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虞笙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依旧没应,等赵萋萋尝了几口后,才正式切入话题:“我先跟你确认下委托内容,你是想让我把你朋友——”
虞笙回忆了下名字,改口道:“把姜醒从这次的霸凌中解救出来,还是说比起拯救朋友,你更想让那些蠢货遭到应该有的惩罚?”
“我都想要的话是不是太贪心了?”
虞笙诚实点头,“是贪心,但能理解,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想这么做。”
赵萋萋眼睛更亮了,“那你的意思是?”
虞笙伸出食指顶开她突然凑近的额头,“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鱼和熊掌同时兼得对我来说是痴人说梦。换句话说,你想要的,我做不到。”
赵萋萋退了回去,即便她心脏快要被失望吞没,但也没表现出来。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学会了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或许可以让姜醒不再受到那些蠢货的伤害。”虞笙说。
她张嘴闭嘴一句蠢货,若非不合时宜,真的能听乐赵萋萋,但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畅快大笑,尤其是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我得明明白白地跟你强调一遍,我只能将她从这一时的霸凌中解救出来,但我做不到真正救赎她,能够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学不会爱自己、投资自己,别人再大的援助都是到最后都是无用功,就算没了那些蠢货,之后遇到同样的事,她绝大可能会像现在这样面对。”
赵萋萋点头表示理解,“那林向瑜那些人呢?他们会得到惩罚吗?”
这名字听着很耳熟,虞笙曾在背调里看到过,是欺负姜醒的那些人之一。
她语气肯定到旁人不容置疑的程度:“会。”
赵萋萋却提出了怀疑:“可是你之前说,法律是审判不了他们的。”
“现在的法律确实还审判不了他们,道德产生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但在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法律和道德这两样东西。”虞笙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起勺柄搅动着,带出一种慢条斯理的美感。
赵萋萋知道虞笙不会把具体计划告诉自己,也就没有多问。
虞笙进入第二个话题:“欺负姜醒的领头人是谁,只有林向瑜一个人吗?”
赵萋萋点头又摇头,“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我不能确定,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压着音量说出一个名字。
虞笙在备忘录里记下,最后说:“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过期不候。”
赵萋萋先是摇了摇头,两秒后想到什么,突地掀起眼皮,锁住虞笙的脸,轻声说:“在你接近姜醒的时候,你会慢慢发觉她是个懦弱的人,但不管发生什么,都请你别指责她的行事作风,也别对她进行说教,她不会想听到的,这只会加重她对自己的讨厌。”
不像提要求时的口吻,小心翼翼的姿态更像是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虞笙默了默,承诺道:“这个你放心,不管她到底有多怯懦,我都说不出指责她的话,至于说教,我会尽量控制住自己这张嘴,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就把矛头对准那些伤害她的人。”
“为什么?”
赵萋萋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她能这么肯定自己不会说出指责的话。
看见对面轻扯唇角的动作,她忽然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这很简单,因为她不该被指责……就算她内心再阴暗,自我厌弃再重,只要她没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就不该受到一点指责,尤其是那种站在上帝视角、高高在上的责备。”
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得赵萋萋不受控地一怔。
虞笙最后说:“就像上层人看到底层人在平民家门口捡拾剩饭剩菜吃,没有资格发出一句'何不食肉糜'的感叹,没有经历过像被霸凌这种同等伤害的人也不配指责那些已经遍体凌伤、开始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人矫情又无能,每天只会蜷缩在阴暗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谁都知道走在太阳底下有多好,他们不是不想走,只是暂时没法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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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笙没回工作室,直接回了别墅,把赵萋萋就读的新禾文化资料调出来看。
新禾文化属于非学历机构,普高传授的内容课堂上一概不学,它的教学模式更接近于和北影、央戏,按表演、编导这些内容划分专业,也因此,称它为造星工厂更加贴切。
划分好专业后,新禾会进一步按照年龄划分班级,最小的年纪在16岁,最大不超过25岁,其中以18周岁为界限,划分成非成人班和成人班。
入学门槛极高,有两种方式,靠着家里的关系使劲拿钱砸,或者经过层层筛选,通过某项特长脱颖而出。
赵萋萋和姜醒属于后者,林向瑜则是前者,几个人同属表演系。
虞笙又去新禾官网看了下最近的招聘信息,只有两条,招三名保洁员,一名化妆老师。
保洁员第一时间被她pass,当然这和职业歧视无关,只是以她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散德性,根本做不好这份工作,就算能刷脸通过面试,也熬不过一周的考核期。
至于化妆老师,或许能行。
论专业程度,她是比不上持证的化妆师,但普通的化妆技巧她还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在课堂上装模作样、故作高深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难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要怎么在一众专业应聘者里脱颖而出。
十分钟后,她想到了两个人,拨出电话求救的却是第三者,她的父亲虞宏彬。
在电话里,虞笙将自己的意图概括得简洁明了,虞宏彬很快反应过来,并打包票说没有问题。
对虞宏彬而言,确实是小事一桩,虞笙没有发出任何质疑。
爽快应下后,虞宏彬才想起要问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新禾工作。
“刚接了一份委托,不去就没法进行。”虞笙含糊道。
虞宏彬知道她有所保留,但没追根究底地问,出于关心,多提醒了句:“新禾内部结构很复杂,走上正轨后,没少干一些擦边的事。”
虞笙没想到能从虞宏彬口中听到一些资料上查不出的隐秘消息,瞬间来了兴趣,“比如说?”
“说是输送娱乐圈人才,实际上它的创办人和那圈子里的高管早就暗通款曲,所谓的未来之星其实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的,你看这几年小火的艺人哪个家里不是有权有势的?再不济,也是有金主靠山,真正草根战胜资本的例子有是有,但少得可怜。”
虞宏彬说,“但凡跟新禾沾点边,或者跟新禾内部人员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新禾靠着潜关系敛财,给那圈子送'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说得含蓄,实际上“送人”有两种意思,卖中产阶层一个面子,让与他们沾亲带故的新人能够出头之日,另外一层是给大佬“介绍”情人,这些情人都是有选择的,大多是刚出道毫无仰仗、又极其容易掌控的新人,不敢同资本叫嚣,同时心里又怀有对上位的憧憬,说得更直白些,新禾干的事跟皮|条|客行径如出一辙。
虞笙纳闷,“既然这事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那新禾怎么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甚至规模一天比一天大。
虞宏彬的注意力先落在她最后几个字上,“好算不上,就是顶着一个金字招牌,看着光鲜亮丽罢了,说白了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走到头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得看什么事会让它走到头。”
虞笙不太关心新禾的未来是死是活,换了种说法重新问道:“按你说的新禾这么脏,还脏得人尽皆知的,为什么这几年一个正义伙伴都没蹦出来检举?”
“因为上面一直有人罩着,树大好乘凉。”
虞宏彬冷笑一声:“那些跟新禾有往来的人,自然也不会多嘴,毕竟是互惠互利的事,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至于其他举报者,以前有过,是新禾一名员工,在新禾职位不算低。”
这事短时间内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新禾的肮脏传闻更是层出不穷,然而不到一周,就被另一件事转移走了大众的注意力。
“什么事?”
“那举报人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据说这人还留下了一封书信,比起遗书,更像一份忏悔录,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他对造谣新禾一事的愧疚,正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他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虞笙听到哑然,她万万没想到新禾的水这么深,可就此退缩不是她的作风,因此染上一身腥也不在她的计划承受范围之内,这让她一时进退两难。
虞宏彬察觉到她的重重顾虑,一改之前提醒她注意保护好自己时的态度,豪迈地扬起嗓子:“笙宝,想去做什么就大胆放手去做,把新禾掀个鸡犬不宁也不是什么事,他们敢动你试试?”
虞笙心脏一颤,拉平了唇线。
虞宏彬曲解她的意思,洋洋自得道:“笙宝这是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听着有点油,我无言以对。”
“……”
轮到虞宏彬无言了阵,转移话题:“上回你说的蝴蝶藏品这事,爸爸托人拿到手了。”
虞笙花了些时间才想起这事,“送给他的?”
虞宏彬应了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记住菲恩的名字,他用另一种说法代替,“是送给你前男友的……我打探过消息,那笔资金确实是他通过别人的名义拨来的,虽然还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牵涉到利益往来这事还是得算清楚,能还的人情尽量还了,也省得他到时候狮子大开口,把你牵扯进来。”
虞笙下意识替菲恩辩驳了句:“他没这么阴险。”
虞宏彬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没听她的,冷哼了声,“那最好不过。”
虞笙懒得跟他争,“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
“下个月。”虞宏彬最近在处理其他工作,没时间亲自去表达自己的谢意。
虞笙长长哦了声,“那还挺晚……你把东西寄给我,我去送。”
虞宏彬没同意,虞笙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成功将他说服,借着送礼的名义点开菲恩头像。
一句话删删改改,最后变成:【上次说要请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正好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只是吃顿饭、送个礼。
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41章
当事情最后发展成两间工作室联合团建后, 虞笙有点懵。
或许也称不上团建,菲恩那边只有他和助理两个人,选的地方也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日料店, 气氛倒确实热闹, 一个大包厢,面对面坐满了人,说话声没停下过,聊得话题很杂,十句里掺着一两句试探性的问题。
虞笙一开始还保持着半跪的优雅姿势, 没一会腿又麻又僵,她换成大剌剌地盘腿而坐。
陈梦琪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了句:“周老板在看你呢,你换个姿势。”
换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她没形象的时候。
好像还真没见过。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她压抑着一半的本性, 尽可能地在他面前塑造出一个优雅迷人又知性成熟的形象, 以此来延长魅力的有效期, 让这段限定关系在和谐中结束。
虞笙犹豫着动了动腿, 忽然又放弃了, 她打算以后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看向陈梦琪, 用相同的音量回道:“工作室的形象就算被我毁于一旦, 还有你孟棠姐来救场,你呢, 就让我活得舒服点吧。”
陈梦琪:“……”
她关心的哪会是这个。
也是巧,虞笙这话刚说完,孟棠就出现了, 身上裹挟着外头潮湿的寒气,虞笙眼疾手快地给她腾了个地方。
孟棠边朝那走去, 边向菲恩微笑着点头示意,态度不冷不热,却又不显怠慢。
人来齐了,菜品陆续开始上桌,虞笙筷子在动,实际上大半注意力都落在江北挑起的话题和对面时不时投射而来的视线上。
菲恩的目光很轻很软,不会比棉絮落在眼皮上的触感更实在,但莫名让她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过去还是分手后,他向着她的时候,也或者他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身边,她的一小部分虚荣心都会得到满足。
虞笙出了会神,转头就听见江北一顿狂轰滥炸,打探起菲恩的身世血统来。
菲恩全都如实回答。
江北在这时又来了句:“那你跟我们虞笙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虞笙心如擂鼓,但这次没有抢先回答,菲恩不疾不徐地接上:“很早见过,真正认识是在两个多月前的柏林。”
他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江北还想说什么,被虞笙恶狠狠地刮了眼,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暗地里继续和她眼神交流了一阵。
陈梦琪处在视觉盲区,一点没注意到,没有多想,接过被人束之高阁的话题主导权,“你们交往过是吗?”
“是。”菲恩压根不给虞笙反应时间就回答了。
虞笙已经给不出表情,机械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没有作假。
陈梦琪缺心眼十足地问道:“那你们现在是属于过去式,还是正在进行时?”
虞笙想提醒她,都用了“过”还能是正在进行时吗,就听见菲恩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虞笙:“……”
陈梦琪:“为什么分手?”
虞笙:“……”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