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没料到她特地折返回来是为了跟她说这句话,更没料到不过几小时,她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又会是谁让她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虞笙只能想到两个人,都是自己没法去求证的人,索性放弃探究到底的念头,将她刚才的话连同语气一字不落地在脑海里复盘几遍,想明白这是孟棠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可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妥协,虞笙也同她保证,“你放心,这次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多嘴,不该做的事我也不会亲自出手,我会引导别人——”
孟棠没给她充足的时间把话说完,“无所谓。”
“嗯?”虞笙是真没反应过来。
孟棠垂眸说:“这次你不用压抑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最后出事了我会给你兜着。要是委托进行到一半,你做不下去了,就换我来,我会用我的方式完成。”
她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淡,虞笙却罕见地听出了狠戾的成分,不亚于六月飘雪带给人的震撼感。
“你说的你的方式,应该和以前都不太一样?”用的疑问句,事实上语气和陈述时并无二样。
孟棠没说话。
这种时候没否认就是承认了,虞笙终于能确定她的转变与苏又澄有关,于是跟着沉默了,她想起自己和苏又澄认识那会,孟棠还没有出现在她们的世界里。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加入进来的,虞笙脑袋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是在苏又澄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又好像更早,八月暑气最盛的时候。
记得清楚的是,孟棠是被苏又澄带来的,初见的时候,孟棠一身素衣,大概是睡眠不足,眼下青黑明显,整张脸像在水里浸泡很久,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阴郁的像具行尸走肉。
三角形是最为稳定的形状,但在一段感情里,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对于占有欲强的人而言,构成它的三条线段都是分外碍眼的存在。
虞笙就是这种人,她容忍不了苏又澄在看向自己的时候,还得分出半个眼神去照顾孟棠,忍无可忍后,她直接冲着苏又澄撒了一通气。
很无理取闹,但苏又澄照单全收,连同自己的委屈一并咽了下去。
那样不善交际、将自我封闭起来的一个人,却为了维持两段难能可贵的友情,不厌其烦地在中间周旋、调节。
虞笙却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直到有天孟棠单独找到她,开篇就是一句:“她很重视你。”
“我也是。”虞笙非要争出个高低,“我的重视不比她的少。”
孟棠淡淡说:“可我完全不能从你的行为里看出你说的重视,相反你一直在伤害她。”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你的问题,你要是消失了,我和她就能回到过去了。”
孟棠轻蔑地笑了声,“我不会消失的,我会继续待在你们的身边,顺便膈应你。”
虞笙气到想甩她一巴掌。
孟棠避开了她的攻击,一脸云淡风轻地拱火道:“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心知肚明,你现在伤害她,她会难过,但不会跟你怄气,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她会越来越疲惫。你应该很清楚,到时候她会怎么做,她还是不会责怪你,她只会安安静静地退出你的生活,到那时候,你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真可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无条件包容你的了,就这么被你给逼走了。”
虞笙知道她在使激将法,还是不可避免地上了当,跟自己怄了整整两天气,才成功收拾好心情,嬉皮笑脸地出现在苏又澄面前。
隔天发生了一件事。
和苏又澄的奶奶有关,老太太当着她和孟棠的面苛责苏又澄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里。
那时候苏又澄的弟弟已经十岁,而苏又澄出门的时间不过只有半小时。
就因这个,劈头盖脸遭来一顿痛骂,说不过去。
但苏又澄没有替自己辩驳,仿佛是习以为常,她平静又麻木地听着,等老太太离开后,还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说她奶奶是有些小题大做,还问她们有没有被吓到。
虞笙和孟棠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摇头,当天下午,她们一路跟踪老太太到菜市场,趁她买菜的时候,偷偷扎破了她的轮胎,一人一个。
她们就这样短暂地成为了共谋,替苏又澄完成了一场幼稚至极的报复。
也就在那天,虞笙意识到自己和孟棠其实有着共同的目标——带给苏又澄没能从父母、长辈那得到的偏爱,或许她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在后来漫长的相处过程中,虞笙渐渐接受了孟棠的存在,发现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心机女不太一样。
其他人的情绪有起承转合,又或者说是跌宕起伏过程,孟棠没有,天性冷情一般,绝大多数情况下,她是没有喜怒的,至少没能让别人看出她的喜怒,她就像白开水,不管是沸腾的,还是经过冷藏处理的,尝起来都寡淡无味。
唯一能确定的是,一旦牵涉到苏又澄的事,她们都没法保持平常心态,她会变得冲动易怒,而孟棠,她就像在沉静海底徘徊的鲨鱼,会在敌人防不胜防时,张开嘴,凶狠地给出致命一击。
虞笙收敛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次的委托,让你想到了橙子过去经历的那些?”
孟棠反问:“你难道没有?”
虞笙小幅度地点头,“不过比起接这个委托,我更想找到过去伤害过她的那些混账,狠狠报复一通。”
孟棠不置可否。
虞笙长舒一口气,“既然你也同意了,那我就把这委托接下来,到时候会按我的方式进行。”
“随你,有需要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
难得她们没有在工作上闹分歧,算是可喜可贺,虞笙恨不得立刻把这事告诉苏又澄,只是当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时,被人拦下,“你想打给她?”
虞笙点头,“你第一次顺从了我的意愿,怎么能不告诉她?”
“这段时间你别联系她,等完成委托再去找她。”
虞笙没问为什么,神色异常严肃,“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孟棠抬头看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异常缓慢,足以让人窥探到她现在踟蹰不定、挣扎着的心。
“什么事?”虞笙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内心的挣扎导致这短短三个字就耗费了她不少精气神,最后却得到一个让她失望又让她略感庆幸的回答。
“我还不能告诉你。”
孟棠的语气里产生了一霎的波澜,是她内心发生动摇的证据。
虞笙凭着本能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雾仿佛飘进了孟棠的眼睛里,有那么几秒,她看什么都不太真切,连虞笙的存在也感知不到了,直到手臂被人用力地攥了下,她才从似是而非的迷惘里挣脱出来,轻声说:“你也知道,我说不出'为了你好'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
虞笙不敢去想这个话题下的“为了你好”,都能适用于什么样的情景。
孟棠的补充说明将她的大半注意力转移走了,“我只能说,现在不告诉你,是出于我一个人的决定,和又澄无关。”
“那你给我一个含糊的解释,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孟棠沉默许久才说:“就当是为了我们三个人更好的重逢。”
明知在这种气氛下,虞笙不该笑,但她还是没忍住,“这句话够矫情,都不像是你会说出的。”
她语气轻快,误打误撞地缓和了低靡的氛围,孟棠瞥她眼,回道:“你受她影响改变了这么多,我当然也会。”
至于受的什么影响,她没有点破。
打眼到虞笙僵滞的嘴角后,孟棠迅速转移话题:“你这次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接近那些人?”
“宿管阿姨?”虞笙其实什么都没想好,这几个字也只是她随口一说。
孟棠用看傻子的表情又瞥了她一眼,从喉间呵出一声轻笑。
虞笙改口道:“学生?”
“你想进成人特招班?”
“成人班在另外一栋楼,隔了几百米,日常生活根本接触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扮演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
虞笙眨眨眼,又掐了掐自己满满胶原蛋白的脸,“三四十岁的艺人都可以去演高中生,我怎么不行?”
孟棠做不到睁眼说瞎话,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这张脸或许可以年轻十岁,但她的阅历和看待事物的目光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十六岁和二十六岁的心是不一样的,你再怎么装,也会在那群未成年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我该怎么做?”
孟棠难得也说了句玩笑话:“你还是去当宿管阿姨吧,比装嫩好用得多。”
“……”
这事还没讨论出结果,孟棠被一通电话叫走,虞笙看时间太晚,准备在办公室将就一夜,刚把空调温度调高,就收到菲恩的消息。
Finn:【你离开前我忘记和你说一句话了。】
Finn:【Good night.】
虞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今晚不受控制地干了多少蠢事,主动去找他不说,她竟然为了安慰他,主动脱下了自己衣服。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足足五秒,将对话框里那句“你的伤口现在还会疼吗”删除,换成最普通的“You too”后,发送。
手机不再有任何动静,她的大脑却还是乱七八糟的,今晚的信息量太大,她实在理不清,困惑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增无减。
比如,像他那样身份的人,也会受到这种伤害吗?
也比如,那张他被绑在椅子上的照片,就是那时候被人拍下的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或许不问才是最好的。
第40章
办公室的沙发床睡着远没有家里的大床舒服, 但破天荒的,虞笙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一出办公室,就听见早来的陈梦琪在同别人感概自己最晚毫无克制地又胡吃海喝了一顿, 减肥计划再次破产。
江北路过听了一耳朵, 很不走心地安慰一句:“我觉得你最近瘦了很多,吃一两顿不会有太大影响。”
陈梦琪掐了掐自己的肉,狐疑道:“真的?你可别骗我。”
江北说当然,夸张地扬起嗓门:“你这身板都快和刀削面一样了。”
虞笙刚醒来的脑子还处于半混沌状态,但不妨碍她的嘴巴发挥阴毒功力, 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江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臭德性,“去洗洗眼睛,争取下次别再带着缩放效果看人。”
陈梦琪第一时间听出她的埋汰, 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虞笙姐, 要不是你是我领导, 有些时候我真想给你一拳。”
虞笙笑眼盈盈, “我们工作室没有禁止打领导哦。”
“那我……”陈梦琪撸起了袖子。
虞笙眼皮都没抬, 慢悠悠道:“你是可以揍我, 但我保不准自己不会还手哦。”
陈梦琪瞬间犯怂, 乖乖把袖子放回去了。
虞笙也不跟她继续闹了,说起正事:“这段时间我要去处理别的事, 不会来工作室,有什么事,就去问孟棠。”
“行……不过我能问问什么事吗?”
“上次的委托, 我打算接了。”
陈梦琪滞了两秒,弯唇笑起来。
周六下午, 虞笙又和赵萋萋见了面,这次是她一个人去的,约在上次的甜品店。
提前在手机上表明了来意,估计在来的路上,赵萋萋也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再次见面时,她的神情没有上回那般局促不安,只保留着几分不自在,具体表现在她时不时躲避着虞笙的眼神。
受到苏又澄的影响,虞笙没有“不看着别人说话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的认知,唇角挑起一个小幅度不含任何深意的笑容。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不像孟棠,那么英气,偏柔美,不装腔作势时,笑窝里像掬着温泉水,能把人看融化。
赵萋萋稍稍放松下来,磕磕巴巴的声线听上去顺畅许多:“我其实没有想到你还会来找我。”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的朋友能同意我来找你。”
“朋友?”
虞笙轻轻摇头表示这不重要,“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确定几件事。”
赵萋萋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确认几件事?你还是没决定好要不要接我的委托吗?”
虞笙没想到这女生的性子这么急,反倒把自己的态度衬得格外温吞。
“这次委托我已经决定接了,想要向你确认的是其他事。”
她将服务员送上来的其中一份焦糖布丁推到她面前,“今天的草莓巴巴路亚已经卖完了……要是你不喜欢布丁,去点些别的。”
“上次的巴巴路亚是你让你的助手买的?”
虞笙没说话。
赵萋萋将这视为默认,眼睛忽然一亮,低下头护宝似的将布丁挪到自己身前,片刻极轻地来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