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荣腿脚不便,已经很久没来过南辞了,这次会突然协同她妈出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霞一看到初芒便急忙地上下打探着她,“囡囡,你可急死我了,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不回电话啊?”
初芒摇摇头,示意手机静音了没听到,但她最关心的还是他们为什么会过来,用着试图让自己听起来轻松的声音问道:“妈,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事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刘霞蹙了蹙眉,“咱们回去,慢慢跟你说。”
“好。”初芒将三人带上楼。
“你刚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刘霞问。
“去了医院,我……”初芒决定还是不跟他们说这件事,省得造成他们不必要的担心,“我同学受伤了,我去看看。”
“是男朋友吧?”
初芒脚步顿住,没料到刘霞会知道,既然知道了也就没藏着掖着的必要了,“嗯,他叫陈令璟,就住隔壁。”
初芒进门,安置他们歇下,又急忙给三人倒水。
“你这男朋友的家庭情况,”刘霞开门见山,“什么来路?”
“他父母离婚了,妈妈最近再婚了。”初芒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也下意识希望这件事不要节外生枝。
“就这样?”
“嗯,就这样。”初芒心虚,将话题往好的方向引,“陈令璟成绩很好,他也考上了南大,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上学——”
话还没说完,刘霞也没心情跟初芒继续周旋下去,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往初芒面前一拍,“哎,你自己看吧,我和你爸都快要吓死了!”刘霞的声音不禁尖锐起来。
初芒翻开一看,是一张恐怖如斯的恐吓信,看得她心惊肉跳的。
上面鲜艳血红地写着“拿钱来”三个大字,分不清到底用的是红色颜料还是血。
从前两个礼拜开始,刘霞便陆续接到骚扰电话,但她也没太在意,以为只是自己的某个信息被泄露了。可就在上周,她推着初荣在员工宿舍楼下晒太阳,险些被楼上丢下来的花盆砸伤,结合最近种种不顺的事,刘霞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便火速报了警,但没有任何证据,警察也无从下手调查,这事就只好作罢。
当天晚上,刘霞就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前三十秒都没人说话,正当她想挂断,那边传出了一段很诡异的声音,像是经过处理的录音,可却很准确地说出了刘霞和初荣的姓名,以及他们的家庭住址、工作地点。
这是一通敲.诈电话,对面的人要他们往一个银行账户打钱,还说如果他们报警了,那他们将会遭遇更大的不测之变,比之前的还要恐怖。
甚至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通电话扰得刘霞坐立难安,好在初荣多留了个心眼,在刘霞通话时录了音。两人连夜去警察局报案,技术组火速展开调查,虽说敲诈方用的是很容易消除的技术号码,但凭着他们提供的银行账号层层追踪,最终追踪到了敲诈方的定位,就在南辞市。
后来警方与南辞市警方取得联系,配合调查,很快就查出了始作俑者——冯军的某个下属小弟。
但显然这是冯军指使的,自从他知道陈令璟和初芒的恋爱关系后,便对初芒的家庭背景调查了一番,很快便把目标盯上了刘霞和初荣。
这封恐吓信,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他们策划了这么多,目的其实不在钱,就是为了让经历这一切的刘霞和初荣恐惧、惊慌。冯军以财力和势力一手遮天,无数次挑战法律的底线,手底下的黑.势力盘根错节,是个不折不扣无恶不作的恶魔。
他设计了一场大局,从各个方面击垮戚虹一家,甚至是与戚虹他们可能有关的旁人,他毁了陈贵胜的一生,也同样想毁了陈贵胜家人的一切,让他们彻彻底底崩离破散。
所以刘霞他们在警察陪同下驱车赶到南辞,为的就是配合南辞警察的调查,以足够的证据捉拿冯军和他手底的势力。
听完了一切的初芒无比震惊,她没想到冯军已经如此无法无天,几近颠魔的状态。她也无法想象,还有多少个家庭,因“赌”这个字,正在经历颠沛流离的痛苦与不堪。
赌.博所牵扯的连锁反应,是无穷无尽的,有人为此搭上一生,有人为此耗尽一整个家庭。
如果当初陈贵胜没有坠入赌.博的深渊,没有认识冯军,没有被冯军像只提线木偶一样拿捏,会不会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一切了?
当然,没有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初芒沉重地叹了口气,感受到无比的压抑与绝望。
接下来的几天,警方开始着重处理这件极度恶劣的事件,尽管将冯军的所有势力一锅端了,可还是晚了一步,冯军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连夜卷着财款逃了,警方正在加大警力追踪。
已经全国范围内设警布警,捉拿他仅仅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令璟的身体已经好转,只是目前还出不了院,病房压抑的环境让他的情绪变得低沉,很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床上坐着,和初芒面对面静静看着对方,谁也不开口说话。
一点点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他最后还是知道了刘霞他们遭遇恐吓的事,那是他这几天唯一有的情绪变化,难言的心绪涌上心头,最后化成一道唉气,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道歉道:“对不起。”
初芒抑住了眼眶里泪水,扯了扯嘴唇,“你对不起什么啊,傻子。”
可陈令璟还是重复着:“……真的,对不起。”
这么好的一个少年,因自己家庭的事连累了初芒和初芒父母而愧疚,因没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而自责,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傲骨,被完全击碎破落。
“不要说对不起,我们都没有错。”初芒蹲在地上,试图将那些碎骨一点点拼凑起来。
“你看,至少我们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
“一切,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
后来陈令璟枕在初芒的腿上睡着了,初芒轻轻摸着他的发梢,她犹记得暑假第一次见面他的头发还很短,如今已经长这么长了,已经完全遮住了鬓角和眉梢,看来过几天得带他去理发店修剪一下。她看着陈令璟安静的睡容,细数着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突然很想将这张脸一点点烙印在脑子里,以及每一处,她曾吻过的地方。
夜深了,初芒不得不离开了。她小心地将陈令璟挪到枕头上,倏然,她感受到滚烫的一记。
在昏暗中,她看到。
一滴泪,缠绕在她的指节上。
隔天晚上,徐仁国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登门拜访。
冯军的事已经有了实质性进展,徐仁国不用整天为此来回奔波忙碌,所以特地挑了个时候,联系刘霞,说要当面赔礼道歉。
毕竟刘霞他们会遭受这种罪,是由他们而起。
“哎呦,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刘霞惊呼,“囡囡——快去倒水。”
“我们的一点点心意而已。”
徐仁国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像瘦了十几斤。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已经很多天没怎么合过眼了,但他还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礼仪,换了件得体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气神点儿,并解释说:“是我们连累了你们,才让你们遭遇这些危险,我爱人她心里一直很愧疚,想跟您们当面赔不是,但奈何身体实在抱恙,不能一同前来,还望二位见谅。”
“没事没事,”刘霞接过初芒手中的茶,端给徐仁国,“您喝您喝,就把这当自己家哈,等会儿留下来一块吃饭啊。”
见刘霞是这般友好的态度,徐仁国悬着的心缓了缓。
他聊了聊当年陈贵胜与冯军的事,聊了聊这几年戚虹和陈令璟遭受的各种追债人的恐吓,聊了聊前段时间陈贵胜葬礼上的事,最后,徐仁国不禁有些哽咽,他作为这个重组家庭的顶梁柱,作为戚虹的爱人,作为两个孩子ʝʂց的父亲,很多时候的很多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那些埋藏在泥土里的蚂蚁,在你毫无察觉时攀附到鞋里,想甩甩不掉,想找找不到,等再发现时,它已经爬进了肌肤里,一下一下啃噬着,直至吞灭掉你的整颗心脏。
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像粘皮糖一样追黏着你。
让你苦不堪言,让你痛不欲生。
初芒听得鼻子一酸,陈令璟曾经遭受的狂风暴雨,远比她想象得多。
直到现在,初芒才彻底懂得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陈令璟站在她家门口朝她望向的那个眼神。
不是退缩,不是懦弱。
是他真的很累,挣扎了这么多年从心底泛出的疲惫,他想彻底结束这一切,却绝望地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仁国顿了顿,开始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望了眼初芒,缓声说:“这些痛苦,这些磨难我们真的不想在经历了,我们越来越老了,孩子们也渐渐学有所成,能独挡一面了。所以,我和我爱人觉得既然要彻底脱离这一切,那就得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我们决定,一起移居国外。”
初芒握着玻璃杯的手一抖。
大暑
第六十二章
怎么会。
怎么会。
错的是那些可怕的恶势力,根本不是他们,为什么要他们承担这一切的痛苦?
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吧?
初芒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改变?
可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至少可以让他们一家彻底的告别过去,浴火重生。
自打戚虹经历了葬礼上大嫂的无理纠缠,她内心的天平就开始动摇,与其待在国内遭受随时可能面临的危险,还不如去国外换个没有任何复杂人际关系的地方重新开始,重新生活。
更何况说徐仁国在国外有房子,徐蕾在国外有学业,他们一家四口可以完全轻松地告别国内的一切,扎根到另一个土地里去。
这次的婚宴砸场事件,更加坚定了戚虹的这个想法,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现在的公司递交辞呈。
眼下,万事俱备,只差陈令璟这股东风了。
“我们跟小璟说好了,过几天去办退学手续,现在暑假还长,我们准备提前过去,带着小璟适应适应新家的环境。”
徐仁国抿了口茶,语重心长道:“我们都知道两小孩的事,叔叔也明白,你们这个年龄的爱情是最美好的。但是小芒啊,你要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长到他们都可以一路披荆斩棘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长到他们会遇到各色各样不同的人,长到让她足以忘记有陈令璟这个人的存在。
初芒吞了吞嗓子,没说话。
“你和小璟都会踏上新的道路,过上更好的人生。”
是啊,他们才十八岁,还有更广袤的未来。这趟时光列车,会有许多同行的乘客,你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阻止别人下车,也不能阻止列车的前行。
会有新的乘客上车挤进你的世界,也会有乘客下车告别的你的世界,人生就是被不断的相遇和离别连接而成的。
而我们,也终将在这一次次得到与失去中,破茧成蝶,长成自己想成为的大人。
……
后来初芒失眠了一整晚,她没敢给陈令璟发信息,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去打扰对方,又或者是实在不知道该发什么,该怎么发。
初芒望着屏幕上的“∞”,最后还是将它改回了陈令璟的本名,她不知道他去了国外后这个微信还用不用,也不知道他们以后是否还会再联系。
她呆呆地望着陈令璟家的阳台,一如她第一次搬到这里来的那般。那间屋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有住人,灯已经很久没开过了。
分别所带来的伤感让初芒变得敏感,这段时间她好像都过得浑浑噩噩、魂不失守的,那些难捱的情绪都化成了深夜里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生活只催着人成长,却忘了教会我们怎么适应离别。
刘霞和初荣停工了这么久,也该要回去返工了,走的前一天,他们带着初芒将上大学所需的物品备齐,又给她买了衣服,陪她去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乐园玩了一下午,而后就背着旅包,离开了南辞。
初芒望着远去的车,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年少无知的她问过刘霞,“妈妈,什么是人生啊?”
刘霞当时正在炒菜,哪有闲空分心女儿的无厘头问题,只是笑着说:“你现在把成绩考好,就能过上好人生。”
后来是青春懵懂的初芒,在面对文理分科的艰难路口上,她问刘霞,“妈,我未来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忙碌了一天的刘霞彼时才得空休息,只是在电话那头敷衍道:“读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就行。”
现在,初芒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竟又执念的想起了这个问题,十几年的应试教育教我们做题,教我们怎么考高分,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怎么过好自己的人生,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怎么面对人生的各种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