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片刻:“叫许深也是学长,叫我也是学长,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说“许学长是学长,商学长就不是学长了吗”的,是他。
不让她叫学长的也是他。
舒桥不随他的意,学之前长褂男人的称呼:“商先生,您事儿可真多。”
她声音软,这样喊一声,连此刻空调吹来的浅风都变缓。
商时舟愣了愣,笑出了声:“别调皮,吃饭。”
不去想舒远道的那点儿插曲的话,这顿饭吃得其实很顺心。
他们聊了些北江一中的事,开了路程的玩笑,甚至回顾了一番那日的棋局。
不得不说,抛开之前的一些成见,商时舟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贵有贵的道理,虽然道理里带着些离谱,但这里菜色的味道确实很值得回味。
只是到了末尾的时候,舒桥藉故去找了服务生,回来的时候又带了点惊异:“说好是我请客的,你怎么……”
“不然还让你一个未成年埋单?”商时舟起身,笑了笑,推开门,让她先走。
舒桥捏了捏手机,有些不甘心地收了付款码,小声道:“也就还有半年就成年了。”
“那也要再等半年,半年后你请回来。”商时舟跟在她身后,还真算了一下:“二月?”
“二月二十。”她说完日期,又笑了笑:“不过不重要。”
商时舟垂眼看她。
路过之前的岔路时,她的目光很淡地从舒远道那边一扫而过。
那边的酒气更浓了些,这次并没有看到舒远道的脸,但也能见到里面的几个中年男人都已经红了脸。
商时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听舒桥冷不丁问道:“你呢?”
他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在问什么:“我?我很少过生日,下次又是四年后。”
舒桥惊讶:“二月二十九?”
“反应挺快。”商时舟点头,又笑:“想过也没法儿过。”
舒桥顺口一接:“和我挺近,不如下次我们一起过。”
身边的人半天都没有回应。
等她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停下脚步去看的时候,正好落入商时舟的眼里。
他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她多久,也许是她说出那句话之前,也或许是之后。
依然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夜色让灰更浓,也让缱绻更稠,里面的深情仿佛能溢出来。
明知他这样漂亮的眉眼,就算是看路边的流浪小猫,恐怕也是这样的眼神。
舒桥的心却还是狂跳几下,不敢再看。
要移开视线的前一刻,他突然笑笑。
“好啊。”
第12章
再见到商时舟,是几天之后。
她痛经向来不轻,那日撑完整个晚餐而不露异常,已是超常发挥。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蛊暖汤起了作用。
等回到宿舍和接下来的两天,除了去吃饭,她基本都没怎么下过床。
连许深学长的辅导课都推了。
苏宁菲出院的前一天,她又去了一趟医院。
几天前还无精打采的小姑娘脸色已经明显好转,自己下床走路的速度和之前一样风风火火,又突然牵动伤口,怪叫一声,路过的护士都要叮嘱一声让她慢点。
见舒桥来,苏宁菲很是高兴:“憋死我了!嘴里也好淡!你给我偷偷带杯奶茶嘛,我就喝一口!一小口!”
舒桥还没答话,隔壁床就传来了带着沙哑的声音:“医生让你忌口,你是都忘了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柯易颇为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身上吊着液体。
见她视线落过来,柯易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还是没撑过去,割了。”
苏宁菲坐在床边,晃着小腿:“就喝,馋死你!”
舒桥再问,才知道之前几天苏宁菲严格忌口的时候,柯易在旁边床大吃大喝,外卖点得花样百出,还时不时套话问北江有什么好吃的。
一来二去,算是把苏宁菲爱吃的点了个遍,还做了个喜好排序出来。
苏宁菲渴望而不可及,又疼又气,好容易等到这会儿风水轮流转,就差在柯易床头支一口火锅了。
见苏宁菲已经生龙活虎,舒桥放下心来,陪她聊天,间或夹杂柯易奄奄一息的几句声音。
只是过了午时,柯易开始发烧。
护士频繁进出,说这是术后常见情况,但最好还是有人作陪才好,又问舒桥和苏宁菲有没有见到柯易家人。
苏宁菲茫然摇头:“除了那天商……来看他,后面就没有了。连手术同意书都是他自己签的。”
护士拧眉:“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的话,最好叫来看护一下。”
苏宁菲的目光缓缓落向舒桥。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舒桥拿起手机,去翻商时舟微信:“我问问。”
暑假有不少群都聊得热火朝天,又有各大公众号的消息推送,她一时之间没有翻到那个纯黑的头像,还在找,旁边的苏宁菲就已经带着惊喜地“啊”了一声。
再拽拽舒桥胳膊:“不用翻了,他来了!”
商时舟从门口走了进来,目光在舒桥身上浅浅一落,先去看柯易的情况。
护士跟进来,给他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他颔首记下,见柯易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抽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房子里倏而多了一个人,连苏宁菲都安静了下来。
舒桥还没找到他的头像,这会儿也不找了,却莫名有些别扭,于是起身:“我去买瓶水,你要什么吗?”
苏宁菲:“奶茶!”
舒桥敲她的头一下:“你想得美。”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她无暇去看,先回头。
商时舟的手越过她的头顶,也点了瓶矿泉水,不等舒桥反应过来,就付了钱,再俯身一起拿出来。
他应当没看到她之前选了什么,自动贩卖机里有五六种不同牌子的矿泉水,这会儿拿在他手上的两瓶,却偏偏一模一样。
有一种奇特的默契感。
瓶身在他掌心停顿片刻,不知在掂量什么,片刻,他才拧开一瓶,递给舒桥:“身体不舒服还来?”
舒桥愣愣接过。
心中不是没有疑问。
他怎知自己不舒服?
转而那蛊汤又浮现脑海,她终于多了些了然。
恐怕那日在餐厅时,早有人与商时舟说过她要卫生巾的事,他却体贴地只字不提。
手里的矿泉水瓶也并不冰冷,她倏而恍然,刚才商时舟在掌心掂量的动作,是在感受水温。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到底是私事,她声音有些低,眼神也偏开来,并不想讨论。
商时舟看她一眼:“那就好。”
矿泉水钱最后是商时舟扫的,舒桥低头翻他头像,想转他水钱。
最上面是苏宁菲刚刚发来的提醒,告诉她商时舟也出去了。
她笑笑,继续往下翻。
找到纯黑头像,点开才发现,对话框里静静躺着对方发来的几条消息。
但头像右上并没有未读的红色小数字。
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都是些照片。
其中一张是暮色下的北江一中照片,放大去看,还能看到宿舍楼与图书馆亮着的灯光。
那许多中,也有她的一盏灯。
她在灯下昏睡,他驻足在灯火之外。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她睡得昏沉又醒来的间隙里,看时间的时候顺手看了信息,但不及回复就又重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连自己醒过的事情都忘了。
这会儿回忆起来,就顺便也想起了她好似还做了有商时舟的梦。
梦影斑驳,记不真切,仔细去想,只能记得梦里有双深情眼。
再与面前的这双重叠。
舒桥想了想,点开那张照片,不断放大,到几乎模糊,才指着其中一点亮光给商时舟看:“这间是我。”
商时舟真的俯身来看,还伸手划两下,仔细看了位置:“知道了。”
这话说得舒桥泛笑:“这有什么好知道的?”
商时舟也笑:“下次拍准点儿。”
舒桥喝一口水,一本正经:“那我会记得拉窗帘的。”
他没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
她也觉得没必要解释。
回病房的时候,护士刚量完体温,柯易的烧退了些,虽然还没醒,但也算是过了危险期。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些什么。
开始还并不清楚,慢慢就有字句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
“……左2不要切弯,借坡……坡后接右30,400……”
还夹杂了点英文:“Over jump,over jump……bad camber……”
苏宁菲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咒语吗?为什么每个字我好像都懂,但连起来什么都听不懂?”
回答的是商时舟。
这也是舒桥第一次听到他说真正与他自己有关的事情。
“他是我的领航员。”他说:“这是在梦里还在背路书呢。”
领航员。
路书。
都是舒桥第一次听说的东西。
她是个善于提问的人。
在学校时从来都是好学生,下课便会抱着题集去问老师。
许深来辅导的时候,她也早早备好了问题。
偏偏这个时候,答案就在面前。
她低头打开搜索引擎,去查这些陌生的词。
一种奇特的情绪阻碍了她开口。
后来的时候,舒桥回想起这一刻,到底能更好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无非是她想了解他,却不想要他知道她的这份“想”。
可商时舟不知何时过来的,他垂眼看了她屏幕,一只手指压了压,正好在刚刚跳转出来的页面上扫过:“想知道怎么不问我?”
舒桥还是看清了他指尖下的“拉力赛”三个字。
未来得及再多看,商时舟已经从柯易的床头拎了个带了毛边、不知翻阅了多少次的线圈本出来,翻到某一页,递到她面前:“这就是路书。”
舒桥的手指顿了顿,到底压灭手机,接过来。
苏宁菲有些好奇地凑过来一起看。
是非常凌厉的笔锋。
并不是严格按照本子的线格写字,可以算得上是随心所欲,带着勾画,英文字母,数字和零星几个汉字。
里面还夹了一张打印着大约是比对参照标准的纸。
苏宁菲看了一会儿就头晕眼花,倒在床上老老实实输液去了。
倒是舒桥仔细看了半天:“这是柯易的字?”
“我的字。”商时舟声音懒散:“我写,他记,到时候再念给我听。”
于是舒桥看的时候,又莫名更多了些认真。
目光也在一笔一划上勾勒。
1到6是弯道等级,数字越大,弯道越缓,意味着车速可以越快。
箭头有直角弯,发卡弯和锐角弯,还有些特殊路段。
L和R表示方向,后面加上弯道数字和持续长度,就是一段路程精准的纪录。
商时舟没想到她会感兴趣地埋头看这么久。
更没想到,她在一页一页翻完以后,手指在半空比划片刻,拧眉又展,最后带了点茫然地抬头看向他:“这是……梨台山的路吗?”
舒桥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也不知道柯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开口的上一秒,柯易还在不满地对商时舟比眼色,怨他就这么拿了重要的路书给别人看。
然后在听到她话语的时候,愕然抬眼。
舒桥没有注意柯易的表情,又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所以那时……你们是在……”
她不知该用什么动词,顿了顿才有些生涩地将刚学的新名词挂在唇齿:“写路书?”
“我靠,你真的吗?”柯易还沉浸在她之前的话语里,不可置信地看过来,又看向商时舟:“一定是你告诉她这是哪儿的路的吧?哪有人第一次看了路书就知道是哪儿的路的?”
商时舟不知何时拿了个苹果,这会儿正在慢条斯理地用一柄小刀削皮。
削了两圈,皮还没断,闻言,他抬抬双手,懒洋洋做了个清白的动作:“我可没有。”
柯易不信,追问:“你对梨台山的路很熟?”
舒桥点头:“嗯,算是吧,从小走过几次。”
柯易盯她几秒,也觉得她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骗他。
“啧啧”几声,感慨一句:“那就是天赋了。舒妹妹,你有这认路记路的本事,天生就该来坐我舟爷的副驾驶。”
说者无意。
舒桥的心却猛地一跳。
又想起那天与商时舟的对话。
她说副驾驶是个特殊的位置。
他没有反驳,却原来因为柯易是他的领航员。
她还不能真切地明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毫无疑问,她那时确实是……想去了一个崎岖的方向。
“叫谁妹妹呢。”商时舟睨了一眼柯易,并不反驳,在舒桥抬眼的时候递了削好的苹果过来。
她下意识接过来,递到嘴里咬了一口,顿住。
然后垂眸盯住形状被削得近乎完美的苹果,许久,缓缓抬眼。
小刀在商时舟指间随意夹着,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姿态随意,扫来一眼:“怎么,不甜吗?”
“……甜。”
很甜。
无处闪躲的甜。
*
那日回去的时候,依然是商时舟送她。
到了一中门口,他下车绕过来,给她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后,不等她下车,他突然旧事重提。
“所以那时你在想什么?”
舒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商时舟扬扬下巴,点了点她坐的副驾驶位置,笑得意味深长:“以为我喜欢男的?”
舒桥瞬间涨红了脸,就要解释:“我……”
他不听,比了个“嘘”的手势,俯下身,慢条斯理帮她解开安全带的扣子。
“我不喜欢男的。”
他离得太近,舒桥脑子没太转,下意识接话:“那你喜欢什么?”
问完反应过来,觉得唐突,心却已经似有所感,跳得更快。
商时舟散漫的声音已经又响了起来。
夜色不深,蝉鸣连绵,天际稠蓝如他眼眸,他的嗓音也像是蒙了一层软绸。
“我喜欢扎高马尾,皮肤白,眼睛漂亮,穿裙子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