,舒桥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她有点恍惚,愣了一会,打开之前许深和她的通话记录,赫然是早上十点三十八分。
从医院到一中这段距离,就算有堵车,也绝不会超过一小时。
也就是说,她……她居然在商时舟的车上睡了至少两个半小时!
舒桥的脚步顿住。
烧红顿时从还未褪去的耳根蔓延到了全脸。
啊!!
她就不该相信他“刚到”的鬼话!!
当初问他借两块钱不好吗?
非要自作多情觉得他的“送送你”是身体力行的那个送。
直到梳洗完躺在床上,舒桥还尴尬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简直印证了苏宁菲说的话。
她迟早要被尴尬死。
后来迷迷糊糊浅眠,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买了足足一整墙的可口可乐,层叠垒起来,一边吃着钵钵鸡一边挑衅商时舟,让他开车撞过来。
车头与红色易拉罐接触的瞬间,大量液体喷洒出来,让整个梦都充满了碳酸饮料的味道,淋了站在旁边的她一头一脸。
她狼狈不堪地去看商时舟,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挑衅般原地踩了脚油门,看着尾气喷洒在她身上,再挑眉向她一笑。
舒桥猛地坐了起来。
宿舍里的空调不知何时停了,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光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盛,明显已经到了下午,暮色将至。
枕边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她摩挲到手机,也没仔细看就接了起来。
未完全醒的梦与听筒传出来的声音重叠。
“醒了吗?”
舒桥一个激灵,看了眼屏幕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商时……学长?”
脱口而出名字的前一刻,又想起了之前他逼着自己叫学长的事情,顿时改口。
但到底晚了点,对面的人已经听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声很低,却像带了什么钩子,让舒桥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经意间缩紧。
舒桥问:“有什么事吗?”
商时舟的声音很舒展:“没有啊。”
舒桥一愣:“……啊?”
没有打什么电话?
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疑问,商时舟应道:“你自己说的,我也有你的微信。”
刚睡醒的脑子有点懵,舒桥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哑口无言。
偏偏对面也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
无声的沉默里,舒桥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莫名越来越大。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下午的事情,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床单,终于打破这片奇异的寂静:“今天……谢谢你,我不知道让你等了这么久。改天请你吃饭。”
“好啊。”电波让他的声音更加模糊喑哑,与此刻的沉光暮色一样难辨:“不过,为什么要改天,不如就今晚。”
顿了顿,他继续道:“或者说,现在。”
第11章
舒桥飞快冲了个澡,发尾还微湿,就一路跑了出去。
之前让商时舟在车里等她睡醒等了那么久,这次她可千万不能迟到。
到商时舟车前的时候,她有点上不来气地扶着车门:“这、这次没有等太久吧?”
商时舟斜倚在车身上,看着发顶微乱的小姑娘,她这样风一般冲过来,沐浴后还没散去的橙花味道打在他脸上,比夏日的任何一种味道都更好闻。
他正要说话,舒桥又开口:“不要骗我!”
于是商时舟临时改口:“确实没有太久。”
然后在舒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带了点恶劣地补充一句:“就没走。”
舒桥:愣住。
刚才来得及,还没发现。
这会仔细看,这车……好像还真没有挪动位置。
看到她眼中写满了无措和茫然,商时舟终于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把她的头:“骗你的。这次是真的刚到。想吃什么?”
舒桥并不能分辨他哪句是真那句是假,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捂住头顶,后退半步,狐疑地看了他片刻,直到发现他好像确实换了件衣服。
她忍不住抬眼瞪了他一下,才说:“我请客吃饭,当然要以你为先,你选。”
想到了什么不妙的回忆,她又飞快补充一句:“……除了钵钵鸡!”
“那可真是可惜了。”商时舟的手指在立柱上敲了敲,直起身,绕到另外一边,在舒桥僵硬的目光里,展眉一笑,俯身拉开车门:“上车吗?”
舒桥小步小步挪过来。
商时舟给她拉上车门,这才转去另一边,系安全带:“真要请客?”
舒桥抬眼:“说话算话。”
他发动车子,熟悉的轰鸣响起:“我吃饭很挑,等下要是后悔可来不及了。”
舒桥心想你连我几十块的钵钵鸡都吃,再挑能挑到哪儿去。
又想了想自己卡里的余额,觉得应该再怎样都够了。
北江的市中心就那么大块地,舒桥在这里土生土长到十七岁,走街串巷早已很熟。
却从未来过商时舟的车拐进的这条小巷。
灯光有些暗,但却足够干净,当是每日都不计成本冲洗的结果。
青石地板被车胎碾压过去,过分雅致的院墙与这台车颇为格格不入。
但商时舟起身往那儿一站,这样的格格不入就又消失了。
院落中有穿讲究长褂的人急急迎来,看样子似乎是听到这车响就知道是谁来了。
“商先生。”长褂男人客气到恭谨,眼神一下都没往舒桥这儿落:“今儿怎么有雅兴来了?院子一直给您空着的,还是老规矩吗?”
商时舟立了立手:“拿菜单来。”
然后才绕去给舒桥开门。
车里的隔音也没有那么好,舒桥听了个全部,也早已打量过了面前这地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能在闹市区开出这样一隅清净,是怎样的本事。
她本来有点觉得是商时舟故意刁难,但听刚才的对话,他明显是这里熟客。
重新掂量了一下自己钱包的份量,舒桥觉得再贵也不至于。
她下车,走在商时舟身边,随他抬步。
确实极雅。
平地造景,院落错落,长径有桥,桥下流水潺潺,有莲花模样的精致灯火顺着水流而过,每一片花瓣的边上似乎还有金线勾勒,愈发显得华贵。
舒桥多看了两眼,被商时舟发现,他停下脚步:“有人喜欢在这里许愿,据说挺灵。”
又问她:“你有愿要许吗?”
自然是有的。
谁能没有愿望呢。
但舒桥只是从桥上弯下腰,出神地看着那些精致的小灯:“那就祝菲菲和你的朋友早日康复吧。”
“那是祝福,又不是许愿。”许是在这里驻足了片刻,也没听他这一路和任何人说话,就已经有人送了一个提篮过来,里面放了足足三盏莲花灯。
商时舟递过来:“给你三个愿望。”
这样近距离去看,提篮里的莲花灯更栩栩如生,精致到咋舌,明显是不计成本的工艺水平。
舒桥接过提篮,垂眸仔细看了会儿,也没推脱。
她拿起提篮里的笔,唰唰写字。
期间商时舟凑过来想看,她一把捂住,又去瞪他:“被人看到就不灵了。”
“谁说的。”商时舟抽身,屈指拨一拨没被她捂住的金粉色莲叶:“没人看到的话,谁来实现你的愿望?”
“圣诞老人,福禄寿星,阿拉神灯,厄尔庇斯,哆啦A梦……”舒桥边说边写完了三张纸条,分别塞进莲花灯底座精巧的暗格里,“总不可能是你。”
商时舟挑了挑眉,也不反驳,帮她拎着提篮,看她蹲下身,一盏一盏放进桥下流水中,再混入其他漂浮其上的莲花中,在静夜里燃出星点火光。
暗灯的光垂落,与夕阳的余晖搅在一起,将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圈晕。
这样蹲着的时候,她看起来小小一团,皮肤更白腻,因为向前塌腰,衣料垂落,恰好勾勒出腰线。
商时舟的目光一顿。
一只手好像就够圈住了。
舒桥盯着自己的那三盏灯都游去水中央,发了会儿呆,这才起身。
蹲太久,她有点不稳,但商时舟已经在她趔趄之前递了手臂过来,让她稳稳抓住。
颇有种一回生二回熟的感觉。
舒桥的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指下的肌肉很硬。
她莫名红了耳根,小声说谢谢。
踏入院门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
门匾上写着“燕归”两个字。
和她想的不一样,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能容纳十八个人的大圆桌,偌大的空间光影里,只有流水旁的一张玻璃桌,刚够两个人。
菜单已经放在桌子上,商时舟倒转过来,递到她面前:“你来。”
舒桥翻开。
她早就有了心理预期,看到菜价还是略略吃惊一瞬。
期间她抬过一次眼,以为商时舟会打量她的神色,或许就是想要看她吃惊的样子。
但他的目光只是穿过一侧巨大整面的落地窗,落在夕阳褪尽的远方。
不知在想什么。
“你说你吃饭很挑。”还是她先开口:“有什么忌口吗?”
“逗你的。”商时舟收回目光,整个人也变得鲜活起来:“钵钵鸡都吃,能有什么忌口。”
舒桥在心底笑一声。
未曾想到他会这样轻描淡写说出自己刚才心里的吐槽。
她没有太计较价格,也没有问,点了四个只听名字完全猜不到是什么东西的菜和一道汤。
然后一气呵成地合上菜单:“我也不知道我点的是什么,开盲盒吧。”
商时舟什么也没说,只是笑。
结果等到上来的时候,是做得格外精巧悦目的夫妻肺片,凉拌海蜇丝,桂花糯米藕和一碟白切鸡。
舒桥:“……”
商时舟笑得直不起来腰:“可以啊你,盲盒开了四道凉菜。”
舒桥愤愤,捞起还没收走的菜单翻开:“哪有店里的菜单不把凉菜热菜分开写!”
再想到之前她报菜名的时候,商时舟的笑,她顿时觉得对方是早就遇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又瞪了他一眼。
灯光下,她眼波流转,那些明灭的莲花灯都不及她这一眼明媚。
未等他看够,又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没别的,纯粹是她感觉到了有些熟悉的腹痛。
算算时间,也到了该来姨妈的日子。
洗手间在燕归院门口的位置,她走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了院外小径上传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她脚步停了一下,到底还是循声多走了几步。
是燕归院旁边的院子,连院名也没有,更灯火辉煌一些,远远就闻见一片酒气,落地窗的帘子并未拉拢,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房间中某个端着满杯酒的人对上了视线。
她站着没动。
不一会儿,满身酒气的舒远道就走了出来,目光还是清醒的:“桥桥?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在这儿?”
“和朋友来吃饭。”舒桥被他身上冲天的气味刺到,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饭局?”
“男生女生?”舒远道没注意她的动作,向她身后看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但显然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身后有人喊他,他转头笑着应付两句,不等她回答,舒远道就冲她扬扬酒杯:“酒桌上那些人不好应付,我回去了。”
舒桥在原地看他。
走了两步,舒远道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叮嘱一句:“你吃完饭早点回去。”
就是全部了。
她看着他重新走进觥筹交错,就这么在树下站了会儿,才被腹痛唤醒,拧着眉去了洗手间,打电话叫前台送了应急的卫生巾来。
等到再回到饭桌时,商时舟已经添了热菜,室内的冷气也调高了些。
她面前还有一蛊带红枣的暖汤。
“看你脸色不太好。”他这样解释:“又熬了一夜,补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舒远道又转了八千块过来。
还有简单的三个字。
【多吃点。】
舒桥用勺子搅着面前的暖汤,垂着头,眼眶突然有些酸。
舒远道明知这里的消费和隐秘,却不问她从何知道这里,到底和谁来这里,要怎么回去,何时回去。
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听她说出一个答案。
冰冷的数字和面前蒸腾热气的对比太多强烈,也或许是此刻她的荷尔蒙作祟。
来自父亲的关爱,竟然比不上面前才认识了不到一周的人。
商时舟也不知道舒桥是怎么了。
只看着她头上的发旋。
直到她抬起头。
她的眼眶还是有点红,也不知是暖汤熏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她脸上却是笑着的:“商学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