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讲台上的她散发的光芒,与舞台上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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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课程终于结束,接二连三的同学从教室走出,安静的走廊也响起了说话声。
“李星燃,你还不走呢?”
“那必须,我等会儿还要跟陶老师团建去呢!”
“什么团建?”
“雅思之年底团建,我跟明总蹭了个名额,和他们一块儿去。”
“关系户就是不一样,我也想跟我的女神出去玩。”
教室内,陶醉对此次团建之行突然多了个小屁孩的事情一无所知,正专心宽慰着一个女同学。
女孩名叫向晴,不同于李星燃这个富二代,她家境没那么殷实,却有一个留学梦,因此,每次动辄两千多的考试费对她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但奈何,她考了三次都没达到申请学校的分数线,于是,恶性循环下,她的心态越来越差。
陶醉知道她就属于那种临场发挥不好的人,之所以发挥不好,不是因为基础不牢,而是她太紧张的缘故。
尤其是口语考试,私下模拟分不低,但到了考场上,一见老外,她嘴就哆嗦。
想到这儿,陶醉抬手拍了下桌子,开口时声调扬高,嗓音里带着一股俐落的江湖气,安慰她道:“拜托,你是出钱方,出钱的人是大爷,是甲方知道么?是你出钱请他给你考个试,你有什么可紧张的。”
没想到还能这样理解,向晴瞬间觉得醍醐灌顶,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是哦。”
“所以,别紧张,今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轻装上阵。”
“好,那我先走了,陶老师。”
“嗯。”
说完,看她走到门外,陶醉又忍不住叫住了她:“向晴。”
被叫到的女孩转过身。
“要是真的压力太大,怎么都睡不着,就起来听听听力,或者看看作文。”
“但是,千万别因为睡不着觉而责怪自己。”
“好多人晚上三四点睡第二天依然考得好好的,知道吗?”
这安慰简直太戳心窝,向晴眼眶莫名一热。
多少次,她就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睡不着觉,越睡不着便越着急,然后,便开始无止境地责怪自己,甚至怀疑自己,她是不是真的不配去看世界。
“嗯,我知道了,谢谢陶老师。”
“嗯,去吧。”
她刚一走,李星燃就屁颠屁颠地进来了:“陶老师,我明天也要上考场了,有点紧张,您也宽慰宽慰我呗。”
陶醉一听这吊儿郎当的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星燃确实是个富二代,雅思之公司所在的这栋楼都是他家的,也因此,雅思考试一次两千多的考试费,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真题也不做,课也不听,想考了就报个名,把考场当成真题演练,就想着哪次运气好能过了。
因此,不同于刚才的善解人意,陶醉抬眸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地往他心口插刀子:“家里穷点儿早就考过了。”
李星燃:“......”
“陶老师,”李星燃故作可怜,委屈巴巴地说,“您可真能看人下菜碟。”
“我这叫因材施教。”
“哎呀,我又不着急要成绩,我才大三,明年夏天前考过就行,还有大半年呢......”
“是,还有大半年呢,来,我给你捋捋——”陶醉掰着手指跟他数着,“一月换题季,你这水准去考肯定过不了,二月过年,你肯定玩得没心思考试,三月开学,又得跟你同学疯玩一圈来个开学party,四月春暖花开一谈恋爱,又没心思考,然后,五月又赶上一拨换题季,六月赶上期末考试,七月G5就开放申请了,你语言成绩还没考过呢。”
李星燃:“............”
看他愣神,又插一刀:“别人是赶早不赶晚,您可倒好,赶晚不赶早,怎么,生怕自己考上G5让你爸高兴得昏过去啊?”
李星燃:“............”
李星燃!
淡定淡定!
这都是你为了看美女老师应得的!
“行了,”陶醉朝他摆摆手,“赶紧走吧,老师也要走了。”
说完,拿起自己的包就往教室外走,结果,李星燃也跟着她走。
陶醉扭头看他:“你跟着我干嘛?”
李星燃:“我跟你们一起去团建。”
陶醉不解:“你一个学生跟我们团什么建。”
正说着,一道男声蓦地从两人身后响起:“诶,我说这就是陶老师的不对了。”
是刚出差回来的宗政明。
“这哪是学生啊,”宗政明胳膊往李星燃肩上一搭,跟他套近乎,“这可是咱公司的大冤种,不是,大福星,哥带你去玩,让你爸明年房租别涨。”
李星燃贼义气地拍了拍宗政明的肩:“好说好说!!”
陶醉:“......”
正巧在这个时候,她手机响了,于是跟前面那两人说道:“你们先走,我接个电话。”
来电的是姜素月。
陶醉一边接通,一边慢慢地往电梯口走着,全然没注意到落在身后的那道目光。
“喂,姜姜。”
“诶,陶子,我今天才听穗岁老师说,这孩子前一段吹口琴被同班同学给嘲笑了,老师一直鼓励她,结果这孩子说什么都不想学,诶,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又想学了,烧一退就嚷着要学口琴。”
陶醉听了,傲娇地哼了一声:“不告诉你,这是我俩的秘密。”
“嘿——”姜素月简直服了她,“算了,不跟你计较。”
“对了,你送穗岁的口琴还在我包里呢,我把口琴给你放在公司前台,你有时间来拿吗,没有的话我叫个跑腿。”
“有时间,我等会儿正好去那边取个东西。”
“行,那我就给你放前台了。”
“好嘞,我晚点就过去拿,玩得开心啊,陶陶。”
姜素月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干妈玩得开心!”
“我们穗岁也要开开心心的,干妈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嗯!干妈最好啦!”
姜素月到达蓝鲸科技所在大厦的前台时,陶醉已经跟同事们一起到了机场,过完了安检正在候机。
从前台取了口琴,姜素月正准备往外走。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没有任何预兆地映入她的眼中。
那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纯黑色西装,面容深邃俊逸,气宇格外不凡。
姜素月定睛的第一眼,确实是被这个人给帅到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帅,真的帅,让人挪不开眼的那种帅。
就她注视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就有三个女生上去要微信了,结果个个都是徒劳而返。
第二眼,他妈的这人怎么跟陶醉的心上人长得那么像!
于是,她溜到门边一看,看清正脸的那一瞬间,姜素月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三个字:绝对是!
绝对是他!
于是,拿出手机,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给陶醉发语音:
“陶醉,我不管你是去新加坡还是旧加坡了,马上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看姜素月女士如何为了闺蜜的幸福,出歪招。
第5章 5 、海棠未眠
但此时,陶醉正盯着报纸上的一篇采访稿失神,分不出心思看手机。
那是《南方周刊》上刊登的一篇关于妇产科医生季青临的专访,撰稿人叫韩茗荟。
不同于一般人物专访的写作套路,这篇采访稿,开头处就不按常理出牌,笔挺挺撂下一句:
这是一篇临时起意的采访。
确实,这是一篇临时起意的采访,灵感来源于韩茗荟去医院看望刚生产完的姐姐时,无意间在楼梯间听到的一则对话。
那时,她刚接完电话,正准备往外走,就听到一个女医生气愤至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羊水栓塞!羊水栓塞你知道么!没有发病征兆,从发现到死亡甚至只需要一分钟!刚才我们反应胆敢慢一秒她就死在手术台上了你知不知道!结果都这样了还要接着生,就为了要个男孩!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自己的子宫自己都做不了主!”
紧接着,一道男医生的声音响起:“你以为她不想自己做主!你以为这些她不知道!”
“她知道她还......!”
“但你骂她有什么用!赵琦,你是一名医生,医生最忌感情用事,你骂了她,只会增加她的负罪感,她现在还没完全度过危险期......”
“呵!我不仅骂她,我还要骂他们全家,一群把女性当生育工具的混帐玩意儿!”
韩茗荟听着这则你来我往的对话,再加上刚才在病房中的一些耳闻,瞬间把故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个大概。
羊水栓塞,妇产科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抽签”。
被抽中者,九死一生。
而这所医院刚刚救回来了一名羊水栓塞的患者,是一名高危高龄孕妇,连夜从临省赶来求医,最后在有惊无险中诞下一名女婴。
这是她诞下的第三个女婴。
其实,她的身体条件早已不允许再进行生育,但她没有自主权,只能拿生命去冒险。
生育话题,在当今社会多么容易引起讨论热潮。
于是,韩茗荟在听到这则对话的伊始,敏锐的新闻嗅觉瞬间被唤醒,赶紧拿出手机拍摄下了这一幕。
但她没想到,接下来的对话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对骂,只有那个男医生平静下来的嗓音,后来她才知道,这位男医生名叫季青临。
当时,他就站在楼梯的转角处,看着窗外的天,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赵琦,你国外名校留学归来,有立于这个社会的一技之长,家境优渥,有人在背后为你撑腰,你对你的人生,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哪怕这辈子不结婚生子也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品质,你不必、也无需理会世俗眼光。”
“可那个孕妇呢,她就生活在那个小山村里,就是要守着那四四方方的房子过,她就是没有可以傍身的本领,就是需要依靠别人过活。”
“我知道你恨铁不成钢,你恨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可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就是充满了无可奈何。”
“你可以去斥责教育的不公,斥责那一家人思想的迂腐,斥责观念的进化需要这样漫长的时间去打头阵,但你别斥责这个孕妇,谁不想有尊严地把孩子生下来,谁不想体体面面、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但是她们做不到。”
韩茗荟在听到后半则对话时,握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
她真的难以想像,这样感同身受的话竟然出自一名男医生之口。
身为一名医生,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爱惜自己的身体,并尊重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每个人的身体都可以自己做主,可从医多年,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个人身后都有着联结成篇的无奈。
这些无奈,相较于医学中的保守治疗还是冒险治疗的两难选择题,要难解得多。
是啊,谁不想有尊严地活着,但有些人就是做不到。
闭塞的环境,贫瘠的学识,经济的窘迫,现实的困境,都让她不得不低头。
所以,在之后的采访稿中,韩茗荟也如实写下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身为一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我在听到这则对话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共情了这位女医生的愤怒与无力。
我当时之所以拍下这一幕,也是希望能唤起社会的愤怒情绪,然后痛定思痛,深刻反省。
近些年来,我经常在有关生男生女的吐槽贴下,看到“大清早亡了!”“怎么?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这样的评论。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评论,我内心是欣喜的。
我欣喜于社会风气的进步和大众意识的觉醒,欣喜于更多女性专注于自身,而非自然赋予的属性。
但这位男医生,却给我上了温柔又沉重的一课。
确实,如果痛骂有用,身为一名记者,我愿意将这世间的不公与肮脏,罄竹难书上万次。
但现实的复杂与痛楚,不是用网路上一句“怎么,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这样带着调侃性质的质问就能一笔带过的。
现实生活里,多的是“没有皇位要继承”但“依然被偏见和世俗紧紧束缚住无法挣脱的”千疮百孔的真相。
没有人想成为这些真相背后的主人公,但这片土地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存在。
面对这样的人,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底层女性的生育窘境应该如何打破。
打破的关键,是真正做到,让更多女性掌握独立的本领和权利。
而这件事情的完成,需要下大力气,费苦功夫,需要教育普及,需要经济发展,需要观念深耕。
最重要的,需要时间。
在采访稿的结尾,韩茗荟引用了前段时间在网路上引起广泛传播的一句话:“我们有幸乘上时代的巨轮,但别忘了那些没上船的人。”
愿我们永远谦逊自省——
得天独厚者保持悲悯,落于人后者敢于前行。
落款:南方周刊记者,韩茗荟。
整篇采访稿看下来详略得当,既有事实论述,又有温情思考,最可贵的是,在当今社会有关生育权的讨论热潮里,这篇采访稿关注到了很多人忽略的那一点。
——底层女性的生育窘境。
如果陶醉没有记错,这篇稿件的撰稿人韩茗荟应该是今年夏天刚从朝大新闻学院毕业。
刚毕业就入职了《南方周刊》这样的头部媒体,并且年纪轻轻,便主笔了一篇占据大幅页面的稿件,任谁都要说一句优秀。
不愧是朝大的毕业生。
想到这儿,陶醉眼眶控制不住地一热。
那是她用一整个青春去翘首企盼的大学,是让无数人望尘莫及的传媒领域最高学府。
后来,她终于用读书破万卷的努力,如愿踏入这方热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除却专业知识的精进,她还在这里,利用学校的资源,去国际顶流媒体中国分社进行实习、去巍巍山脉做新闻采写、去世界500强见习采访。
当然,也化上精致漂亮的妆,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欢呼与鼓掌。
学校倾尽资源,给了她最广阔的舞台去历练。
她也在那四年间,拼命抓住每一个机会,褪稚气、见世面、精业务、拓格局。
她占尽“便宜”,然后——
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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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看她一直不回消息,姜素月更急了,连着又发过去三条:
“陶醉,我告诉你时不可失失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